第一章
曹覓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口鼻間,阻止她暢快呼吸一般。
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在她心頭升起,迫使她費力從床上起身,一把推開離自己最近的窗戶。
冬日裡,寒冷的空氣隨著敞開的窗戶湧入室內,曹覓大口大口呼吸著,神智越發清明。
當她終於回過神來時,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窗戶外,分明是一幅雪壓梅枝的深冬景象,梅樹下有一張石桌並幾張石凳,白雪紅梅青石,足以入畫。
但她此時卻沒心情欣賞這幅景象。
她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抬起自己的雙手,反覆察看。眼前的手五指纖纖,皎白若美玉,絕不是天生黃皮的她能擁有的;再結合屋內一派古香古色的景象,曹覓可以確定,自己穿越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她雙手顫抖地環抱住自己,放任淚水肆意流出,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卻又不是純粹的悲傷痛苦,而是隱含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感激。
她本是二十一世紀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學的是獸醫,畢業之後便打算回家鄉發展農畜業。沒想到意外比明天來得更快,一次體檢,她的肺部發現了不正常的陰影,一頓檢查折騰下來,最後的診斷結論是癌症晚期。
見慣了生死的醫生拿著診斷書理智地同她談話,曹覓什麼都沒記住,只在最後確認了一下,治癒率不到百分之十。
把所有負面情緒在一週內收拾妥當,曹覓果斷地放棄治療,揹起包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程,直到感覺死神臨近,她才回到父母親留給她的農家小院中。
穿越之前,她正躺在小院後葡萄藤下的躺椅上,笨拙地翻著一本全家福相冊。將相冊合起的瞬間,她突然感受到一陣久違的清明,那是久病纏身的她很久沒有感受過的輕鬆自在。
雖說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但真到了告別人間的那一刻,曹覓心中還是有太多的不甘。明明人生才剛剛啟航,生命卻戛然而止了。所以,醒來後,發現自己穿越,發現自己重新擁有了一具健康的軀體,她自然無法控制情緒。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之後,她才將注意力放到腦海中多出來的記憶片段上。
花了一點時間整理,曹覓大致了解了這個軀體如今的情況。
這個軀體的主人也叫曹覓,她的地位不低,是當朝北安王戚游的填房妻子。北安王的上一任王妃則是軀體主人的親姊姊,死於難產。之後,出於親姊姊臨終前的遺願,曹覓就作為續弦被北安王迎娶進門。
兩姊妹雖然在一處長大,但曹覓的性格卻與亡故的姊姊完全不同。小時候,兩姊妹家中遭逢劇變,姊姊扛著風雨長成了端莊大氣的模樣,妹妹則變得怯懦膽小、傷春悲秋,每日對著落花都能垂淚。
這樣的原身絲毫沒有當家主母的架勢和才能,想當然在嫁進王府得到掌家權之後,只把前王妃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北安王府弄得烏煙瘴氣。
這段時間入了冬,原身感染了風寒,本就嬌弱的身子變得嗜睡。這天下午,她同平常一樣喝了藥之後在房中午睡,沒想到醒來卻變成了二十一世紀的曹覓。
想到這裡,曹覓在屋中搜尋起來。
北安王妃的臥房中,一切器具都十足精緻,深色黃梨木的高腳凳連桌腳都雕刻著層層疊疊的飛雲紋;一個青銅炭爐中,炭火已經熄滅,只偶爾能看到一縷細細的煙塵。
曹覓想到了什麼,起身將屋內的幾個窗戶都打開,取過一條濕帕掩在口鼻上,朝著炭爐靠近。
炭爐中,表面的冬炭已經滅得徹底。曹覓取過旁邊的炭夾往炭爐深處撥弄,不出意外地翻出一層被壓在爐子底下、還勉力燃燒著的灰炭。
煤炭在氧氣不充足、不完全燃燒的時候,就會產生一氧化碳,加上原身這幾日因為受了風寒,每日小睡時都會將門窗緊閉。兩相作用之下,原身應該是在睡夢中吸入一氧化碳中毒死去了。
一氧化碳無色無味,因此中毒並不稀罕,曹覓剛醒來的時候,也是靠著心中那股莫名而來的強烈危機感才僥倖逃過一劫。
但這是單純的意外嗎?
北安王妃的院中有專門管理炭火的丫鬟,每日會將炭火澆滅或移出房間。在曹覓繼承的原身記憶中,管理炭火的小丫鬟是個老實到有些木訥的婢子,沒有別的長處,勝在心細和盡責。
那如果不是意外……
有人想要謀害北安王府的王妃,還能將手腳動到王妃的寢室中,其中的糾葛必定不小。原身雖然沒什麼掌家的本事,但沒有什麼壞心思,加上王府後院就她一個女主人,根本沒有什麼宅鬥的戲碼。至少在明面上,原身根本沒什麼仇敵。
曹覓思索無果,索性將炭爐復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能做下這種事的必定是原身身邊親近的人,在她沒有任何頭緒也沒有任何直接證據的時候,她不想打草驚蛇。
看來即使換了一個相對健康的身體,依舊要面對生死挑戰。曹覓想到這裡,突然輕快地笑出聲。
與病痛對抗的時候,她雖然不戰而退,但也算輸得坦蕩灑脫。如今,若是生存要賭上兩輩子對生命的熱愛和感激──她不會輸。
曹覓在心中默默地唸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占據了妳的身體,但從今天開始,我會代替妳好好地活下去。我知道妳的願望與最重要的牽掛,我會盡全力去完成。」
唸完這一句,她心頭莫名一鬆,也不知道是原身留存的一點不甘因她的承諾而消散,還是她的一點心理作用。
曹覓想了想,起身朝屋外走去。
身為北安王府的正妃,平日裡,院落中伺候的婢女就有好幾個,可今天明顯太安靜了。她開窗的動靜不算小,到現在卻沒有人過來查看,明顯與往日不一樣。
來到外間,她正好撞上一個正要進屋的婢女。
來人有張討喜的圓臉,比臉更圓的是她一雙黑黝黝的眼睛。
「桃子?」曹覓依著原身留下的記憶,試探地喊道。
「夫人今日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名喚桃子的婢女匆匆忙忙對曹覓行了個禮,有些驚訝地問道。
「睡乏了。」曹覓搪塞一句。
桃子進入屋中,將手上的捧盒放到桌上,又行禮道:「都怪婢子不好,婢子方才算著時間,到廚房那邊給夫人取糕點去了。」
曹覓點點頭,學著原身以前的作派,有些虛弱地問道:「其他人呢?」
說到這個,桃子似乎有些生氣。「王爺回來了,管事們領著人到前院幫忙去了。」
「她們都去了?」曹覓眉頭微皺。
這裡就要說到原身的管事能力了。一個沒有威懾、性子又軟的主母,對下人們的約束力根本強不到哪裡去。礙於主僕關係,下人們不敢明面忤逆她,但是一逮到空子,例如她小睡的時候,這些人就敢擅離職守。
桃子回答道:「除了我,還有後院的兩個粗使丫鬟也沒去。」
曹覓點點頭,突然有了主意。「既然如此,我們也往前院去看看吧。王爺難得回來一趟,我本該過去伺候的。」
「那婢子先為夫人更衣。」
於是曹覓轉身帶著桃子回了寢屋。桃子手腳索利,很快為她換好了衣裳。臨出門前,她順手想把曹覓的床鋪整理一下。
但就在她將掀起被子的時候,一個小玩意兒「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咦,這是什麼?」桃子驚奇地叫道。
曹覓轉頭看過去,心下一驚。
掉在地上的赫然是她前世臨終前死死握在掌心中的相冊!相冊不大,但那裡面放著好幾十張父母長輩還在世時,全家一起拍攝的照片。這本屬於二十一世紀的相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曹覓心中驚疑,動作卻不慢,搶在桃子之前將相冊撿起來,狀若平靜地說道:「近來淘到的一本新書,我自己來收拾吧。」
原身本也喜歡看書,她這番解釋不算奇怪。
果然,桃子點了點頭,繼續回頭鋪起了床。
曹覓有些緊張地盯著她,就怕她從被子中又翻出什麼奇怪的東西。好在這之後直到桃子把床重新鋪好,都沒有意料之外的狀況發生。
曹覓稍稍放下心,轉身來到房中的多寶槅前,想給相冊找個暫時容身的地方,卻又有些猶豫──
真的要把這本相冊放在這裡嗎?原身在王府中威信不足,如果有人無意間打開了這本相冊,看到了其中的真人相片,那她有千張嘴也解釋不清!
若說最妥當的方法,還是將相冊直接毀掉。可這相冊若沒跟她一起過來就算了,如今她重新得到這意義非凡的相冊,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平白毀掉的。
如果能有一個妥善的、只屬於自己的地方,能好好藏起這本相冊就好了!
曹覓盯著手中的相冊,一時間沒有了別的想法。
就在這時,相冊就像剛開始出現的時候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曹覓的掌間。
曹覓愣愣地看著掌心。眼前的一切雖然有些神異,但更奇異的是她能隱隱感覺到,相冊不是真的消失不見,而是去了一個只有她能感應的空間。
桃子在她身後請示是不是要出門了,曹覓卻突然轉頭朝她一笑。「我有些乏了,王爺那邊,還是等等……」
她心中有個猜測,需要先確認一下。
可惜的是,她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突然從院外跑進來的婢子打斷了。
那婢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喘息著朝她稟告道:「夫、夫人,那張氏母女、出事了!王、王爺震怒,請您到前院書房、去一趟!」
「張氏母女?」曹覓在原身那些記憶片段中搜尋著。
因著這對母女正是原身近來憂慮所在,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去年,徇州出現叛亂,北安王奉命前往討逆,一去就是一年有餘。兩個月前,北安王終於功成回京,卻帶回來一對母女。他跟當時的曹覓解釋過,這兩人是他一個戰死故交的妻女,暫時找不到去處,想將她們先安頓在府中。
原身表面上自然是答應了,但心中對於張氏母女終究是膈應──那寡母長相可人,女兒則尚在襁褓之中,京城中隱隱有流言傳出,說那對母女根本不是什麼王爺故交的妻女,而是北安王在民間的一段風流韻事。
曹覓於是將她們安置在王府中一處偏僻的院落,又有意忽視那邊的情況,不想給自己尋煩惱。
本以為是兩廂無事的境況,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出了事。
看來暫時的清靜是躲不成了,曹覓將心頭的猜測放到一邊,決定還是按照原先的計畫,先往北安王那邊走一趟。
路上,她詢問起那個報信的婢女。「張氏母女那邊能出什麼事?」
婢女此時正亦步亦趨地跟在曹覓身後,聞言便答道:「她、她們好像差點凍死在宜蘭院中。」
「凍死?府內的冬炭難道沒有及時送過去嗎?」曹覓有些驚訝地問道。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1/3上市的【文創風】896《懦弱繼母養兒記》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