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戚瑞有些詫異,轉頭就看到曹覓已經進了屋。
在曹覓眼中,戚瑞這樣的小孩真是再知禮不過。現在家中三個孩子,就數他最讓自己省心。
但她也知道,戚瑞很敏感,是習慣將事情藏在心裡的,不然幾個月前,他不會因為懷疑是自己害死了母親而憋出厭食症。
所以今夜察覺了他的異常,發現他不肯說之後,曹覓表面上沒有追問,但心裡早打定了主意。
她一直等到雙胞胎都離開了,才找了個機會到戚瑞的院子來尋他。
此時,戚瑞已經躺到床上去了,看到曹覓,就想起來行禮。
曹覓快走兩步,來到床前,按住了他。「娘親今夜是悄悄過來尋你的,我們就這樣說會兒話,不必多禮。」
戚瑞聞言,又躺了下去。
「今日,你有了心事對不對?」她試探著詢問道,但很快又補了一句。「沒事,如果你不想說,也不用勉強。」
戚瑞沒有動作,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她。
曹覓於是自顧自地說道:「既然你不想說,那就聽娘親說?」
她等了一會兒,沒等來戚瑞的反駁,便繼續開口。「我們瑞兒是個很聰明很懂事的小孩,我知道平常一些小事,肯定是難不倒你。能讓你藏在心底的,一定是很認真對待的事情。娘親也許沒辦法幫你解決,卻希望你記得,我們瑞兒,是最珍貴、最重要的那部分。如果你發現某一件事、一個人或者一段關係,到後來,是需要你以傷害自己為代價去成全,那麼,它一定是錯的。」
曹覓實在是對之前戚瑞的厭食症心有餘悸。
一個會把母親難產而死歸咎在自己身上,硬生生憋出心理疾病的孩子,內心其實是極端敏感的。她不希望這個聰明的小孩再次陷入什麼死角而傷害到自己,但是又害怕是自己反應過度,也許戚瑞就是單純心情不好。
於是她說完這些,想了想,最後又補了一句。「雖然你不想告訴娘親,但是娘親隨時等待著你分享自己的心事。等你想好了,或者你願意了,就偷偷過來告訴娘親,好嗎?」
戚瑞躺在床上,點了點頭。
曹覓幫他掖了掖被角。「好了,娘親說完了。你好好休息,娘親先走了。」說完這句,她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戚瑞在這個時候突然開了口。「娘親……」
「嗯?」曹覓重新坐回去,傾身詢問道:「你說。」
「如果有一個人……」戚瑞似乎在斟酌用詞。「他說的話,跟妳告訴我的東西完全不一樣,那怎麼辦?」
曹覓細細思考著戚瑞這個問題。她是一個現代人,在孩子們面前尤其沒有防備,平日裡,她的言行和舉止,都會有意無意給孩子們傳輸一些現代觀念。
有時候她也會擔心,雖然現代的理念一定是更先進的,但是不一定適合現在這個朝代。在這種封建時代,跟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上位者講人權、講平等,當真就是在自尋死路。
但在她還沒想出好辦法的時候,戚瑞居然已經開始面對這個問題了。
曹覓想了想,道:「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不同,擁有不同的觀念和想法,很正常。你身邊的每個人,大概都會嘗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把你往他們想要的方向去塑造。但是這沒關係,別人的想法是別人的,他們只能給你提供一個參考,決定在你自己。瑞兒要學會自己分辨對錯,分辨什麼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我分辨不出來。」戚瑞的聲音在這個夜裡顯得有些低沈。「要是我選錯了怎麼辦?」
曹覓好笑地看著他困擾的模樣,想了想。「沒關係,你還小,你擁有很多試錯的機會,擁有重新來過的權利。」
戚瑞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有些急切地詢問道:「那我什麼時候能長大?」
曹覓笑了笑,思考了一陣才回答道:「二十弱冠,三十而立。有人覺得二十歲的少年郎就該明事理,也有人覺得三十歲才需要獨當一面,全看外人怎麼評價了。」
戚瑞沈默了片刻。須臾之後,他輕聲問道:「那娘親覺得呢?」
曹覓摸了摸他的髮頂,認真道:「在娘親這裡,你永遠是個孩子。」
戚瑞困惑地看著她。
曹覓笑著解釋。「我們瑞兒會越來越優秀,逐漸長成讓人敬仰的人。但沒關係,不管你幾歲,在娘親這裡,你永遠有犯錯的權利和被豁免的特權。」
漆黑的床中,她看不太清戚瑞的表情,但小孩的呼吸逐漸變得深長。
好一會兒,戚瑞才重新開口道:「林先生給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給娘親。」
曹覓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戚瑞應該是在解釋今天發生的事。
「我原本並不想把信給娘親。」戚瑞又道。
曹覓笑了笑,反問道:「是娘親剛才這番話讓你改變主意了?」
「不是。」戚瑞回答。「我知道隱瞞是錯的,但我依然不想給。」
「為什麼?」她有些聽不明白。
「我看過信裡的內容了,娘親看到了一定會不高興的。」戚瑞解釋。
曹覓挑了挑眉。「所以呢?」
「但我現在知道,娘親不會的。」戚瑞輕聲補充。
他在被窩裡動了一下,從裡衣取出一封被摺了好幾摺的信件。
曹覓將信接過,想了想,對戚瑞道:「好了,既然事情解決了,你也不必憂慮。娘親回去看信,你現在好好睡覺吧。」
說完,她離開床沿,又為戚瑞掩上了床帳。
「娘親……」就在曹覓想離開時,床帳內傳來戚瑞悶悶的聲音。
「嗯?」曹覓沒坐回去,站在原地回應他。
但戚瑞的下一句話,險些教曹覓站不住。
「妳跟以前那個娘親,不一樣了。」床內的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曹覓腦中有些混亂。
她不知道戚瑞口中「以前那個娘親」指的是誰,更不知道戚瑞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就在她打不定主意是不是也對戚瑞糊弄幾句時,他又道:「但是這樣很好……我喜歡這個娘親。」
曹覓一時千言萬語堵在喉間,笑了笑,臨走前最後叮囑了句。「我知道了……你好好睡。」
回到房中,曹覓洗漱了一番。趁著這個機會,也平復了紛亂的思緒。
等到消化完戚瑞那番話,她才坐到燭下,拆開了林以的信。
曹覓瀏覽了一遍,大概知道了林以的意思。
戚游這位故交文化果然很高,引了歷史上好幾個諸如孟母斷織勸學的典故,最後問曹覓,為何孟母之流嘔心瀝血,教育出名垂千古的聖人,而曹覓同樣身為母親,不勸學便罷,還反其道而行,教授戚瑞雜學,分薄他的精力呢?
當然,信中的言語相當犀利,曹覓看完之後,大概知道他當年為何會得罪人,差點走上被流放的結局了。
她細細想了想,提筆給林以回了封信。之後,她輕吁了口氣,直接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她並沒有將信交給戚瑞,反而囑咐東籬,親自把信送過去,自己在早膳時將事情與戚瑞說了,讓他無須再為此事憂心。
戚瑞聽完,像往常一般對她點點頭,道了聲「好」。
信送出去之後,曹覓便沒有再繼續關注,因為戚游又要離開了。
「只是把水泥送去封平,需要王爺親自過去嗎?」曹覓有些困惑。
她以前覺得,大部分皇親國戚都是一群躺著享福的人,但真正見識到戚游的忙碌之後,她才驚覺自己之前有多麼幼稚。
當然,她這麼問,絕對不是因為自己捨不得戚游,而是孩子們如果連續幾天沒見到父親,就會開始問曹覓,然後圍繞「爸爸去哪兒」這個話題,衍生出十萬個為什麼。
戚游聽到她的話,回應道:「嗯……本來是不用的。」
曹覓疑惑地抬頭看他。
戚游示意她退開幾步,隨後長腿一跨,直接上了馬。
接著,他低下頭,淡淡朝曹覓回了一句。他的聲音很輕,曹覓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只隱約聽到「為妳」、「生意」兩個詞。
她覺得自己肯定聽錯了,正待追問,戚游已經一夾馬腹,直接啟程。
曹覓只能默默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另一邊,東籬依照曹覓的吩咐來到林以的居所。
但她沒有如願見到林以,等了一陣無果之後,東籬只能將信件交給林以的書僮,囑咐道:「這封信是王妃予林夫子的回信,請林簡小哥務必交到林夫子手中。」
林簡認識東籬,知道她是曹覓手下最得用的人之一,是以恭敬地回道:「姑娘放心,小人務必不負所託。」
東籬聞言,點點頭後離開。
林簡目送她的身影消失,這才轉身回了屋中。
房間內,另一個正在為林以整理典籍的書僮抬頭看他,詢問道:「東籬姑娘過來做什麼?」
林簡輕浮地晃了晃手中的書信,道:「王妃給咱們少爺回信了。」
兩人每日跟隨林以一起去為戚瑞上課,自然知道昨日裡發生了什麼,也清楚林以那封信上的大概內容。
另一個書僮放下手中的書,輕笑了一聲,道:「王妃雖然身分高,但遇上少爺也不敢輕慢。昨日送去的信,今日居然便親手回了。」
林簡聞言笑了笑。「可不是。」
這兩人從小跟著林以,自然也帶了些主人的行止。此時林以在北安王府受到重視,他們也與有榮焉。
過了一陣,外出散步的林以回來了。
伺候他換過衣服後,林簡便將早上東籬來送信的事情說了。
林以初聞言,有些詫異。他原本以為如果北安王妃聰明,看了信之後就該知道「收斂」,默契地不再干預戚瑞的學業。沒想到北安王妃居然還給自己回了信。
不過他沒想太多,吩咐道:「北安王剛正不阿,北安王妃也算明事理。嗯……林簡,你將信唸來聽聽。」
林簡頷首應「是」,轉身拆開信件讀了起來。「……戚瑞課業進步神速,我身為母親,對先生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1/3上市的【文創風】897《懦弱繼母養兒記》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