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薛敬將陶瑩、陶彩送入院門,見陶瑩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猶自不放心,於是抬首叮囑她和陶彩。「關好院門,除非是相熟的人家上門,否則一概都別開。」
陶瑩懵懵地點頭,陶彩雖然被姐姐的神態和變了個人似的薛敬弄得一頭霧水,但也答應了。
於是薛敬片刻不敢耽擱,親眼瞧見陶瑩進了家門又關上院門,才轉身跑到田裡去喊陶三福了。大黑則一直盡忠地跟在小主人身後,寸步不離。
薛敬走後,陶瑩坐在屋內呆了半晌,陶彩在一旁緊張兮兮地問個不休。
可因她年紀小,陶瑩不願將如此丟人的事告訴她,一來怕嚇著她,二來這也不是什麼好事,便咬著嘴唇什麼都不肯說。
又想起方才在竹林裡前前後後受的驚嚇和輕薄,覺得自己對不起李文松,又覺得自己被旁人碰了身子,不乾淨了。
再想到自己被那少年摟著的模樣讓村人看了個正著,也不知以後村子裡會如何說她不知檢點。一時之間,屈辱、愧疚、憂心和羞恥齊齊湧上陶瑩心頭,遂忍不住伏在榻上再次放聲痛哭起來。
一向溫婉的姐姐,平日連大聲說話都很少會有,此時突然大哭不止,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此情此景立時把陶彩給驚著了。使勁拉了姐姐幾回,都不見她起來。陶彩還以為她哪裡不舒服,於是這才慌張地跑到隔壁去找陳氏和薛婉幫忙。
陶瑩將此事告訴陳氏與薛婉後,過了沒多久,陶三福也急急地奔回來了。
一見自己的大閨女這副狼狽情態,陶三福直覺就知道出大事了。
他和陳氏將陶彩與薛敬兩個小孩趕出屋子,打算一同商量對策。薛婉雖說也是個剛及笄的半大丫頭,但因她與陶瑩相熟,又因腦筋靈活、行事成熟,陶三福和陶瑩都有些不知不覺地依賴她,故而將她一同留在屋內。
陶三福是後來的,因此陶瑩又艱難地和他說了一番今日自己的遭遇。
陶三福聽到一半,得知閨女被陌生的小子又摟又抱地占了便宜,氣得「噌」的一下站起來,就想衝到自家的草棚子裡拎著扁擔出去揍人。陳氏、薛婉和陶瑩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攔住。
勉強坐回原處,陶三福被氣得雙眼通紅,胸膛不住起伏。
這是要毀他閨女的清譽和親事啊!
若是女娃沒成親前出了這種事被夫家知道,那肯定是要退親的。若真被退了親,名聲又因為此事壞了,往後想再議親都會艱難許多。只能往低了嫁,再無可能找與自己家相當的人家或是好點的人家結親了。
一個女娃若是今後嫁得不好,那就等於一生毀了!
這事影響太大,李氏還在她娘家沒回來,猜測得過了傍晚才能歸家。陳氏與薛婉先勸慰了陶三福和陶瑩一番,讓他們穩住心神。一切都應該等瑩兒娘回來了,一家人商量後再做打算。
至於捂住此事別聲張,這點陳氏和薛婉倒是不擔心。出了這種敗壞女娃聲譽的事,除非腦子壞了,否則自家人是絕對不會往外去說的。
四人坐在西屋裡慎重地商量著。院裡待著的兩個小娃卻十分安靜。
陶彩抱著膝蓋縮在屋簷下,聽見屋裡偶爾傳出她爹一、兩句的怒罵聲,嚇得不時的發抖。她不知道姐姐究竟遇到了什麼事,但她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正因一無所知,又擔心姐姐,焦急和害怕使陶彩的眼裡不自覺地湧上淚花。
「這是要毀了我的閨女啊!」陶三福氣急敗壞的憤恨聲再次傳來,震得陶彩的心也跟著抖了抖。
到底是什麼事呢?
陶彩急得恨不得原地站起蹦兩下,忽的她意識到,自己瞎猜猜不出來,可是身邊不是正有知道此事的人嗎?她轉過頭,剛想張口詢問,卻發現只比自己小半個月的薛敬安靜得彷彿不存在。
此時,他無聲地倚牆而坐。從屋簷處漫過的陽光被遮去一半,只照亮了他的下半張臉。他長長的眼睫半掩,將往常清亮的眸光遮去。光影交錯在他清秀小巧的臉頰上,使他沈寂的神情夾雜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撲朔迷離。
望著這樣的薛敬,陶彩的聲音頓時卡在喉嚨裡。她忽然覺得這個男娃非常陌生,簡直就和她以前認識的那個害羞、靦腆的人,不是同一個。
不知為何,陶彩的心中對他生出一絲膽怯。猶豫半晌,才鼓起勇氣開口問他。「敬哥兒,你……知道我姐姐遇見什麼事了,對嗎?」
「嗯,知道。」薛敬未轉過頭看陶彩,眼神依舊望向院子外,遠處那片茂盛的竹林。
「那……那你能告訴我嗎?」
薛敬這才緩緩轉過頭來,想了想,看著她,道:「不能。」
陶彩的表情瞬間一僵。
「這事妳遲早會知道的。再者,由我來說也不恰當。陶叔、陶嬸晚些應該會告訴妳。」薛敬補充道。
陶彩仍不甘心,咬了咬嘴唇,又問:「不、不是好事,對吧?」
「嗯。」薛敬蹙著眉頭,遲疑一下,點了點頭。
陶彩想不通,自己與薛敬同歲,甚至還比他大十幾日,此時他為何能顯得如此鎮靜;一般像他們這種歲數的娃兒,聽見大人氣得吼成那樣,都會害怕的吧?
「敬哥兒,你、你為何不怕?」
薛敬困惑地歪了歪頭,望向她眼底,眼神平靜得彷彿一汪幽潭。「怕,就有用嗎?」
陶彩感覺彷彿有一汪沁涼的湖水注入自己心裡,讓她登時冷靜下來。
她說不出話了,默默轉過頭,與薛敬一起望著那片在大太陽底下仍顯得有些陰森的竹林。
好像也對。怕,一點用都沒有。
傍晚時分,李氏回家了。沒多久,秋風捲著隱約的痛哭聲,從隔壁陶家斷斷續續傳了過來。
陳氏心不在焉地縫著衣裳,聽見李氏的哭聲,手下一頓,沈沈地嘆口氣,放下手中的針線,再也無心做下去了。
薛婉在她身旁跟著學針線,李氏的哭聲隨風飄來,聽見了,心中也變得十分沈重。別說穿越之前的生活,就算穿越到了這裡,她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今日親身經歷過長輩之間對陶瑩此事的探討和惱怒,她有一種價值觀被狠狠刷新的感覺。
先前爹娘向她叮囑的那些女娃該怎麼的話,她聽過後,根本是左耳進右耳出,壓根兒就沒往心裡去。有句俗話說得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薛婉當時大概就是那種心態。
但這次不同,這次是發生在她身邊的事,而且遇事之人是自己非常親近的好朋友,這樣帶給她的感受則完全不同了。
原來在這裡,女娃的名聲真的如此重要。重要到一個不小心,或者一次意外,就會讓自己的下半輩子陷入困境。
難道女娃沒了男人依靠,真的就會活不下去嗎?那麼那些寡婦,或者是一直嫁不出去的女子,又是靠什麼活下去的呢?
薛婉單手撐著下巴,心裡不自覺地思考起這些問題。視線無意中瞥到灶臺上專門用來買羊乳時用的陶罐,便想起了劉小杏。
對呀!劉小杏的情況比陶瑩更艱難,可是人家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失業、失身被趕回家後,自立自主創業,到去年連新房子也修起來了,現在過得不愁吃不愁穿的,不是挺好的嗎?
下晌那時,陡然遇見陶三福和陳氏憤怒又愁眉苦臉的模樣,一時之間把薛婉都給嚇住了。待到眼下頭腦冷靜下來,薛婉靜下心來一總結,得出一句心得,當然這句心得也是某齣港版古裝劇裡的一句經典臺詞。
──好男人不如傍身錢!
看來無論是在哪個時空,有錢才是女子,不,是所有人能活命的最大真理啊!
薛婉頓時悟了。以後不能貪圖安逸,要多多努力想辦法掙銀子!這才是自己在這裡活下去的根本。至於嫁不嫁人這件事,有好男人就嫁,沒好的,那就算了。她才不要委屈自己嫁給不滿意的人,只是為了能不受指點地過日子活下去。
沒道理嫁人後,竟然要比單身時過得還差吧?即使別的女子願意,她可不願意。再說為嫁而嫁,她總覺得接受不了。
想明白這點以後,薛婉開始仔細思索起今日陶瑩給她講述的經歷。
一點一點的回憶摸索每個細節,薛婉便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了。
這整件事情中,看似毫無牽連的人之間,彷彿被一根細細的絲線牽引連接著,讓其中的每一個關鍵之處,都顯得那般巧合。
先是陶瑩單獨走進竹林,然後陌生少年趁機追過去,兩人拉扯不休時,被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小女娃看見,再到小女娃喊了一堆村姑、村婦過來。這些簡直巧得不能再巧了。整件事情的發生走向,就好像是跟著一個劇本在走。
然而,編劇的功力到底不夠深。
要知道世上誰也不是傻子,許多人自以為聰明,但是忘記別人也是有腦子的。
一次偶然叫意外,兩次偶然叫巧合,三次偶然還敢說是碰巧,那就是騙傻子呢!
這次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薛婉氣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對陳氏沈聲道:「娘,瑩兒姐姐這次啊,肯定是被人給害了!」
陳氏眉頭皺得更緊,不待女兒多做解釋,自己抿唇想了想,說:「趕明兒一早,我去陶家找陶嬸說說。」
薛婉歪著頭。「娘,妳也這麼覺得吧?事情不可能這麼多巧合同時湊在一起的,對吧?」
陳氏輕輕點了點頭。「娘也覺得是。可這事,難處不在於找出是誰幹的壞事。」
薛婉擰眉沈思,半晌,才道:「娘是說,難處其實在於苦無證據。就算猜到是誰做的,咱也很難捉到她的把柄。是嗎?」
「嗯。」陳氏應道:「那個少年跑得無影無蹤的,又是外村來的,實在是很難找。至於跑來撞見他和瑩姐兒糾纏的小女娃姚春蘭,平日也和陶家沒仇沒怨的,她家和牡丹……」
陳氏說到此處,提到「牡丹」的名字,看了薛婉一眼,見她面無驚訝,便知她也猜測這事可能是牡丹搞的鬼,便又說:「姚春蘭家和牡丹家也不熟。」
薛婉有點難以置信,連陳氏都猜到是牡丹了。陶家多半也能猜到是她,事情若是鬧大了,里正家必然也會得知。可這牡丹家憑什麼就能這麼猖狂,頂著與村人撕破臉的風險,也要幹這種毀人親事、讓人戳脊梁骨的事?
薛婉想不通這點。「娘,牡丹家為何敢如此猖狂,明目張膽地做這種事?」
陳氏似笑非笑地嘀咕一句。「她家一向如此。聽說她娘有個遠房表親,是在縣衙做小吏的,說是與主簿大人關係相當厚。」
薛婉想起最初見到牡丹時,她周圍幾個村婦、村姑圍著她討好說笑的嘴臉,恍然大悟。
原來是有當官的親戚朋友撐腰啊!難怪了……
這事必須得弄個清楚。哪怕沒證據,無法在明面上做什麼,也得弄清真相!否則實在是太委屈、太憋悶了,被人陷害了還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誰。那怎麼行?!
薛婉伸直胳膊,緩緩撐了個懶腰,又默默捋了捋袖子,暗暗下定決心。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12上市的【文創風】917《巧匠不婉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