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殺千刀的啊!好端端的人就是吃了他們家的藥才沒了,可憐我家男人,昨兒個夜裡還能說笑,今早就斷了氣。」
婦人聲音洪亮,扠腰立在門邊吵嚷,腳邊還擺著一具屍體,白布覆面,只露出一雙腳。
沈箬行至門邊,街坊成群湊在一旁,對著門裡的人指指點點,似是認定了他們的藥材有問題。至於太守府的人,不過裝個樣子,站在原地看著鬧劇發生。
「若是我家的藥吃死人,妳倒是拿出證據來,帶個死人過來算怎麼回事?」玉筆人雖小,可嘴巴倒是厲害,守在門邊硬是不讓人前進半步。「無憑無據,小心我們告妳誹謗,拖去官府打板子。」
婦人撒潑慣了,哪裡能被個小子鎮住,不依不饒道:「黃口小子,我不同你說,去把你們當家的找來,自然有人做主!」
玉筆還要再說,沈箬幾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先不論這事究竟是什麼情況,眼下這麼多人圍著,只怕會耽誤之後開礦之事。
「夫人,家中的藥材都是有大夫看過的,溫家先祖以仁義立身,這種草菅人命的事,溫家自然做不出來。」
婦人聞言,自當她在推託,一屁股坐到地上,伏在屍體上,哭得抑揚頓挫。「吃死人的藥,一句仁義就想把我們打發了,真是欺負我們窮苦人家,連苦都沒地方說去。你個死人,怎麼就這麼去了,看著我被人欺負。」
沈箬冷眼旁觀,不怪她冷血無情,這婦人哭得肝腸寸斷,分明一滴淚都未曾有,單是打雷不下雨,一看便是來鬧事的。只是不知為何,太守府的人竟然半點反應也無。
「夫人這可說錯了,青天白日,若真有苦處,何不去太守府一一言明?」她掃過任憑此事發酵的太守府兵衛,若非穿著制式統一的服裝,只怕也要把他們當作圍觀人群。
「仵作手起刀落,不出一刻鐘,如何死的、何時死的,皆有定數,誰也抵賴不得不是?」
藥材裡有沒有混入烏頭草,她最清楚。交接時都有明細登記在冊,也有兩方人各自驗過,銀貨兩訖。如今即便真是藥材吃死了人,那也該去找抓藥的鋪子,而非找到這裡來。
沈箬料定她是來鬧事,氣定神閒地指點她去太守府告狀。
誰知那婦人猛地起身,帶得白布掀起一角,露出屍體慘白的臉來,兩頰凹陷,確實是吃了烏頭草的樣子。
「哪裡來的小妮子,人都死了,還要他挨上一刀,把腸子剖出來看!」
不肯去官府,那更是有蹊蹺。沈箬提裙跨出門檻,指著那些兵衛道:「三歲小兒都知,有冤自當去府衙,夫人莫非不認得太守府在何處?今日趕巧,這幾位大哥看著像是太守府的人,正好帶著夫人一同前往。」
婦人氣急,一時語塞。面前的姑娘句句緊逼,似乎是看破什麼,心下不覺有些退縮。
她本是城東一戶潑皮,和這男人無媒姘居,整日遊手好閒。昨日三更天,有人深夜造訪,遞給她一袋黃金和一張田契,足夠日後花銷;作為交換,須得毒死男人,賴到溫家頭上。
夫妻之恩,抵不過貧賤之苦。她思及男人酒後時常拳腳相向,一橫心把烏頭草放進水壺裡,人就這麼涼了。
商戶間搶生意是常事,那人的穿著像個生意人,故而婦人為著一袋金子,大清早鬧上了門。原本見著一個小姑娘出來,她還心中一喜,丫頭片子臉皮薄,定然能再訛上一筆,誰知卻遇上個難纏的。
沈箬見她不回答,又道:「夫人若不願意去太守府,那我去喊冤便是。」說著便要往外走。
婦人驚覺,太守府自然去不得!那人說了,太守那裡自會有人打點,只須她纏住溫家人,讓他們不得出府即可。
她心中一橫,面前的姑娘身形瘦弱,自然比不得她,何況身後還有太守府的人,足夠幫她攔著那些下人。
「你們不把我們當人看,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她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塊尖石,猛地撲向沈箬,死死扼住了她,拿尖石抵在沈箬頸間,獰笑著道:「小丫頭的脖子可是細得很啊!」
只是思遠善使暗器,看到變故發生,立時從袖中掏出一枚飛刀,直奔婦人肩胛而去。
只聽一聲慘叫,沈箬脖頸間有血絲滲出,被思遠一把拉回身後。
「大膽!竟敢傷人,給我捉了!」思遠怒道。
不作為的兵衛此時方如夢初醒,看著地上疼得打滾的婦人,拔刀要拿下沈箬他們,一時間便廝打在一處。
沈箬被思遠護著退後,心中卻越發不安。這婦人也好,兵衛也罷,像是串通一氣而來,沒罪也要按個罪名拿下他們。
可身分是假的,初來也不曾得罪人,是誰會花這麼大的力氣來對付他們?
何況眼下宋衡遲遲不歸,不曉得是不是遭了什麼黑手?
「思遠,公子還沒消息?」
思遠護著她,連連搖頭。
直至他們退至門內,那些兵衛不敢硬闖拿人,只是守在門口,似乎只是限制他們出府。
婦人依舊在門前叫嚷,此時更是多加了一條大庭廣眾之下殺人的罪名。
此番來的人甚多,團團圍住整個宅院,沈箬一時成了甕中之鱉。她把披風攏了攏,這下同宋衡斷了聯絡,並非好事。
「玉筆,想法子出去找公子,把事情告訴他,讓他不必急著回來。」
他們不敢進來,自然是有所忌憚,與其把宋衡一起攪進來,倒不如留個人在外頭想辦法。
玉筆的功夫甚好,趁著不注意闖出去應當不是難事。沈箬上前一步,正要同那婦人說話來轉移注意力,只聽得宋衡的聲音傳來──
「誰敢拿本侯的人?」
話音未落,他還冷哼了一聲,又是先前那個不近人情的臨江侯。沈箬恍惚,這幾日和氣的溫長風果然是錯覺。
那些兵衛見有人來,橫刀去攔。「官家辦案,閒人退散。」
宋衡冷笑一聲,劈手奪了他的刀,在空中一轉,正落在兵衛肩上。「如此辦案,當真可笑。」
那兵衛見他如此,正要開口訓斥,身後的玉劍上前一步,手中握著玄鐵製的令牌,上書「臨江侯」三字。
「臨江侯在此,爾等安敢放肆!」
玄鐵令牌只此一塊,天下還沒有誰有這個膽子敢去冒充臨江侯。想透這一層,眾人雙股顫顫跪倒在地,生怕跪得慢了,這位主子一時不高興摘了他們的人頭。
只是跪是跪了,卻想不通他何時來了廬州,竟半點風聲不露。
宋衡丟了刀,負手朝屍體走近兩步,無甚感情道:「廬州太守既不會斷案,那便歇著吧。玉劍,你去太守府盯著仵作。」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定要查明死因,別誣衊了好人。」
玉劍領命,帶著幾個機靈的人去抬屍體,順帶要把癱倒在地的婦人一併帶走。
此處正收拾著,卻見沈箬從裡頭跑了出來,裙襬漾成一朵花。宋衡原本怕她嚇著,此時見她神色還算如常,依舊笑意盈盈。
宋衡鬆了口氣,湊近卻瞥到她頸上有傷,皺著眉頭問道:「怎麼傷的?」
還未等人回話,地上的婦人越發怕了。給她金子的人不曾說過會招來臨江侯,此時看著就是要替沈箬出氣,一時間竟失了禁,惹得周圍人捂著鼻子散開。
「玉劍,先賞她一頓板子。」
周圍人抽氣,頭卻埋得越發低了,免得殃及池魚。
沈箬看著,輕嘆一聲,本想著安安穩穩辦事,越不惹眼越好,誰知竟如此高調。宋衡說出臨江侯的身分便罷了,還雷厲風行處置了這些事,落在別人眼裡,只怕又是仗勢欺人,目無法紀了。
她皺皺鼻子,外頭氣味混雜,難聞得很。
「進去說吧。」
宋衡點點頭,與她並肩入內,並不側目去看其他人,只是吩咐玉筆去請大夫。
沈箬擺手,這點傷不必勞動大夫,哪裡就這樣矜貴了?
「不用,我沒事,你不必如此緊張。」
緊張嗎?
宋衡摸摸鼻子,方才聽到玉扇來報,怕她嚇著,特意拋下事情趕回來,卻不想她泰然自若,半點都不怕;之後又見傷口,倒是有一瞬怕她哭出來。
尋常小姑娘,不是被蚊蟲叮咬都會紅了眼圈?怎麼到她這裡,就像是掉了個個兒,似乎不是傷在自己身上一般。
「侯爺?」沈箬喊道。這人怎麼回事,不就是不讓他請大夫,怎麼還不理人了?
宋衡輕咳一聲。「何事?」
「我是想問,侯爺這樣貿貿然便把身分公諸於眾,還如此處罰他人,會不會有些不妥?」沈箬小心謹慎地補充道:「譬如未盡之事?」
先前隱匿身分而來,花了大心思布局,眼下一朝盡毀,不知會不會誤了大事?
「無妨,此舉最為簡單,免於糾纏。」
反正如今礦場位置已然選定,大大方方把身分擺出來,也讓那些人有所忌憚。
宋衡沒有多解釋什麼,只是側目問沈箬。「用過早膳了?」
那婦人來得突然,誰還顧得上吃飯。沈箬搖搖頭,眼下都已巳時過半,這時候用早膳,只怕不大合飲食規矩。
宋衡衝著思遠擺手,要她去廚房取些吃食來。時近正午,吃得多了,只怕影響午膳,到時候亂了脾胃反倒不好。
不過片刻,思遠擎著托盤而來,上頭擺著兩碗薄粥和幾碟小菜,拿來墊一墊胃正好。宋衡起身坐到桌前,一如往日般進食,半點不覺得有異。
往日兩人是兄妹,一起吃飯正常,幾日下來,沈箬也習慣了。
她跟著在對面坐下,握著湯匙喝粥,偶爾還抬眸看看宋衡,一舉一動盡是優雅,當真是秀色可餐。
看得久了,一時忘記往嘴裡餵粥,直到宋衡的碗見了底,屈指在她面前的桌上輕叩。
「再不喝就涼了。」
沈箬猛地回神,怎麼就像那些登徒子一般見色起意呢?她埋頭喝了兩口粥,又聽宋衡說話。
「日後再有急事,三餐也該是頭等重要的事。」
這是在說她忘了時候?
一碗粥下肚,有了些飽足感。沈箬挾了一小筷醋溜蘿蔔絲,細細嚼了嚥下,這才放下筷子同他說話。「今日事出突然,只好先辦事,畢竟人命關天。」
「民以食為天,吃飯也是關天的事。」
宋衡雙目灼灼,說的話也很認真,並非玩笑。沈箬盯著看了兩眼,到底還是敗下陣來,把臉移開去看堂中牌匾。
也是,何必與他爭這些,反正說得沒錯,吃飯也是大事。
沈箬托著下巴靜思,新的礦場已經找到,晨起雖被耽誤了些工夫,可看宋衡的意思,怕是不會留她在廬州,說不準很快就要把她送回揚州了。
果不其然,宋衡道:「今日啟程,恐要行夜路。明日一早,我讓玉劍送妳回揚州。」
好在還多留了她一日。
沈箬點點頭,正準備回去收拾行囊,外頭有人來報,說是陳擎之家眷綁了人前來,有要事面見臨江侯。
「請人進來。」
來者不知是何人,來得倒是快,消息放出去不過一個時辰,這便上門了?
沈箬甚是好奇,想著看一眼再走,腳下步子慢了,騰挪了半刻,連門邊都不曾挨到。
「妳若是想看,就大方坐著。」
宋衡發話,她求之不得,旋身回到廳中,在他下首坐好,端著茶盞只做看戲的模樣。
宋衡覷了她一眼,甚是無奈地搖頭,怕不是把他這裡當戲臺子了?他故意問她。「可要給妳取碟瓜子過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6上市的【文創風】922《夫人萬富莫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