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到灼灼書屋,祝圓不忙幹活,先關上房門,鋪紙磨墨跟謝崢打報告。
「狗蛋,你娘身體不舒服,還不肯看太醫。」
正在與幕僚議事的謝崢皺了皺眉,快速將事情說完,讓人退了下去。
「妳進宮了?」
祝圓還以為他不在,正在燒方才寫的紙張呢,看到他回答,立馬奔回來。「是啊。」
她刷刷刷地將今天的事情說了遍,然後道︰「她都好幾個月沒搭理我的生意,怎麼一生病就來找我麻煩?昨天你才說有鬼,今天就出了這事,裡頭肯定有問題。」
謝崢暗嘆了口氣。「她向來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祝圓頓了頓,小心翼翼道︰「你是說?」
「許是妳最近生意太紅火,遇上她身體不適,她便怪到我身上了吧。」謝崢自嘲道。
祝圓抿唇。這是謝崢第一次與她聊起母子之間的感情──身分未暴露前的那種不算。
「你是說,她真信了母子相剋那一套?」
許久,對方才緩緩寫了個「嗯」字。
「她以前身體不好都怪在你頭上?」祝圓不敢置信。
「嗯。」
「她難道都不找太醫的嗎?」
「每回太醫都查不到緣由,只會開些無傷大雅的清心養神方。」既然聊開了,謝崢便不再矯情。「但凡我過得不好,她的身體便會健康如常,幾次下來,她便深信不疑了。」
許是紙上交流方便,若是面對面,估計他永遠都不會與人討論這些話題……
祝圓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了,她想到以前聽來的傳聞,謝崢身為皇子,挨打挨罵應當不至於,但是幾歲大的孩子,沒娘跟有娘,總歸是不一樣的。
再者宮裡下人慣常扒高踩低,也不知道他這麼心高氣傲的人受過什麼樣的苦。
她正想岔開話題,視線掃過剩下星星點點火光的炭盆,靈光一閃,想到昨日聊起的事。「昨天你才說有鬼,今天就出了這事,是不是真有什麼問題?」
「嗯,有人搞鬼。」謝崢坦然。「我走之前挖了兩枚釘子,拷問之下,知道了些事情。」
祝圓問︰「淑妃娘娘不是有在管理後宮嗎?在宮裡經營十幾年,難道不知道自己宮裡的人可能有問題?」
「昭純宮裡確實已經很乾淨了,我挖走的兩枚釘子,一個是茶水房嬤嬤,一個是管雜物的嬤嬤,兩個都跟了她十幾年,可見旁人經營之深。」是真怪不得她中招的。
竟然埋伏了這麼久,祝圓咋舌。「那你是怎麼把人弄出來的?」
弄走不容易,弄病弄殘還不簡單?不過這些便無須與她多說了。「這些妳不用管,應當還有個釘子,回頭等拔了就好了。」
只是,有些想法根深柢固了,便不好拔除了。謝崢自嘲般想道。
「太難了,」祝圓感慨。「換了我,這種日子,我寧可不過。」
謝崢。「……」
祝圓又問︰「那現在怎麼辦?繼續等?萬一你的人沒翻出釘子,我豈不是要遭殃?」
謝崢無奈。「據安清彙報的情況來看,暫時還未發現端倪。」
祝圓瞎指揮。「那就挨個兒查啊,將那宮裡所有人挨個兒查一遍。」
「都翻過了。」
「都翻不出來?這年頭的內奸都這麼厲害的嗎?」
謝崢無言。
祝圓摸了摸下巴。「這時候,就該出動一招了。」
「?」
「女人的第六感!」
謝崢瞇眼。「第六感何解?」
「第六感,簡稱預知能力!」祝圓信誓旦旦。「我覺得有個人挺值得懷疑的,你們重點查她!」
「……」
「反正你們都查不出來嘛,試試唄!」祝圓無賴道。
謝崢扶額。「說說看。」
「玉屏。我覺得她大有問題。」祝圓說完。「哎,你那邊傳訊太慢了,回頭我自個兒跟安清說去!」
謝崢。「……」
「主子。」安福敲門進來。
「何事?」謝崢頭也不抬,寫了句「妳安排,有事,回頭聊」便撂了筆,開始揉紙團。
「錢大虎幾人求見。」
謝崢皺眉。「所為何事?」
安福小聲道︰「還有幾天就是中秋了,他們說,想見見孩子,若是能跟孩子一塊兒吃頓團圓飯就更好了。」
為了這事啊……
年初的時候,謝崢命人將盤踞枬寧多年的宗族大戶的兒孫們全擄了走,秘密送到別處州府養著,只讓他們每月按時交衣食住行費用和束脩。
各家孩子都在他手上呢,他的命令那些人自然不敢不從,只是每回見面都會小心試探;今兒爺爺垂危想見孫兒一面,明兒母親重病要兒孫床前盡孝……各種各樣的理由層出不窮。
謝崢分毫不讓,半點沒讓他們見人。
只是,每隔十天,會讓人送一批信件回來,全是他們自家兒孫親筆撰寫的書信畫稿。
那五、六歲歪歪扭扭的字跡不好認,不過九歲十歲往上的,還是可以看出寫了什麼。
信中除了彙報平安,還會講講他們日常的生活,比如這段日子學了什麼、吃了什麼,除此之外,大多孩子都會在信中抱怨,比如,得自己洗衣服、得打掃屋子,偶爾還得自己去池塘釣魚加菜。
十數封信件皆是如此,各自表述不同,內容卻大致相同。
幾家一合計,自然信得透透的,知道自家孩子平安,他們好歹是鬆了口氣,暗中自然還是派人沿著這些線索去尋找,但明面上也恭恭敬敬,生怕孩子沒找著,惹惱了謝崢。
不管如何,這些人總算安分下來。
有了他們的配合,謝崢的發展計畫才開始慢慢步入正軌。故而,聽了安福的話,謝崢也不惱,隨手將紙團扔進火盆,問道︰「他們最近都聽話嗎?」
安福笑了。「聽話,聽話得很呢,若是不聽話,奴才豈會幫他們跑這一趟,連上月稅金都不需要催繳,自己乖乖去府衙交了呢。」
謝崢這才作罷,他想了想,道︰「我記得吳家、劉家、張家的都有幾名,各挑一小的送回來。」這幾家比較配合。
「……是。」安福腆著臉。「那錢家?」
謝崢冷冷掃他一眼。
安福立馬縮了縮脖子。「主子您別多想,這不是那錢大虎太會折騰,天天追著奴才叨叨,奴才實在撐不住嘛……」可不是他收受了什麼賄銀。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哪裡敢喲~~
謝崢神色這才緩和下來,問︰「查清楚錢家手裡有什麼了嗎?」
「還不確定,不過,猜測是……」安福嘿嘿一聲,伸出拇指食指搓了搓,道︰「有這個。」
謝崢凜然。「銀礦?」
若是真有銀礦……被祝圓那小財迷得知,怕是又要嚷嚷著見面分一半了吧?
遠在京城的祝圓打了個噴嚏。
誰?哪個兔崽子罵她?
謝崢此人,心高氣傲,做不來阿諛奉承之事;但他聰明,知道做什麼事情,是承嘉帝喜歡的,做什麼樣的事情,是對百姓有益的。
百官的看法,反倒不甚重要。
基於承嘉帝還正值壯年,他甚至不需要、也不能討好百官。
此時他若是得了百官擁護,第一個不饒他的,便是承嘉帝。
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說到底,除非篡位,否則,他要坐上那位置,只需要討好一個人──承嘉帝。
而承嘉帝看重什麼?
大衍。
身為帝王,承嘉帝最為看重的,就是大衍的國運、大衍的民心。謝崢正是抓住這一點,南下修堤治水、整改稅務、翻起鹽案、揪出兵部積弊……
種種件件,哪樁不是得罪官員的事情?
攤丁入畝及稅鹽案件下來,他已經得罪了幾乎半個朝廷的文官。
朝廷勢力錯綜複雜,誰沒個不爭氣的親友後輩呢,被謝崢這麼一折騰,多少家族被拉了下來,盤根錯節的朝廷關係都被謝崢搗得亂七八糟,他們恨謝崢也是正常。
而相對的,承嘉帝對他確實多了幾分上輩子沒有的親暱和寬容,但凡不是太過出格的事情,幾乎都應了他。
可聊齋的建立、書紙降價,以及《大衍月刊》的問世,卻又讓謝崢在文人中的名聲陡然上升。早在祝圓與他提起這些的時候,他就已預料到會有一些影響,卻萬萬想不到效果如此巨大──
《大衍月刊》的刊印,尤其是科舉欄目的開通,讓更多舉子得到科舉資訊。
書紙的降價、印刷術的改良,讓許多平民學子看到了更多的好書、得到更好的學習。
光這一年,京城便多了不少的啟蒙私塾,各種因為書價下降而丟了抄書這份收入的書生跑去當先生。
種種舉措,讓朝廷文官──尤其是平民出身、靠科舉考出來的文官,一改原來的中立觀望姿態,紛紛對謝崢讚不絕口。
謝崢手上事多,也少與其他官員走動,加上那段日子被祝圓之事攪得心煩意亂,一開始還未曾發現,等到他想起承嘉帝好長時間沒有召見他時,他才驚覺不對。
普通官員功高尚且震主,他身為皇子,豈能美名蓋過承嘉帝?
恰好與秦又聯合籌謀之事已準備得差不多,加上與祝圓的親事塵埃落定,他索性便向承嘉帝提出要下去縣城歷練──離開京城,避避風頭。
嗯,臨走之前再扔出個兵營坐吃空餉之事,將朝廷百官與承嘉帝的注意力轉移到另一邊去,然後他才拍拍屁股走人。
再者,遠離了京城,他才能放開手腳。
所以說到底,他並沒有祝圓想像的那麼……體恤民心。他下縣城,說是為了學習,實則不過是權衡利弊之下的選擇。
若是能有別的收穫,自然是最好的。
而今,在這偏遠的枬寧縣,竟然藏有銀礦?這簡直是……天助他也!
謝崢當即讓安福加派人手去查,務必要查個清楚明白。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2/9上市的【文創風】926《書中自有圓如玉》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