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和隆平三年。
西坊街向來是平江城最熱鬧、繁華的一條街。
街道兩旁突出的綠瓦長簷下,店肆林立,酒館、茶樓、食肆等門口,此起彼伏的招攬聲不斷,客人進進出出。外面走道空處被依地擺攤的小販們占據,吆喝聲與招攬聲交相呼應,走街穿巷的挑擔貨郎與行人熙熙攘攘。
行人時而腳步匆匆、時而駐足揀貨,一時間家長裡短、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娃霸回來了!已經到西門橋了!」
遠處突然竄出三五孩童,身著破爛衣裳,手上各拿了破盆子,慌慌張張地高聲呼叫。
離他們最近的小販熟練而又麻利地將鋪墊上的花鈿、頭花、絹花一收,再朝報信的乞兒盆裡扔了半個饅頭,就往身後的小巷跑了。
有人帶頭,其他小販雖不及他反應快,但也毫不遜色。
逃跑的小販們都不忘給乞兒們一些吃食或銅錢。
「老天爺!不是才走三日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說話的是個穿著灰色粗布衣的婦人,她的攤子零碎東西多,因為害怕,一時手忙腳亂,收拾不及。
「哎喲,早知道我就聽碼頭搬貨漢子的話,今天不出來了!」婦人旁邊的是賣小菜的小販,經常混跡在碼頭幫閒苦力裡,消息比較靈通。
「他說什麼?出了什麼事?」又有個賣豆花的婦人好奇湊過來問道。
「聽說他娘子前兩日去滿香樓買胭脂,不知怎的撞著頭,血流了一地呢!」知情的人搶先說道。
「那滿香樓豈不是要倒楣了!」
「不過滿香樓見點血也好,上次我兒媳婦買了盒口脂,竟然要價一兩半,你說這價錢過不過分!」
「喂,你們怎麼還聊開了呢?」其他路過的小販聽了一句,著急道。
「哎喲!快走吧,等下午閒了,我再去妳家串門子。」兒媳婦被坑的婦人對灰衣婦人說道,也急匆匆跑了。
一時間,熱鬧的街上,人已去了大半,剩下的要麼是身強力壯的男子,要麼是有點背景,根本不怕惡霸的。
乞兒們的盆裡全滿了,帶頭的乞兒見已無甚可收,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小手一揮,帶著兄弟姊妹去了滿香樓。
乞兒們到了滿香樓,在門口叫了一圈。「娃霸來了!」
滿香樓的羅掌櫃氣極,卻也無法,只好吩咐夥計給錢,才把他們打發走。
小乞兒們得了好處,立時散開,一溜煙消失在巷口裡。
駕!駕!駕!
乞兒們一消失,街口處傳來馬蹄聲,數匹快馬呼嘯而來,揚起一片塵土。領頭男子身著一身黑色勁裝,外面披湛藍繡金底暗紋披風,很是英姿颯爽。
但瞧見他那張比女子還細白、嫩滑的臉,實在讓人不舒坦,直在心底嘟囔,這身材該是英武霸氣的長相,卻成了看起來像十五、六歲的娃娃臉。
男子整日走街打馬,不做正事,與三教九流打交道,是城中一霸。又長了張娃娃臉,所以當地百姓背地裡都叫他娃霸。
馬兒跑得快,有些不肯撤的攤子遭殃,貨品倒了,攤主不想多事,只得認栽。
「他真的去滿香樓了!」躲在旁邊看熱鬧的行人,撢撢身上的灰塵,翹首望向馬兒奔跑的方向。
「走走走,看熱鬧去!」
「呵!你膽子真大!」
「哎呀,娃霸走了三天,城裡都沒什麼樂子了,他回來,當然要去看熱鬧。」說話的人乃是城裡幫閒,整日瞎晃,和他口中的娃霸區別在於,人家比他能打,外加有個當官的爹。
「你真是看熱鬧不要命!」勸他的人被他說得心動了,跟上他,往滿香樓去。
喬勐勒馬一躍而下,大步流星跨過滿香樓的門檻。
「羅掌櫃,爺看在跟你家三公子在臨江有些交情的分上,才一直沒動滿香樓,夠給面子了,可你們滿香樓就是這麼對我的?」
他說著,用馬鞭往櫃檯上一抽,鞭風掃過羅掌櫃的鼻尖,嚇得他連連後退。鞭子沒落在他臉上,而是落在櫃面,抽得算盤筆墨之類的東西全落地,發出悶響。
墨汁濺上喬勐的衣襬,他不但不氣,反而樂了。「得,我這衣服也髒了。」將衣服的帳也算在滿香樓頭上。
「喬二爺,您這一來便是興師問罪,小的也不知滿香樓是哪裡得罪了您。」羅掌櫃一邊說、一邊使眼色讓夥計去縣衙叫人。
孰料,喬勐是有備而來,直接命人攔住門,店裡的人一個也不許放出去。
「羅掌櫃真是貴人多忘事!」喬勐懶洋洋的聲調轉為狠戾,直接又是一鞭,將羅掌櫃身後多寶槅裡的寶瓶抽碎了。
店內人俱是一驚,喬勐是平江出了名的惡霸啊。
「是尊夫人的事?」羅掌櫃倒吸一口氣,問得小心翼翼。
唉,他是一千個不願意喬家娘子在這裡出事的,可是誰叫這位夫人也是個嬌蠻性子,直接跟彭縣令的千金搶東西呢。
彭縣令家的大姑娘潑辣,兩人一言不合便打起來,最後以喬家娘子撞破頭暈厥,彭大姑娘落荒而逃告終。
「這怎麼能怪小店呢?」羅掌櫃有些委屈,可只是有些,因為他確實沒盡到店家的責任,及時分開兩人。
羅掌櫃是月前被遣來平江的,剛到這邊便聽聞喬勐的名聲,特地去信臨江,向好友打聽這位喬二爺在喬家的地位。
好友回信說,喬勐在喬家並不受喬太守看重,雖是長房二公子,卻是庶出,而且生性頑劣,不得嫡母和父親的喜歡。
所以,當日出事時,羅掌櫃沒有去摻和,畢竟比起臨江府太守家不受寵、被丟到平江這個小地方的庶孫,他當然選擇幫著當地的縣太爺了。
「哼,別急,誰都逃不掉!」一想到他家娘子破了相,喬勐心裡就難受。
嫡母向來不喜歡他,父親也只會嫌他惹是生非。待他到適婚的年紀時,隨便挑了個對他毫無助力的小吏家女兒給他。
他本是不樂意的,想攪黃這樁婚約,孰料初見小娘子,便被她的好顏色吸引得挪不開眼,遂認了婚事。
這才成婚一月有餘,他家娘子便破相了!
喬勐冷笑,娃娃臉上怒意盡顯,在鋪子裡轉了一圈,對他的手下們說:「給我砸!」
羅掌櫃大呼。「使不得啊!」
那些人哪裡會理他,清脆的破碎聲接連響起。
此時,蘇婉頭上戴了一條湛青抹額,捧著繡繃坐在簷下杌子上,繡著錦帕。
繡針在她的纖手下,一勾一拉一挑轉間,蝶戲蘭花圖便栩栩如生地躍然於帕上。
「娘子歇歇吧,養養眼。」陪著她坐了一下午的乳母姚氏說道,遞了碗茶給她。
「乳娘,我無事的,頭已經不疼了。」雖是這般說,蘇婉還是放下繡繃,接過姚氏的茶,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口,味道淡而香。
姚氏見狀,著實欣慰,她家娘子醒來後,看著倒是懂事了不少。
蘇婉打量姚氏的神色,便知她所想,在心中默默嘆口氣。這位乳母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她家娘子在兩日前換了芯子了。
現在的蘇婉在出差途中出了車禍,醒來後變成古代的蘇婉,接收她的記憶。
蘇婉前世是個三十多歲、沒談過戀愛的單身女子,到了這裡卻是一位新婦。蘇婉沒有不滿,倒覺得挺省事的,就是她的丈夫貌似風評不太好。
結合原主的記憶,在她看來,她的丈夫就像她養過的哈士奇。
精力旺盛,總是想鬧騰,實則聰明,但叛逆不服從,所以人們覺得他愚笨,行事又像熊孩子。
「婉娘子,不好了!」管家喬福站在內院的月亮門外,疾聲朝裡面叫道。
「乳娘,妳去看看出了什麼事。」蘇婉聽到動靜,並未直接出去。這家的規矩也亂糟糟的,該立一立了。
「是。」
姚氏應下,喊正收拾房間的銀杏出來,讓她照看蘇婉。
「福管家,出了什麼事,你為何在此喧譁?」這管家是喬勐嫡母放在他身邊的家生子,平常對她和蘇婉的人都是愛搭不理。
「哎喲,二爺回來了,正帶人砸滿香樓呢!」喬福那雙精明的小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幸災樂禍。
姚氏一驚。「什麼?」
「現在整個平江城都傳遍了,您還是讓婉娘子去管管吧,要是傳到老太爺和老爺耳朵裡,可不得了,下個月的月錢,咱們都別想拿了。」要不是為了月錢,喬福才不會來稟報。
「二爺他……」姚氏剛想問喬勐為何要砸人家鋪子時,突然想到,前兩日她家娘子就是在滿香樓出事的。
二爺是在為婉娘子出氣?
可……自兩人成婚後,並不怎麼說話,二爺為何要替她家娘子出氣,姚氏想不明白。
不過喬勐是個行事孟浪、摸不透的人。姚氏想著,不再搭理喬福,轉身快步回了院子。
「娘子,不好了!」
「乳娘,妳怎麼同福管家一般行事了?」蘇婉放下剛拿起的繡繃,笑著說道。
「哎喲,我的好姑娘,您別戲弄我,是二爺出事了。」
蘇婉站起來。「出了什麼事?」
「福管家說,二爺正帶人砸滿香樓!」
「滿香樓?」蘇婉感覺這名字有點熟悉。
「就是您前兩日出事的地方。」姚氏回道。
蘇婉一聽,便朝屋內走,道:「銀杏,幫我把那件湖綠色褙子拿出來,我換上就出門。」對著鏡子理妝,剛要摘抹額,想了想,沒有取下,又吩咐身後的姚氏。「快去備車。」
她說完,進了屏風後,在銀杏的幫助下,換了衣裳。換完衣裳,她進內室將存銀錢的匣子拿出來,點了點薄薄的家底,搖頭嘆氣。
這是她和喬勐所有的家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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