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九月初,沈澤秋又帶著沈澤平去青州補了一次貨,這回要出去半個月,因為不僅要進脂粉、首飾,布坊也要進新貨了。如果下兩個月的生意依舊如八月這般好,安寧和沈澤秋琢磨著,可以把馮二爺的房款、錢掌櫃的布款一次給結清了。
葉掌櫃自從被警告過後老實多了,但沈澤秋跟沈澤平都要出遠門,何慧芳心裡不踏實,一家人商量了一陣後,打算雇蓮荷的老公趙全在家裡打半個月的短工。
趙全挺高大的,性子也老實,有他幫忙,沈澤秋在外頭也放心。
「蓮荷,妳覺得怎麼樣?半個月給一兩銀子,行不?」何慧芳問蓮荷。
蓮荷當然覺得好啊,她男人在碼頭賣的是力氣,腰和脖子都是傷,掙錢不容易,一天天的可辛苦了。相較之下,鋪子裡的活兒輕鬆,賺得還多呢!「行啊,我晚上就和他說。」
趙全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說話,不善於和人打交道,不過安寧和何慧芳倒覺得這缺點是優點呢!就幫著做些力氣活、管管閒事就好,反正也不指望趙全幫忙招呼客人。他啊,就在鋪子裡坐鎮,有啥搗亂滋事的出面攔一攔就好。
還別說,有趙全這麼個高大魁梧的夥計在鋪子裡,難纏的客人都少了,以前來搗亂過的叫花子更是避得遠遠的。
九月初二,沈澤秋帶著沈澤平一塊兒坐船出發了。
安寧月分大了,眼看要到生產的時候,胡家把小嬰兒穿過的舊衣裳、耍過的舊玩具送了來,已經洗過、曬過,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安寧和何慧芳謝過了來送東西的胡雪琴,留她在家裡吃晌午飯。
胡雪琴搖頭,笑得很甜。「不用了,我說會兒話就回去,鋪子裡一堆事情呢!」說完看了看安寧的臉,瞪大眼睛說:「沈娘子有孕後倒越發光彩照人,這孩子還沒出生就這麼懂得體恤母親,以後定是個乖巧懂事的。」
安寧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摸著圓滾滾的肚子,忍不住笑起來。「承胡小姐吉言。」
胡雪琴咬了咬唇,眨著大眼睛問:「我可以摸一摸嗎?」
「摸吧。」安寧側了側身子,面向胡雪琴說道。
胡雪琴收緊袖口,輕輕地將手掌貼在安寧的肚子上,新奇又高興。「欸,我覺得小傢伙在踹我的手……欸,是真的!」
「可見你們有緣!」何慧芳洗了一碟果子上來,邊招呼胡雪琴吃,邊笑說。
胡雪琴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咬唇想了想。「要不等孩子生下來,認我做乾娘吧,成不?」
安寧和何慧芳一愣,對望了一眼。
何慧芳坐下來搖了搖頭。「胡小姐還沒成親呢,這認乾娘不合規矩。」
說到自己的婚事,胡雪琴嘆了口氣,她十五、六歲正當年的時候,哥哥病重,嫂嫂又是不頂用的,小姪子也沒降生;外有同行競爭,內有叔伯覬覦家產,都盼著哥哥一命嗚呼好吃絕戶,她只好硬著頭皮出面穩住這個家。等哥哥養好病,嫂子生下小姪子,生意也好了,可她年歲也到了,上門說親的都是些歪瓜劣棗,胡雪琴瞧不上。現在倒是有了心上人,但只怕有緣無分。
「那算了。」胡雪琴絞著帕子笑了笑。
安寧見胡雪琴面色憂愁,欲言又止了下,卻還是沒說什麼。
何慧芳卻有些沈不住氣了。「胡小姐,這鎮上好男子也多的是,要不我幫忙留意著?」
一般人家的姑娘,何慧芳就是打死也不會直說的,可胡雪琴是個爽利人,樣樣都是自己作主,何慧芳乾脆就直接說了。
果然,胡雪琴也沒有扭捏,只輕輕搖了搖頭。
忽然,她不知想到了什麼,臉有些紅,小聲地說:「其實我有了意中人,你們也認識,交情還不賴,要不,沈老太太幫我一把吧?」
安寧和何慧芳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胡雪琴身上。
只見胡雪琴聲若蚊蚋地道:「我的意中人就是李大人。」
哎喲!何慧芳暗自懊惱剛才嘴快了。
安寧稍微鎮定些,說:「既然如此,我們一定幫。改日幫忙試探試探李大人的心意,胡小姐覺得如何?」
「好。」胡雪琴的心思已經在心中壓抑了很久,說出口便痛快了,無論成或不成,總要試一次。
晚上用飯時何慧芳直後悔,要是沒有楊筱玥戴的那支琉璃玉珠簪,她一定直接和李遊說了,現在真是左右為難、開不了口啊!
「娘,胡家待咱們不薄,胡小姐也是爽快人,咱們幫著試探試探吧。李大人若是無意,胡小姐也好早些死心;若李大人也有意,不正巧成了一樁好姻緣?」
何慧芳一琢磨,也正是這個理,胡雪琴已經二十三了,耽誤不起嘍!
馮二爺最近挺上火的,宜春樓的老闆周海也是。八月分李遊派人到錢莊和宜春樓查帳,查出來很多沒繳稅的帳,限期三個月,叫他們一一補上,足足要補上千兩的銀子。
周海愁得臉上多了兩條皺紋,去沈家買了好幾盒塗臉的香膏抹,才終於淡了幾分。
他一邊喝茶,一邊埋怨。「魏縣令怎麼說話不算數呢?說好撤了那姓李的職,你瞧,好端端的回來了,還沒幾日就來查咱們哥兒倆的帳,這明擺著是報復咱們啊!」
馮二爺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了。「魏縣令說,別看這位李大人只是舉人,才是個九品芝麻小官而已,人家有後臺,州府有人呢!」
周海瞪大眼睛。「州府?」
「州臺大人親自關照的,你想想。」馮二爺耷拉著眉毛,整個人都蔫了。
周海心有不甘。「咱那一千多兩稅款,只能老老實實補上?」
「唉,罷了,補吧……」馮二爺無力地說。
周海卻還不死心,一個勁兒地在心裡琢磨。李遊不貪財,貪圖的是名聲……哼,等著吧!
夏去秋來,九月時布坊裡上的新款衣裳、料子皆大受歡迎。
沈澤秋新進的胭脂不僅花樣繁多,就連裝胭脂的盒子也精巧好看。
安寧還叫巧匠打了兩扇屏風、幾個置放首飾的架子擺在鋪子裡,這樣女客們綰髮、換衣都有了地方,各種精巧的簪子也能按照種類一支支地擺放在首飾架上。
按照徐阿嬤的提點,安寧叫蓮荷姊妹們每天都採摘新鮮的花朵襯在簪子和脂粉盒下面,互相映襯,更加有美感。
徐阿嬤不僅繡藝高明,對鋪子的陳設、裝修也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在她的提點下,鋪子裡鋪上了地毯,往內院去的門上墜了貝殼簾子,店裡還新置放了幾盆花草。雖然只是小小的妝點,給客人的感受卻大不相同了。
望著錢罐子裡越來越多的銀子,何慧芳心裡高興,比吃了蜜都要甜。以前存的都是銅錢,現在是直接存銀子,唉,踏實!
何慧芳最近變著法地給安寧做好吃的,沈大夫說多吃魚、蝦好,她就每天早上去菜市場買新鮮魚、蝦;沈大夫說吃太油、太辣的不好,她就和慧嬸子、慶嫂學做一些清淡的菜。
什麼白灼蝦、豌豆炒蝦球、清蒸魚、茄汁牛腩,何慧芳都能做得有模有樣。
沈澤平愛跟著何慧芳去菜市場買菜,經常帶些糖餅、雞蛋糕回去,何慧芳知道是給蓮香買的,但啥也沒說。看兩個孩子的緣分吧,等過一年沈澤平大了,定了性,兩人還這麼要好,她就和二嫂商量商量,讓沈澤平和蓮香訂親。
中午吃的是清蒸魚,何慧芳把魚處理乾淨,焢乾水以後倒了些酒,加了薑片和蔥絲,將魚醃製兩刻鐘去腥,再燒上火,架好一個大鍋,隔水將魚放在鍋裡蒸,還撒了蔥、薑絲。
不一會兒,水咕咕咕的開了,魚肉的香氣逸出來。何慧芳掐算時間,剛到一刻鐘就把火撤了,這時火候剛剛好,魚肉鮮嫩爽滑,一點都不老。
何慧芳找來個乾淨碟子,把蒸好的魚挪過去,蔥、薑絲挑走,蒸魚溢出來的汁水也不能要,味道最腥,醬汁得自己新調,不過也簡單。
把油燒熱了,淋在蓋了新的蔥、薑絲的魚身上就好,滋啦滋啦的聲音一過,那香味更濃了。
何慧芳又在碗裡倒了點醬油、幾滴醋、一小勺白糖,攪合均勻後淋在魚身上,這樣一道原汁原味的清蒸魚便做好了。
「嚐嚐!從桃花江撈上來的魚,活蹦亂跳的,可新鮮了!這樣的魚蒸著吃,味道最美!」
安寧挾了一塊嚐了,魚肉鮮美,一點都不柴,更重要的是一點腥味都沒有,特別的爽口。「娘,您做得真好吃。」
何慧芳心裡可美了,給安寧挾了魚身上最好吃的一塊肉,腮邊上的月牙肉,笑呵呵地說:「那妳多吃點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矇矇亮,何慧芳又提著菜籃子出門了。要想買到新鮮的好魚,就得趕早。
不過街上有些鬧哄哄的,何慧芳感到有幾分奇怪,這時遇到了同樣早起買菜的慶嫂。
慶嫂抓著何慧芳的胳膊說:「昨晚,咱們桃花鎮出人命啦!」
何慧芳嚇了一跳,緊張地問:「哪條街的事啊?」
慶嫂皺眉。「不是在鎮上,是鄉下。聽說有個男的被媳婦給毒死了,家人現在報了官,那女的被抓到了衙門,正在審問呢!」
鎮上極少出這麼惡劣的案子,為了平息民怨民憤,一般都是公開審問,允許百姓圍觀。
何慧芳倒吸一口涼氣,也沒心思買菜了。「走,咱們去衙門看看!」
路上又遇到了桂婆婆,她沒和何慧芳搭話,走在後頭和人嘀咕。「聽說那毒婦是沈家村的哩,呦,一個婦道人家,心腸比毒蛇還要壞!」
何慧芳好巧不巧的聽見了,回頭瞪著眼問桂婆婆。「妳說啥?」
桂婆婆知道何慧芳一家子就是從沈家村來的,忙解釋道:「哎喲,這是真的,我可沒瞎編!我兒子在衙門裡當差,昨晚忙了一宿,早上回家吃早飯時說的,說女的是沈家村人,嫁的男人姓李……」
莫不是秋娟和李元?何慧芳心裡一驚,加快腳步往衙門去了。
雖然還是清晨,可衙門口已經圍了很多圍觀的百姓。何慧芳擠出一個口子,看見裡面跪了幾個人,旁邊地上用白布還蓋著一個。
「可憐我兒,好好的被這狠心肝的毒死了,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啊!大人,您一定要為民婦作主哇……」
何慧芳瞇著眼睛看,越瞧越覺得跪著不說話的女子像秋娟,一邊兩個男子像是李元的兩個大哥。
「是秋娟。」慶嫂也擠了進來,細看很久以後說道。
唉,這孩子糊塗啊!何慧芳一拍大腿,在心裡直嘆可惜。
秋娟低頭跪著,無論婆婆在旁邊怎麼罵、衙差如何問,她是一句都不開口,和啞巴似的。
李遊低頭看著衙差交上來的案卷,讀到女犯人的名字時,頓了頓,王秋娟這三字有幾分熟悉,旋即舒展開眉頭,不正是當年常來私塾玩耍的小女孩嗎?
砰!李遊用力拍了拍驚堂木,滿堂肅靜。
秋娟身子一抖,狠狠攥著拳,雙目死死盯著地板看。
「堂下命犯王秋娟,本官現在問妳話,妳要據實回答,懂嗎?」李遊沈聲道。
秋娟嚥了下口水,喉嚨又乾又澀,一陣陣發疼,點了頭。
「妳丈夫昨晚中毒身亡,經仵作驗屍,是中了鼠藥的毒,據賣藥的攤販所言,昨日妳恰好買了鼠藥,所以,是妳毒殺了親夫,是也不是?」
秋娟的身子又是一抖,昨晚李元扼著喉嚨吐血的畫面歷歷在目,她越想越怕,忍不住渾身發抖。
李母指著秋娟大罵。「就是她幹的!就是這個毒婦!大人,她要為我兒償命!」
「不──」一直懵懵怔怔的秋娟突然回過神來,她不想死,她死了兒子誰照顧?「大人,民婦是冤枉的!」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3/16上市的【文創風】939《牛轉窮苦》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