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月底,薛直穿著大紅色喜服,騎著一匹棗紅色大馬,帶著一隊吹拉彈唱的迎親隊伍,上了鄭家的門。
鄭繡天沒亮就起來梳妝更衣。蘇娘子來給她上妝,縣官夫人來當全福人給她梳頭,鄭老太也在一旁幫忙。
打扮過後的鄭繡眉如遠山黛,眼似秋波橫,櫻桃紅唇,膚白勝雪,淺淺笑靨,美得好似畫中人。
鄭老太看著看著,不禁就紅了眼睛。
鄭繡只能笑著安慰她。「奶奶,哭什麼?我就坐著花轎繞鎮上一圈,午飯前就回來了。」
縣官夫人是個圓臉的中年婦人,看起來再和氣不過了,也幫著勸道:「大喜的日子,老太太可別哭了。要是惹得我們新娘子也掉了眼淚,妝容花了可就麻煩了。」
鄭老太忙擦了擦眼淚,也笑道:「欸,奶奶不哭。咱們繡丫頭今天可真好看!」
鄭繡戴上綴了十幾顆滾圓珍珠的鳳冠,只覺得脖子都快被壓斷了。說起來,這鳳冠還是她娘成親的時候戴的,鄭仁找人重新裝點過,換下了泛黃的珍珠,翻新過後便一點都看不出是舊物的痕跡了。鳳冠閃耀,配著繡紋精美的大紅嫁衣,十分顏色也被襯托出了十二分。
紅蓋頭蓋上後,鄭老太和蘇娘子一人一邊扶著鄭繡出了屋。
雖說成親後還是住在自己家,可她往後就是冠上夫姓的薛鄭氏了,算是別人家的人了。
上花轎前還要給鄭老頭和鄭仁行禮,鄭繡在紅蓋頭下,也不知道她爹和她爺爺是怎麼樣的表情,只感覺到她爹扶她起來的時候,手是微微顫抖的。
這時,花轎也已經停到了外頭。
鄭繡由一個本家的堂兄揹著,一手捧玉瓶,一手拿了顆蘋果。
噼哩啪啦的鞭炮聲和熱熱鬧鬧的人聲中,鄭繡上了花轎。
薛直對著鄭家幾位長輩一拱手,跨上大馬,喊了聲「出發」。
迎親隊伍又吹打起來,一堆人擁著花轎,沿著大街出發。
鄭仁在鄭繡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攢嫁妝,一共攢了六十擔,這在整個鎮上,甚至是縣城裡,都算得上是頭一份了。抬嫁妝的人跟在迎親隊伍後頭,成了另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
迎親隊伍在鎮上繞了整整三圈,才回到了鄭家。
此時已值正午,鄭家已經開了席。
鄭繡被蘇娘子扶著回了屋,除了在轎子裡有些顛簸得昏昏欲睡以外,倒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畢竟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在外頭繞了一圈,回家後換了間屋子罷了。
外頭人聲鼎沸,來賀喜的、來吃酒的,絡繹不絕。
鄭繡餓了半天,已經覺得胃裡燒得慌,恨不能把手裡拿著的、象徵平安如意的蘋果直接啃了。還好錢嬸子很快就端了碗銀耳粥進來,掀了紅蓋頭的一角,拿勺子一勺一勺地餵給了她。
這個時代婚禮同「昏禮」,意即在黃昏舉行。
鄭繡從中午一直等到傍晚,坐得腰痠背痛不說,脖子更是覺得都要被鳳冠壓折了。
還好有鄭老太和錢嬸子輪流進來,站在她身邊讓她靠會兒,這才好受不少。
黃昏時分,錢嬸子引著鄭繡出去行禮。
鄭繡在紅蓋頭下亦步亦趨地走出屋子,一出屋子,外頭就是一片喝彩聲。
一段柔順的紅綢被塞到她手裡,她握著綢緞,站在薛直身邊。拜過高堂和天地後,薛直一手牽著她,另一手托著她的手腕,扶著她站起身。
這是鄭繡第一次牽薛直的手,溫暖、乾燥,掌心還有一層薄繭。
第三拜,夫妻對拜。
鄭繡緩緩地前傾身子。
「禮成!」唱者高呼。「送入洞房!」
在賓客的鼓掌聲中,鄭繡又被鄭老太和錢嬸子一人一邊扶回了洞房。
屋裡到堂屋不過幾步距離,行禮也不過幾息時間,鄭繡卻是累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進了屋,鄭繡不免問起。「奶奶,薛直什麼時候入洞房啊?」她想著他快些進來,自己就能脫下這壓死人的鳳冠霞帔了。
鄭老太不禁笑道:「哪有新娘子問這個的。」
鄭繡無奈。「這鳳冠實在太重,我脖子痠得不行啊!」
錢嬸子道:「大姑娘稍微忍耐些,姑爺再快,也得在外面吃會兒酒的。」
鄭繡哀嘆一聲,想不到成個親這麼累。自家這還是簡單的鄉間禮節,若是換了達官顯貴人家,還不知道怎麼折騰人呢!
「那再端碗粥給我吃吧,我餓壞了。」
錢嬸子剛要動,鄭老太把她攔住了。「別吃粥了,妳還要在屋裡坐一會兒的,等等要是想上茅房,那就麻煩了。奶奶拿兩塊糕點,掰給妳吃吧。」說著就出了屋子。屋裡雖然也擺了糕點小餅,但是新郎官還沒入洞房之前,那些東西是不好動的。
很快地,鄭老太就拿了一小碟桂花糕進來。
鄭繡這親事辦得匆忙,廚子是鎮上請回來掌勺的,糕點小餅就是直接買現成的。鄭仁覺得愧對女兒,因此買來的東西都盡可能挑最好的、最貴的。
桂花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膩。
鄭繡吃了幾塊,總算覺得胃裡好受不少,也問鄭老太說:「奶奶,這糕點吃著挺好的,不是鎮上的吧?」她搬到鎮上也有段時間了,可沒吃過這麼好的糕點。
鄭老太道:「是妳爹之前去縣裡訂的,要不是人家點心鋪子不肯把糕點師傅外借,妳爹本是想把人直接請到家裡的。到底還是匆忙了,許多事都來不及細辦。」
「這樣就很好了。」鄭繡真心道。她爹給了她六十擔嫁妝,看到嫁妝單子的時候,鄭繡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爹一年的束脩銀子也不過幾百兩,扣掉一家嚼用和人情往來,一年能剩七、八十兩就不錯了。她這嫁妝,少說也得上千兩了。雖然她爹說是在她小的時候,她娘就幫忙攢著,攢了許多年,可也有不少東西都是現在準備的,再加上婚禮的開銷,怕是她爹把近十年攢的銀錢都用完了。
吃過東西,錢嬸子拿了小杯子倒了些水,讓她抿了兩口。
鄭繡就催促她們說:「奶奶和錢嬸子也陪了我一天了,先去前頭吃些東西吧。」
鄭老太就讓錢嬸子去,說自己還不餓。
錢嬸子也是推辭。
鄭繡沒辦法,只得說:「妳們倆都是長輩,妳們餓著了,讓我心裡難受。」
新娘子自然是不能難受的,不然那就是不吉利了。
鄭老太和錢嬸子沒辦法,只能去前頭酒席上吃東西。
鄭仁正領著薛直在席間敬酒,雖然請的都是在鄭家這邊的人,可依舊擺了整整十桌。屋裡擺不開,就一直擺到了院子裡。
薛直對這些人絕大多數是不認識,卻也不顯怯場,鄭仁怎麼介紹,他就怎麼喊人,喊過人便大大方方地敬酒。他中午已經被灌過一回,眼下又喝了一回,卻一點也不顯醉意。
在場不少親朋好友,都誇鄭仁這女婿頗是上得了檯面。
敬過酒,薛直也沒在席間逗留,就準備入洞房了。他在鄭家走動的時候,曾經偷偷看過鄭繡的嫁衣,那鳳冠一看就很重,他怕那東西壓壞了他的小姑娘,便想早些進屋去。
席間自然有那等愛打趣的,便說:「新郎官還沒吃東西呢,怎麼就想著進屋去瞧新娘子了?」
薛直笑笑,並不接話,只是道:「喝了一天酒,也有些不勝酒力。」
鄭仁自然也是心疼女兒的,便道:「嗯,阿直你進屋早些休息吧,這裡有我招待就行。」
舉人發了話,其他人自然沒有敢攔的。
薛直對著眾人一拱手,說一聲「抱歉」,便入了洞房。
鄭譽和薛劭也在席上,聽說要入洞房,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快地跳下長凳,嘴裡異口同聲道:「我也去!」
鄭仁立刻一手拉住一個。「瞎湊什麼熱鬧!」
屋門被人輕輕地推開,又被人輕輕帶上。
鄭繡以為是奶奶和錢嬸子又進來了,道:「不是讓妳們在前頭吃些東西再來陪我嗎?」
薛直剛想說話,忽然「嗝」的一聲,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方才被那些素未謀面的人打趣的時候還沒怎麼樣的他,立刻就鬧了個大紅臉。
鄭繡自然也就知道來人是誰了。她努力地憋住笑,身形微晃,紅蓋頭都簌簌顫抖著。
薛直便也跟著笑。
鄭老太和錢嬸子後腳就跟了過來,拿了紅綢繫著的喜秤,讓薛直揭蓋頭。
薛直有些緊張,拿著喜秤的手微微發抖,挑開了鄭繡的蓋頭。
紅蓋頭一揭,鄭繡眼前總算是亮堂了。桌上兒臂粗的紅燭正燒著,薛直站在她面前,鄭老太和錢嬸子站在一邊盈盈笑著。
看到還有些發愣的薛直,她微微一笑。
薛直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衝上了頭。他知道她很美,卻沒想到她能美成這副樣子。
錢嬸子端來兩杯酒,讓他們喝過合巹酒,又拿了花生、桂圓拋在炕上,說了許多吉祥話,隨後就跟著鄭老太一起出去了。
屋裡就剩下了他們倆。鄉間本是有鬧洞房的習俗,可前有鄭仁那舉人身分壓著,後有薛直這麼個人高馬大、不怒自威的新郎官在,便誰也不敢造次了。
沈默了一會兒後,薛直道:「妳、妳餓了吧?我去外頭給妳拿些吃食來。」
鄭繡點點頭。「拿些清淡的來吧,油膩的我也吃不下。」
薛直應聲而去,沒多會兒就端回來一個大托盤,上面滿滿當當地擺了一道蘑菇炒肉、一道翡翠蝦仁、一道四喜丸子湯和一碗白飯。
聞到食物的香味,鄭繡是真的覺得餓了。
薛直把飯菜放在桌上,在一旁有些侷促地問:「妳頭上這鳳冠重得很吧?我幫妳卸了吧?」
鄭繡便坐到了梳妝檯前。她本還有些擔心粗手粗腳的薛直會做不好,弄痛了她還是小事,萬一弄壞了她娘留下的鳳冠就麻煩了。
沒想到薛直的動作出奇的溫柔,也十分有耐心,她怎麼指導,他就怎麼做。鳳冠卸下來後,別說東西沒毀壞,就連鄭繡的頭髮都沒多掉一根。
她的頭髮也生得極好,烏黑透亮、油光水滑,看得薛直忍不住假公濟私地多摸了一把,只覺得比家裡的緞子還滑手。
卸下那沈甸甸的東西後,鄭繡活動了一下脖子,舒服地喟嘆一聲,然後坐到了飯桌前。
薛直拿來的東西皆很清淡可口,又是鎮上酒樓大廚親自掌勺,味道更是沒話說。鄭繡先喝了兩口湯,然後就著菜一轉眼便吃完了半碗飯。
吃完她才發現自己好像餓得太過,沒怎麼注意吃相,薛直還在一邊看著呢!
她不禁面上一紅,問薛直說:「你是不是也沒怎麼吃東西?」
薛直道:「沒事,妳吃。」
鄭繡放下碗筷,又喝了兩口湯。「我飽了。」
「真飽了?」
鄭繡點點頭。
薛直便拿了她的碗筷吃起來,大口大口地吃起她吃剩下的飯菜。
……他、他怎麼吃自己的剩飯?!鄭繡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6/15上市的【文創風】965《誤入豪門當後娘》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