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汪游一早就在雅苑裡等候,一聽聞長青侯府的馬車到了,立即就迎上來。
汪游笑起來的模樣,讓喬宜貞想到了梁公公,相當熱絡殷勤。
「乾爹說了,一定要我好好招待各位,特地留了最好的廂房。」汪游親自引領他們入內。
在廊上撞見其他人家,他們一見汪游,全不由得退回廂房,然後目送著一行人。
若是池蘊之或者是喬宜貞單獨行走,他們肯定認不出人。池蘊之無官職在身,不過是個閒散世子,各家花宴、晚宴等名帖若是送去侯府,出席的人定然是龔茹月和池青霄,池蘊之與喬宜貞鮮少參加各種晚宴,故而認得他們的人不多。
但是五人走在一起,男子英挺,女子秀美,三個孩子也是長得可愛,兩個小的還是雙生子,這般明顯的特徵,立即就讓人聯想到出盡風頭的新任長青侯一家人。
廂房裡的人小聲感慨。
「果真是了不得。」
「從汪游的態度來看,長青侯今後可以結交一二,這也太得聖上看重了。」
「我家小何在禮部任職,可瞅見聖旨了,長青侯的那聖旨可是獨一份,從沒出過這樣的聖旨,萬歲爺恨不得事事都替長青侯辦好了。」
汪游領著人到最好的廂房,等眾人入座後,他看著池嘉木。「這位就是貴府的大少爺,是不是在飛鹿書院裡讀書?上次沒見到兩位小少爺,只聽下面的人說,兩位小少爺聰明伶俐,我這裡剛得了幾方澄泥硯,還有一些宣紙、宣筆等文人用的東西,小少爺們讀書正好用得上。」
不等對方拒絕,汪游一抬手,下人打開一個木匣,把硯臺放在桌子上擺開,一共五方硯臺,兩方是硃砂紅色,三方是鱔魚黃色。
澄泥硯之中,這兩種顏色最為佳品。
「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乾爹還託我跟侯夫人言說,公主知道大少爺要放休沐日了,不好叨擾侯夫人,晚些時候還請侯夫人進宮一敘。」
見侯爺夫妻兩人收下了這份禮,汪游這才笑著退出來。
池蘊之也知道鼎鼎大名的澄泥硯,卻從未擁有過,以前的莊家是商戶人家,不會買堪稱是硯臺之首的澄泥硯,而他回到侯府之後,老侯爺倒是有些好東西,但都給了池青霄。
池蘊之拿起一方硯臺,入手質地細膩,摸起來就不似凡物,雕工也可謂是匠心獨運,這紅色的一隻是朱雀樣式,羽翼張開纖毫畢現,而另一隻則是狴犴圖樣。
狴犴形似虎,平生好訟,卻又有威力,正對應池蘊之這次的封官,他即將任的是西城兵馬指揮司的指揮一職。
三方黃色硯臺都是虎的圖樣,大約是匠人的技藝高超,全部都是虎撲球,獸爪下的球似可以在爪間靈巧撥動。
三兄弟很快就一人挑了一塊,而池嘉木說道:「娘,您還要進宮去見公主?是哪位公主?」
面對一無所知的兒子,喬宜貞少不得解釋,這九驪公主是什麼來歷。
在喬宜貞解釋的時候,京都碼頭船上有兩個丫鬟,正讓人把黑色棺槨抬下來。
「你小心一些,我們可是出了高價!」翡翠在棺木一傾的時候,就連忙喊道:「趕緊扶正了,小心一點!」
「妳這丫鬟也太刁鑽了,這是從船上抬下來,水一晃我們有什麼法子,妳就一直提那些錢。」一個漢子看著脾氣不好,嚷嚷著。
「哎,這位姑娘,曉得了。虎頭,你少說幾句,人家姑娘給足銀子,咱們好好搬就是了。」
「是啊,虎頭,別說了,咱們好好搬。」
虎頭咕噥了幾句,又小心翼翼地抬著棺材上岸。
珍珠用手肘撞了下翡翠,翡翠只能夠壓住心中焦慮,一雙手絞著帕子,雖不說話,還是死盯著棺槨,生怕出了差錯。
等到棺木停在馬車上,兩個丫鬟同時鬆了一口氣,付清銀子後,親自趕著馬車,往西城的方向駛去。
看著丫鬟走了,其中一人說道:「趕緊洗洗手,也不知道裡面的屍體死了多久,都臭了。」
剩下的三人去聞手掌,手裡倒是沒味道,不過覺得怪噁心的,都一起去江邊洗手。
脾氣好的那人說道:「反正銀子給得足,咱們用柚子皮搓一搓就好,去我家喝酒,這一單子搶到了,十幾天都不用幹活。」
銀子開價這麼高是有緣由的,不是因為這棺槨裡是矜貴死人,而是因為裡面是活人。
雖說裡面墊了厚厚的褥子,防止簡素在裡面撞著了,這樣的棺槨要是一不小心落入水中,那可就真的成了死人棺槨,所以特地多花一些錢,務必讓那些人謹慎些。
在瀾江上最後一段,簡素讓兩個丫鬟把舟靠邊去買棺槨,她要躺在棺槨中進京。
簡素說道:「我雙腿現在動不得,且不說用自己的身分文牒,一進城可能就會被找出來,就算是用假的,閔家人若是在城門口留心尋我,只說是找個瘸腿的人,立即就找到我。這特徵太明顯了,還是在棺材裡好,又可以躺著,也讓我身體鬆快一些。」
兩個丫鬟都不肯讓簡素躺在棺槨裡。「這棺材多晦氣,哪能躺在棺材裡?夫人不管怎麼說都是他繼母,難道還敢做什麼不成?而且要去的地方是京都,可不是琮州這樣的小地方,是有王法的。」
簡素主意已定。「我這幾天一直想著,閔成洲的性子這般瘋狂,閔寒林雖說還在戶部為官,走的是正統路子,應當不會做什麼,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先躲入棺槨裡,妳們打聽閔家的事情也輕鬆,不容易聯想到我身上。
「妳們兩個也別覺得晦氣,當年死人財我都發過,只是躺個棺材罷了,能有什麼?再說了,所謂『升官發財』,說不定我以活人的身分躺在棺木裡,日後會在京都裡撿個大生意。如果寶兒真的平平安安嫁給那個池青霄,我就在京都裡做生意。」
看著兩個丫鬟愁眉苦臉,簡素知道她們其實已經被說服了。「好了,京都裡不比琮州,管得嚴,就算是躺在棺材裡,只怕還要一番檢查才能進去,到時候妳們聽我安排。」
簡素的這番安排,就是棺材裡做了鏤空的小孔可以讓她呼吸,還在頂板處放了鹹魚,鹹魚的氣味可以糊弄侍衛。
京都裡一共劃分為五個城區,東、南、西、北各兩個小門,內城區再用護城河圍出中城區,現在丫鬟們要走的就是西城門。
西城區是龍蛇混雜之地,各種貨運、牲畜、包括棺槨的污物,都是走西城門。
等快到城門口時,她們這馬車排隊等著入城,忽然得到不少注目,這讓翡翠和珍珠有些緊張,她們這輛馬車就是載著棺槨,有什麼好看的。
「我去打探一下。」
珍珠讓翡翠安心駕車,自己跳下馬車,仔細觀察四周以後才放下心來。
原來眾人看的不是她們這一輛馬車,而是後面的馬車。
西二門素來是平民走的官路,後面跟著長青侯府的車駕,氣派華美的車駕立即吸引平頭百姓的注意力。
想來也是,她們的馬車上是黑色棺槨,一般人避諱都來不及,怎麼會多看一眼?
珍珠鬆了一口氣,見城門口距離幾丈遠的地方開了茶寮,她大跨步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本來有心去附近的茶寮打聽消息,往前走了幾步又想到了什麼,回頭一看,只見翡翠僵硬地拉著馬韁繩,求助似的看著她。
珍珠心中一嘆,轉身回到馬車上。
翡翠見著珍珠上來了,往珍珠的方向靠了靠,輕聲說道:「要不要緊?是個什麼情況?怎麼都看我們?」
「不是在看我們的馬車,是在看後面的。我剛剛仔細看了一眼後面的馬車,不像是普通人家的馬車,估計那戶人家還有爵位在身,百姓們應該都在奇怪,為什麼從西二門走。」
「這西二門都是骯髒的行當人才進入,他們湊什麼熱鬧,真是煩死了。」
翡翠抿著脣,看了一眼身後的棺槨,只覺得心驚肉跳,恨不得立即避讓開來,讓後面的馬車行進。
長青侯府的馬車裡,車伕也覺得跟著棺槨太晦氣。
如果是過去的龔茹月,一來不會走西二門,倘若真的碰上了,一定是讓人明嘲暗諷,讓棺槨的馬車往旁邊避讓開。
車伕知道如今的主家性情和過去不同,就問道:「侯爺、侯夫人,前面車駕上是棺材,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段,走西一門。」
「都已經走到這兒了,我們也不在意這些。」喬宜貞笑著說道:「你就當作見棺發財,說不定等會兒還遇到了好事。」
車伕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得侯夫人的吉言。」
既然是見棺發財,倘若沒得意外之財,那侯夫人定然會補貼自己一些。
這裡距離西城兵馬指揮司很近,西一門、西二門的守衛都是指揮司的士卒,等會兒也算是讓幾個孩子見一見池蘊之要上任的地方。
池蘊之的委任文書下來了,他打算等大兒子休沐日結束之後就上任。
現在距離西二門的城門近了,他有些緊張起來,這任書完全是因為裙帶關係而來,池蘊之覺得自己若做不好,自己丟臉沒關係,關鍵是會讓人看輕喬宜貞。
還沒上任的這幾天,池蘊之在書房裡練字、看書,算是上任之前最後的臨時抱佛腳。
池嘉木看著爹爹,他離家讀書,上次回來時覺得娘親身上有些東西變了,這次則是爹爹變了。
剛開始城門檢查通關文牒的速度很快,當城門守衛見到長青侯府的馬車時,守衛的速度幾乎是立即放慢下來,尤其越到後面,問得越仔細。
「打哪兒來的?」
「到京都裡是幾天時間?」
「要走的時候是空車,還是載著貨物?」
珍珠看著翡翠的小臉已經煞白,讓她伏在棺槨上裝作難過,自己則下馬車應付守衛。
「為何進京?」
「我家夫人生了重病,她原是京都人士,現在落葉歸根,想要葬回到京都。」
「妳的通關文牒在哪兒?」
「這是我和妹妹的。」珍珠指了指翡翠。「她實在太難過了,現在還渾身難受,您看能不能不下馬車了?」
「這哪能行。」濃眉大眼的士卒挺直胸膛,餘光去瞥棺槨後面的馬車。
因為前面的隊伍檢查得太慢,裡面又有三個鬧騰的孩子,喬宜貞擔心他們在馬車裡悶得慌,所以都下了馬車。
看到池蘊之的衣角,守衛精神一振,對翡翠說道:「快下來,還有棺槨也得推開,得和文牒上的身分對一對。對了,這棺材裡的人,生前的東西也得拿出來,我得開棺驗一驗。」
珍珠用手帕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低聲說道:「官爺,我知道想要葬回京都的人少,這又是晦氣的棺槨,我們也不想驚擾裡面的人,您看,能不能就此略過?」
她手指一翻,靈巧地想要把銀錁子塞入到守衛的手中。「所謂是見棺發財,您拿著和其他官爺一起喝喝酒。」
「妳把我當成什麼了?」這叫李石的守衛提高聲音,虎視眈眈。「人快下來,妳這樣做,讓我懷疑是不是棺木裡有蹊蹺。」
翡翠蒼白著臉,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夫人。」
她本就害怕,尤其是李石的話幾乎戳中她最怕的地方,乾脆嚎啕大哭了起來。「您竟是這般被人折辱……」
珍珠喊了翡翠下來,開口說道:「官爺,若是侍衛裡有女子,這棺讓您開了也沒關係,實在是……」
李石說道:「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上面的文牒說了是李氏,總得模樣對得上才行!」
珍珠點頭道:「官爺您說得是,我不為難您了。翡翠妳別哭了,咱們早點讓官爺驗過了,也好讓夫人安息,妳過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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