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裳作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裡,她嫁給了一個被放逐的小官,那官人對她百般愛護。夫妻倆齊心,終是助那官人重返朝堂,可他們夫妻的感情卻開始變質。
成親的第三年,腹中胎兒落地。
孩子出生後,體力不濟的她睡了一個時辰,才終於醒了過來。
生產幾乎折騰掉了她半條命,她虛弱無力,目光渙散,看見貼身丫鬟玉奴在一旁,高興得合不攏嘴。
「夫人,您生了一個公子。老爺十分高興,說要好好嘉獎夫人。」
聽到嘉獎二字,雲裳面無波瀾。
玉奴還在笑。「小公子長得十分可人,和夫人像極了。」
再次聽到公子二字,雲裳平淡的面容總算有了點波動,她側頭看了眼,卻發現床上並沒有孩子的蹤影。她靠著床頭,吃力地吐出一句話。「孩子呢?」
「孩子?」玉奴終於從高興中緩過神。「穩婆說夫人得休息,孩子放在夫人身邊不妥,剛剛被老爺抱走了。」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人撞開。一股冷風灌進來,雲裳吸了口涼氣,感覺身子更冷了。她身子一向很好,自從懷孕後,不知為何,一日不如一日,生產更是去了她半條命。
她縮了縮脖子,但目光清明。
門口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她抬眼望過去,虎背熊腰的男子正色迷迷地望著自己,只差嘴邊沒流著口水。
這人叫陳大力,面相猥瑣,臉上長了好幾顆紅豆般大的痣,以前是個木匠,因為手腳不乾淨,被他的師父掃地出門,又因為好吃懶做,做了乞丐。
雲裳認得他,是因為陳大力以前冒犯過她,被身邊的家丁暴打了幾次。加上他長得醜,讓人過目難忘。
雲裳皺了眉頭,張了張嘴,想把人喝走,渾身卻沒有一點兒力氣。
玉奴擋在她面前,神色警惕,高喝出聲。「大膽,夫人的閨房你也敢擅自闖入?來人,把這無禮的登徒子拉出去。」
屋外一片寂靜,無人回應。
玉奴這才驚覺不對勁,高喊。「來人?人呢,都去哪兒了?」
「人?」陳大力扭頭把門關上,猥瑣地笑了笑。「夫人,是老爺特意派我來伺候您的,就算您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的。」
玉奴瞪著他。「你胡說什麼?」
陳大力直言道:「我沒有胡說,夫人可是千金之軀,如果沒有穆老爺的同意,我一個卑賤之人,又如何進得來呢?」
玉奴聽罷,臉色慘白。
穆司逸是天蘭縣知府,府中戒備森嚴,平常人是進不來的。一想到穆司逸在雲裳生產之日做出這等事情,玉奴還是不敢置信。
她大聲呵斥道:「你休要胡言亂語,老爺待夫人愛護有加,怎麼會做出這等事情!」
陳大力沒有應話,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雲裳,期待地搓了搓手,垂涎三尺。天蘭縣第一美人,可真是名不虛傳啊。「夫人,今晚就得罪了。」
玉奴看出陳大力的意圖,氣得面色發青,怒目圓睜。「大膽!今天你若是敢動夫人一根寒毛,我影石族所有族人,必定讓你五馬分屍。」
府中上上下下都被打點好了,陳大力怎麼可能會怕這番言語威脅。
他口出狂言。「我陳大力這輩子受人冷眼,能與影石族第一美人共度良宵,做天蘭縣最快活的男人,就算是死了也值得。何況天蘭縣是穆大人說了算,夫人也不是影石族的族長,真以為影石族會為了一個棄子,得罪穆大人嗎?」
雲裳面色清冷,即便如今處於劣勢,也沒有一絲改變。
她冷冷問道:「真是穆司逸讓你來的?」
雲裳雖然長得嬌美,可是容貌清冷,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常年如寒冰,就算現在沒有一點反抗之力,凜然的神色讓人不敢輕視一分一毫。
陳大力不知怎的,生了怯意。他停住腳步,頓了好一會兒,點頭笑道:「確是如此,怎麼,夫人不相信嗎?」
可惜了,白長了一副這麼美的皮囊,卻不懂得伺候人,得罪了穆知府。
雲裳勾唇冷笑。
怎會不信,穆司逸表面溫和,與她相敬如賓,人人都說,穆司逸愛她,他們兩個是天作之合。只有她知道,穆司逸從頭到尾喜歡的,不過是她影石族少族長的地位。
七年前,他到影石城任職,兩人初見不過半個月,他就下聘求親。起初,雲裳拒絕了這門親事,沒想到穆司逸沒有放棄,一堅持,就是五年。
她起初瞧不上穆司逸,不過最終還是被他的癡情陪伴感動,加上影石族發生了變故,便同意了這樁婚事。
沒想到成親之後,在她的幫助下穆司逸升了官,他就變了個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這幾年來,她聽得最多的一句,便是:「雲裳,妳自認出身高貴,瞧不起我,對我不理不睬。總有一天,我要把妳踩在腳底下,讓妳看看,我穆司逸到底是怎樣的男人。」
以前她聽了,雖然錯愕,卻並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沒想到穆司逸如此狠辣,在她生產之日,奪走了孩子,派了個乞丐來羞辱她。
不過這不就是穆司逸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娶她是為了收服影石城,平步青雲。如今目的達到,就迫不及待地要糟蹋她了。
這般想著,雲裳內心一陣翻江倒海,沒有撐住,吐了口血。
鮮豔的血跡在床上慢慢散開,紅得刺眼。
玉奴驚呼一聲。「夫人!」
雲裳感覺到雙腿間斷斷續續有熱流湧出,她抓著玉奴的手,良久,才艱難地說出話來。「玉奴,爹娘去世後,妳是我身邊最親近之人,我待妳如姊姊。若是我去了,妳切莫管我,務必要護自己周全。」
玉奴從小和雲裳一起長大,主僕倆很有默契,聽完這番話,便知道雲裳在想什麼了。
她握著雲裳的手直搖頭。「夫人,這登徒子胡言亂語,老爺他不是那種人,您莫要想不開。」
說著,玉奴的餘光瞥見了血,定睛一看,半張床單都染紅了。
她面色大變,牙床直顫。「夫、夫人……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一個半時辰前大夫已經來過了,控制住了夫人的出血,現在怎麼會……
雲裳的眼皮越來越沈重,玉奴的臉龐在她眼中變得越來越模糊,她終是沒有撐過去,倒了下去。
屋外不遠處的假山後,吳兼豎耳聽屋裡的動靜,聽到沒什麼聲音了,扭過頭,小心翼翼地望了面前的人一眼,欲言又止。「老爺,您真的……」
穆司逸面無表情地望了望懷中尚未睜眼、皺巴巴的孩子一眼,輕笑了聲。「影石族有個傳言,女人產子之日逝去,可保夫婿和孩子平步青雲,享盡榮華富貴。」
吳兼聽著這話,面露驚恐之色,卻很快恢復如常,彎腰陪笑了聲。「老爺說得是。」
他一邊應著,一邊抹掉額頭上的冷汗。「老爺,公子剛出生,受不了這外面的風寒,我把他帶去奶娘那兒吧。」
這兒,實在是不吉利。
就在此時,屋裡再次傳來了動靜,是玉奴的尖叫聲。緊接著,是一陣悲愴的哭聲。
吳兼聽著心裡一震,抬頭望向穆司逸,穆司逸卻仍是面無表情。
此時,襁褓中的嬰兒突然放聲大哭,穆司逸皺眉,把孩子遞給吳兼。「把他帶到奶娘那兒吧。」
吳兼接過孩子,側頭往寢房的方向看去。「那夫人……」
穆司逸沈默片刻,道:「半炷香後,再差人過去收拾吧。」
落下這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哭喊聲此起彼伏,吳兼聽得心裡一顫一顫的。他晃了晃懷裡的娃娃,焦急地安撫道:「我的小祖宗,別哭了,別哭了……」
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正值夏日,天氣悶熱。
「小姐往日不嗜睡,今日都晌午了,怎麼還沒醒?是不是出事了?玉奴,妳趕緊去找個大夫來看看。」
玉奴輕聲應道:「嬤嬤不必擔心,小姐昨晚念及族長和夫人,傷神過度,寅時才歇下,這才睡晚了。」
嬤嬤默聲,良久,嘆了口氣。「也是苦了小姐了。既然如此,就讓小姐多睡些。這天氣著實悶得緊,我去廚房看看羹食做好了沒有,等小姐醒了便能吃了。」
雲裳聽著寢屋外斷斷續續的談話聲,醒了過來。可腦袋昏昏沈沈的,眼睛睜不開,一時沒注意,撞了床頭,她忍不住痛叫出聲。
玉奴聞聲跑進屋。「小姐,您醒了?」
聲音帶著點奶氣。
雲裳瞬間就醒了,猛然睜眼。
玉奴被嚇了一大跳。「小……小姐,您怎麼了?」
雲裳目光漸漸聚焦,看清了面前的人兒,不過才十二、三歲,臉蛋圓嘟嘟的,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她有點茫然。「玉奴?」
玉奴到一旁倒茶。「小姐,您可算醒了,再不醒,嬤嬤都要急壞了。」
雲裳低頭望了望,宛若剛出鍋的饅頭般白白嫩嫩的雙手,以及短小的雙腿,就長在她的身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過才巴掌大。
「玉奴,我這是……我怎麼會在這兒?」
她不是死了嗎?在陳大力欲行不軌的時候,咬舌自盡了。
玉奴把茶遞給她。「小姐,您是不是又睡糊塗了?這是您的閨房啊。」
雲裳用力捏了一把手臂,疼得她齜牙咧嘴,細皮嫩肉的手臂瞬間就紅了。
玉奴嚇得把茶放下,拉住她的手。「小姐,您這是做什麼啊?」
雲裳抬頭,環視著屋裡的擺設,一切都還是記憶裡熟悉的模樣,剛剛痛意也是真的,難不成那些經歷只是她在作夢?可是夢裡的一切,為何如此真實?
「小姐,小姐?」
雲裳緩過神來,迅速穿好鞋子往外走。
玉奴跟在後面焦灼地叫喊。「小姐,您去哪兒?」
雲裳急匆匆地跑了一會兒,最後在廚房的小院裡停下,茫然地望著周邊的景物。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想知道,夢裡的一切是真是假,或是現在才是夢?
「小姐,您走慢點,要是摔著了,徐嬤嬤定又罰我。」玉奴終於跟了上來,氣喘吁吁。
雲裳回頭,看著玉奴,不確定地叫了聲。「玉奴,真的是妳?」
玉奴愣住。「小姐,您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睡了一覺,小姐就像傻了一樣。
雲裳焦灼道:「妳差人備頂轎子,我要出去一趟。」
正值酷夏晌午,街道上的百姓寥寥無幾。
雲裳下了轎子,站在一座府邸門前,神色恍惚。
這座宅院儼然許久未有人住,寫著吳家宅院的那塊牌匾上頭結滿了蜘蛛網。
玉奴擔憂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這兒……」雲裳恍了恍神,低頭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小姐……」
雲裳回頭。「玉奴,妳去查查,這座府邸以前是何人居住。」
從小廝那兒聽說了雲裳行蹤的徐嬤嬤匆匆趕來,回道:「小姐,這是吳兼吳大夫的府邸。」
雲裳聽得心頭一震,忙問道:「那吳大夫現在身在何處?」
徐嬤嬤見雲裳舉止怪異,以為她是痛失雙親,近日憂思成疾,方做出這等無頭緒之事,倒也沒往別處想,應道:「聽說到皇城探親去了,走了好些年,這府邸也就荒廢了。」
雲裳當下身子就軟了。
玉奴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小姐……」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1/16上市的【文創風】1010《孤女當自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