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雲裳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前世她在慶城待過一段時間,但那時是跟隨穆司逸來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唯一記得的是,每日她都要去城外的湖邊釣魚,穆司逸經常會給她燒魚吃。
穆司逸鞍前馬後,只為博她一笑,成親前,她才知道穆司逸是為了討她歡心,特意去學的廚藝。他燒的魚味道極好,就算跟北冥城醉食樓裡最好的廚師比,也不相上下。
現在想想,穆司逸還真的是能屈能伸。
雲裳笑笑,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
一時想不到要買的東西,就帶著玉奴去買了些布料和廚具。
從首飾鋪出來的時候,有輛馬車停在門外,一個臉生的小廝走過來,恭敬鞠躬。「少族長,何衙司有請。」
雲裳瞥了那輛馬車一眼,上面的珠簾是影石族人特有的,但這幾個小廝她都沒見過,心想何衙司怎麼會知道她來慶城了,還點名要見她,只怕其中有詐,於是問道:「何衙司現在何處?」
「您過去了就知道了。」小廝笑咪咪地呈上信物。「這是何衙司差小的帶給您的東西,說您見到此物,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雲裳只是看了眼,心中的疑慮便消失,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帶路吧。」
上了馬車,雲裳時不時伸出頭往外看,那小廝是個熱情的。
「少族長是第一次來慶城吧,住得可還習慣?這兒啊,和影石城不同著呢,有空的時候您可得多出來逛逛。仙醉樓的飯菜最好吃……」
小廝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等他說到城裡最好的首飾店是哪家時,就聽另一人道:「少族長,到了,請您下馬車。」
雲裳下車後抬頭看,是間素雅的宅子,吩咐玉奴不要東張西望後,便跟著小廝進去了。
進了院子,就有人迎上來。「何衙司在後院練刀,少族長請隨我來。」
她上門拜訪,按理何衙司應該出門迎接,但是何衙司年紀大,又德高望重,他不願意出來,她也不好說什麼,就跟著下人過去了。
到了後院,遠遠地就看見有個人在揮刀,雖然頭髮花白,但高大魁梧,步伐穩健,刀揮得極快。
下人通報雲裳到了以後,何衙司也沒有停下手。雲裳並沒有叫停,站在一旁觀望。
等何衙司一套刀練完了,她鼓掌笑道:「何爺爺好刀法。」
這是雲裳小時候對他的稱呼,四、五歲的時候她就喜歡舞刀弄槍,有一次何衙司去雲府,她看到他腰間掛著的小匕首,覺得十分精巧,鬧著要。
雲碩臉上掛不住,輕喝了她幾聲,但何衙司只是誇了句這小女孩以後必定大有作為,就把匕首解下來送給她了。
自那以後,她就一口一個爺爺的叫著,覺得何衙司家裡有很多寶貝,兩、三日就往何府跑,每回過去都要滿載而歸。
何衙司出了名的冷面,所有人都懼他、躲他,偏偏雲裳喜歡親近他。或許正因如此,何衙司十分寵愛她,給她送了不少好玩意兒。
直到六歲時,不知為何,何衙司與父親發生爭執,意見不合,就再也沒有去過雲府。過沒多久也搬離了影石城,而她再也沒見過何衙司。
不過何衙司對她的情分,到底還是留著,不然上一世也不會冒險救她。
聽到爺爺二字,何衙司把刀遞給下人,轉過身,肅穆的臉變得柔和起來。
「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
雲裳鬆了一口氣。
她剛剛在賭。三年過去,他們都變了模樣,也早就生分,一聲爺爺就是在試探,不過從何衙司的態度來看,她成功了。
她一直是感恩於何衙司的,情分是最難割捨的東西,儘管四、五歲時的記憶在她腦海裡模糊得只剩影子,但她始終記得,何衙司是真心疼過她的。
想要拉攏他,並非只是為了利用,也是有幾分情義在的。
念及此,雲裳揚起頭來,笑容滿面地走過去,挽住何衙司的胳膊。「怎麼記不住,您離開以後,我去何府走了好多回呢,可惜都沒見著人,哭了好幾回呢。」
說著,雲裳像是想起了什麼,撇撇嘴。「您都不給我送小玩意兒了,沒有那些東西,我在府中悶了好久。」
說話的時候,她悄悄地打量著何衙司,許久不見,何衙司蒼老了不少,但精神奕奕,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面色有些凶狠,但是會對她笑。
「妳這丫頭。」何衙司笑道:「就知道惦記我府裡的寶物。」
雲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道:「那還不是因為您府裡的寶貝好嘛。」
這誇讚十分受用,雲裳一撒嬌,何衙司的心就軟了下來,爽朗笑道:「那我可要叮囑下人,把府裡的東西看好了。」
「何爺爺這是把我當作賊呢。」雲裳嬌俏地嗔道,隨即話鋒一轉。「對了,何爺爺怎麼跑到慶城來了?」
「此事說來話長。」何衙司說完這話,前頭有下人疾步走來,他停下腳步,那下人到了跟前,低頭道:「老爺,膳食好了。」
何衙司點頭,轉頭看向雲裳。「用過膳了嗎?」
雲裳笑嘻嘻地道:「吃過了,但是想著何爺爺家裡的飯菜,就饞得慌。」
「妳這丫頭。」何衙司被雲裳逗笑了。「既然饞了,就留下來用膳吧。」
年紀果然是孩童與生俱來的優勢,雲裳裝起俏皮可愛來得心應手。席間她與何衙司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曾經的見聞,何衙司聽得合不攏嘴,兩人默契地不提影石城裡的事情。
等天色徹底沈了,雲裳直起身。「何爺爺,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這段時間都會在慶城住著,等有閒暇了,再過來找您。」
何衙司看了看她。「妳是跟著顧公子來的?」
她一進城何衙司就得了消息,雲裳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的法眼。
他這麼直爽,反倒讓她輕鬆自在,於是誠實回答。「是,顧公子單名一個閆字,是父親生前幫我指婚之人。等過幾日有空了,我就把顧公子帶過來,讓您幫忙把把關。」
何衙司慈笑道:「是該帶過來。慶城裡人多眼雜,妳這小丫頭,可別亂惹出事端來。」
「有何爺爺在,我可不怕。誰要是敢欺負我,我就打斷他的腿。」雲裳挺直腰板。「我可是有兩把刷子的。」
何衙司笑笑,讓人送她出門。
等雲裳走遠了,何衙司笑容收斂,有個護衛走到他身後,小聲道:「老爺,少族長的性子與傳聞中的似乎不太一樣。」
何衙司瞇了瞇眼睛,似在沈思,許久後,淡笑道:「是個乖巧可愛的。」
此話一出,護衛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起族火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何衙司早有懷疑,見少族長一面是為了打探虛實,既是誇讚的話,那便是認可了。
「那小的把人撤了。」
何衙司不語,算是默認,他搖了搖手中的茶杯。「這小丫頭,還是那麼聰明,比她父親討喜多了。」
雲裳坐上馬車的時候,身子半癱著,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存了心思,到底還是不能如孩童那般自然,不過去何府這一遭,收穫不小。
何衙司性格直率,神態是裝不出來的,他一生無子,妻子早逝,當初是真的把她當成孫女對待。能夠重新與他親近,不是一件壞事。
剛回府,何衙司就差人送來了東西,雲裳打開一看,都是些小玩物,她吩咐玉奴把東西收好。見顧閆還沒回來,問了護衛。
護衛道:「顧公子去酒樓見了一個人,屬下不敢跟得太近,就一直在外頭候著。」
「可有看清是何人?」
「未曾。」護衛仔細想了想。「顧公子對那人十分尊敬。」
顧閆初入慶城,不可能有結識的朋友,八成是顧老太爺的舊交。雲裳吩咐護衛回去把人盯緊,便開始思索起往後的事情來。
她記得顧閆當年到慶城參加秋試,因為犯了錯,再次被放逐,途中險些丟了性命,福大命大,被謝鶯救下,後來兩人順理成章地暗生情愫。
穆司逸在慶城擔任縣令的時候,經常讓她輔佐整理案件資料,當時她翻出了顧閆的陳年舊案。秋試那日,他從考場剛出來,與袁秀才發生口角,失手誤殺了袁秀才,當時的許縣令以殺人罪取消了他的縣試資格,並將人流放到南丹城。
顧閆平步青雲後,穆司逸重翻此案,原來袁秀才家境貧寒,父母皆逝,為救懷有身孕的妻子,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顧閆也因此被誣陷。
想要讓顧閆逃過這場禍事,袁秀才是關鍵。
雲裳算了算日子,距離秋試還有半個多月,只要在此之前擺平袁秀才,就算許主事想給顧閆羅織罪名,也罪不至於放逐。
翌日,玉奴帶來了袁秀才的消息。
他是慶城人,在郊外開了一間茶鋪,生意慘澹。他的娘子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子了。
雲裳帶著玉奴要去茶鋪,出門前沒見到顧閆,問了護衛,才知道他一大早就出門了。
這兩日顧閆總是神出鬼沒的,也不告知他人行蹤。雲裳懶得事事管他,只吩咐護衛保護他的安危,不再過問顧閆去了何處。
兩日過去,雲裳已經慢慢習慣了新住處。兩個護衛一個叫忠信,負責跟在身側保護她;另一個叫忠厚,被派去保護顧閆。
路上,忠信總是小心翼翼地回頭,四處張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他走到雲裳身旁,小聲道:「小姐,有人跟著我們。」
「別回頭,以免打草驚蛇。」雲裳放緩腳步,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可知道是誰派來的人?」
「是何府的人。」
「何時跟的?」
雲裳蹙了蹙眉頭,自從到了這兒,她處處小心謹慎,早就察覺有人跟蹤她了,也想過來人是何衙司派來監視她的,證實了跟蹤之人的身分之後她並不驚訝,只是若那些人一直跟著她,確實不太方便。
「進城之後便一直跟著了。」忠信皺眉,似是疑惑。「奇怪的是,昨日好像換了人。進城之日跟著我們的,藏得極為隱蔽,見不到人。倒是今日跟著的,露了馬腳。」
聽他這麼一說,雲裳也覺得此事蹊蹺,她左思右想良久,也沒想出緣由,便打算暫時不去打理此事,於是道:「讓他們跟著吧。」
她行得端坐得正,一不殺人二不放火,何衙司就算知道她做了什麼,也拿她無可奈何,若她計較起來,還是他理虧。
忠信聽了,就沒再說什麼。
三人到了袁秀才的茶鋪時,裡面只有兩個客人。
袁秀才透過窗戶看見有人來了,快步從木屋裡出來。「幾位稍等,麵過會兒就好了。」
雲裳抬頭看了眼,袁秀才長得不算高,笑起來眼睛都瞇成一條線了,十分憨傻。
玉奴道:「我們沒說要吃麵。」
「不吃麵嗎?」袁秀才有些訝然,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繼續笑臉相迎。「喝茶也是好的。」
雲裳隨意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環境,總共只有五張木桌,桌子後面是間木屋,有兩個窗戶,大的能看見裡頭冒著煙,是煮麵和煮茶的地方,小的緊閉著,看起來是個寢屋。
他們頭上搭了草棚遮陽,掛著一條布,上面寫著的「茶鋪」二字蒼勁有力,能看得出寫字之人筆力不錯。底下立著一塊木板,簡單寫了幾個字──本店只有麵和茶水。
袁秀才注意到雲裳的神色,倒好茶水,笑著解釋。「本店就只有一種麵,茶水也只有這個,客官若是喝不慣,往後走一里處,有家鋪子,那兒吃喝的多。」
雲裳收回目光。「前面還有茶鋪?」
「是。」袁秀才似乎並不擔憂自己的生意被人搶了。「往前頭這條小路,直走一會兒就到了。」
「不用了,給我們上三碗麵吧。」
袁秀才看了玉奴一眼,見她不吭聲,大致猜得出作主的是雲裳,便笑著折身回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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