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裡繡花針（2）

第二十一章
吳遠聽說顧綿綿昏倒，立刻匆匆趕來。
一入西廂房，吳遠和顧季昌翁婿二人打過招呼後，也顧不得避嫌，拉起顧綿綿的手就開始診脈。
吳遠的眉頭越皺越緊，從脈象上看，顧綿綿似乎沒有不妥。他又翻開顧綿綿的眼皮，見她的瞳孔忽大忽小，這是作噩夢的表現。
吳遠看向顧家人。「綿綿可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顧季昌看向衛景明。衛景明也不隱瞞，把兩人間的對話仔細又說了一遍，一個字不保留。
吳遠沈吟片刻。「想來是衛兄弟的哪句話刺激到了她，一時急火攻心，等她緩過來就好了。」
顧季昌連忙問道：「小吳大夫，我女兒可有異常？」
吳遠搖頭。「脈象上，姑娘身子好得很。有人受了刺激就會作噩夢，你們都是她的親近之人，多喊她幾聲，說不定就能喊醒了，只要破了噩夢，很快就能無礙。」
衛景明抱拳。「多謝小吳大夫。」
吳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到旁邊的桌子上寫藥方，囑咐阮氏如何給顧綿綿餵藥。
吳遠看過病，又看了衛景明一眼，然後帶著藥僮走了。
顧季昌坐到床前，拉著女兒的手。「綿綿，妳別怕，妳要是不想去京城就不去啦，一輩子待在爹身邊也可以。爹雖然只是個衙役，能養得活你們娘兒幾個。」
顧綿綿似乎聽到顧季昌的話一般，她忽然握緊了他的手，開始說胡話。「爹、爹，我不要進宮。爹，你去把衛大哥救回來，他不是山匪……」
顧季昌還沒回應，便聽她又道：「官人，我死後，就把我葬在這院子外頭，我想永遠陪著你……」
衛景明聽到這話心裡大驚，他一下子衝到床前，摸了摸顧綿綿的額頭，又摸摸顧綿綿的臉，他顧不得顧季昌夫婦在場，對著顧綿綿的耳邊說道：「綿綿，妳快醒來，我在這裡，妳不會進宮做妃子，我也不會進宮做太監，妳快醒來，我們永遠在一起。」
顧季昌和阮氏都直了眼睛。這兩個孩子怎麼都開始說胡話呢？
夫妻倆還沒反應過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衛景明忽然哽咽起來，他把顧綿綿從床上抱起，緊緊摟在懷裡，一直在她耳邊低語。「綿綿，妳乖，快醒來。我在這裡呢，妳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虛妄。妳不是冷宮的妃子，我也不是太監，那墳墓也是假的，妳放心，這一次，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妳，我回來了，妳也快回來……」
說著說著，他突然失聲痛哭起來，一聲一聲地喊道：「綿綿，綿綿……」
顧綿綿似乎有了反應。「衛大哥，衛大哥，你別走，我在這裡……」
顧季昌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的女婿，往常那個算無遺策的耀眼少年郎，什麼時候這樣失態過？而且，這兩個孩子說的都是什麼話？什麼妃子？什麼太監？他們都著魔了不成？
床上的顧綿綿忽然安靜下來，呼吸平緩，衛景明也停止了哭泣，他把顧綿綿的頭髮順了順，把她放回床上，又用薄被子給她蓋好。
阮氏本來目瞪口呆，見衛景明這樣，心裡又疑惑，一個少年郎，怎麼照顧人這樣熟練，彷彿做了很多遍似的。
等做完了這些，衛景明轉身看向顧家夫婦。「爹，二娘，我來照看綿綿，您二位先去歇著吧。」
顧季昌還想說什麼，阮氏拉了他一下，顧季昌沒有反抗，跟著阮氏一起到了正房。
顧綿綿終於在無邊的黑暗中恢復了意識，她又回到了老家，青城縣那個小小的院子裡，她娘走了，她每天和大哥一起吃、一起睡，等二娘進門，家裡又有了弟弟，一家子快快樂樂的。
很快，衛大哥又來了，他帶著一臉的疲憊和滄桑，不顧所有人的懷疑，想方設法接近顧家，而自己，卻像個傻子一樣，還罵他是二百五。
顧綿綿弄不清這中間的關係。
衛大哥，你是誰，我是誰？她一看到衛大哥憂鬱的雙眼，她的心就一陣陣絞痛。
顧綿綿的腦海忽然混亂起來，第一次見面，她是不諳世事的衙役女兒，他是少不更事的小衙役；再一次初見，她還是不諳世事的衙役女兒，他卻已經是歷經滄桑的出色少年。
所有的事情，一幕幕在她腦海中來來去去，她的耳邊又響起那句話──
「綿綿，我會永遠守著妳的。」
很快，她又看到了那兩道虛影。他們一起飄出京城，飄過無數的山河湖泊，最後回到青城縣，來到青城山頂。
他說：「綿綿，願我們有來生，一起過平凡的日子。」
她說：「官人，如有來世，我願你平安喜樂。」
然後她聽見他在心裡默唸：若有來世，願妳忘記所有的痛苦……
顧綿綿覺得自己的心要被撕裂開來，無邊無際的痛苦和歡樂一起向她襲來……
她被激得一下子睜開了眼。
天黑了，屋裡點起了燈，入眼是淡綠色的蚊帳，上面是她繡的蟲草。再一側臉看，是衛景明那張熟悉的臉。
衛景明本來正想摸摸她的額頭，忽然見她睜開了眼，他的手停頓在半空，不知道要不要繼續摸。
顧綿綿感覺自己的嗓子很乾啞，她壓著聲音喊了一句。「衛大哥。」
衛景明咧嘴笑了笑。「綿綿，妳醒了，妳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顧綿綿低聲道：「我想喝水。」
衛景明趕緊去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過來，一口一口餵她喝完。
喝完水，衛景明摸了摸她的額頭。「無事了就好，妳被魘住了，只要醒來就好。」
顧綿綿怔怔地看著衛景明，她記得他趴在墳墓上，一聲一聲說要守護她的模樣。
顧綿綿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衛大哥，我好像作了個噩夢。」
衛景明想了想，決定主動戳破。「妳是不是夢見我變成了太監？」
經他這麼一提醒，顧綿綿又想起來了一些，但她實在不好意思把太監二字說出口。
衛景明摸摸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瞞妳說，我也作過這樣的夢，把我嚇了一跳。妳別怕，我真不是太監。」
顧綿綿被他逗得想笑，可心裡那股疼痛又來了，她訥訥道：「衛大哥，這夢跟真的一樣。看到你趴在我墳頭上哭，我心裡好難過啊！」
衛景明感覺自己的心被重重擊了一下，他忽然抓過她的手，一把按住小明。「綿綿妳看，我真的不是。」
顧綿綿本來正在傷心，忽然愣住了。
她摸到了什麼？正在甦醒的小明！天啊！
顧綿綿立即縮回了手，瞪著眼睛罵他。「你個臭流氓！」
衛景明嘿嘿笑，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別怕，不管什麼夢，說破了就好。妳看，咱們兩個現在不是好好的？不要想那些事情了，之後還有好多快樂的日子在等著我們呢。」
顧綿綿嗯了一聲。「衛大哥，以後你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我，不要一個人扛著。」
衛景明摸摸她的頭髮。「好。」
顧綿綿想了想，忽然問：「衛大哥，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經歷過那些事情？」
衛景明摸摸她的頭。「都過去了，我喜歡現在的日子。」
顧綿綿訥訥問道：「衛大哥，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嗎？衛大哥，你喜歡的是她還是我呢？」
衛景明笑著反問道：「那，我是他，他是我嗎？」
顧綿綿頓時破涕為笑。
衛大哥說得對，那裡有衛大哥，也有她，這裡也是一樣。要是、要是我真的是她，他也是衛大哥，就能圓得住了，難道是誓言起了作用，我們又重來一世？是了，衛大哥起誓，所以我忘了，但他還記著。
顧綿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衛大哥，你一個人都記著，是不是心裡很難過？對不起，我都忘了，連你來了我也不認識你。」
說著說著，她的眼角就掉下了兩顆淚珠。
衛景明掏出帕子給她擦擦淚，又在她臉上親兩口。「現在咱們不是很好？乖，快睡吧！」
顧綿綿嗯了一聲，乖乖靠在他懷裡。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抱在一起，到了最後，衛景明臭不要臉地直接歪在床上，讓顧綿綿枕著他的胳膊睡覺。
顧綿綿有些不好意思。「衛大哥，你回東廂房吧。」
衛景明搖頭。「不行，我不放心妳。妳只管放心睡，一切有我呢。別怕，爹讓我守著妳的。」
顧綿綿想說什麼，但她實在太累了，很快再次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起，顧綿綿一睜開眼，就發現衛景明已經起身了，正坐在她床前。
他只瞇了一、兩個時辰，看起來卻精神抖擻。
可不精神嗎？多少年了啊，他終於又能摟著媳婦睡覺了。
顧綿綿想起來，卻感覺有些頭暈。
衛景明連忙按下她。「妳別動，我扶妳起來。」說完，他輕輕扶起顧綿綿，在她背後塞了個枕頭。「妳坐會兒，我去打水給妳洗臉。」
顧綿綿笑道：「你別忙，我自己能起來。我又不是生了重病，哪裡能讓你服侍我。」
衛景明想了想。「那我扶妳起來走一走。」
攙著他的手，顧綿綿在屋裡走了兩圈。「衛大哥，我好多了，你幫我打點水來，我梳洗過後去見爹娘。」
衛景明讓她坐在床沿上，自己拿著盆子去了廚房。
阮氏正在做飯，見了他連忙問道：「綿綿怎麼樣了？」昨晚顧綿綿醒來後顧季昌聽到了，卻沒有過去，阮氏一大早悄悄起來給女兒做飯，也沒有去打擾他們。
衛景明笑著回阮氏。「二娘別擔心，綿綿好得很，剛才在屋裡走了兩圈呢。」
阮氏的心放了下來。「那就好，我早上熬了些青菜瘦肉粥，等會兒讓她吃一些。」
衛景明謝過阮氏，先回了西廂房。
阮氏看著衛景明的後背發愣，她昨晚被衛景明的痛哭嚇到了。整個顧家，所有人都覺得衛景明像個無堅不摧的勇士、像個足智多謀的智士，沒想到他居然會有那種失態的時刻。
兩口子昨晚到後半夜才睡著，他們終於意識到女婿也是個人，他會難過、會哭。
阮氏嘆了口氣，繼續回去做飯。
等衛景明幫助顧綿綿漱洗完後，她扶著衛景明的手一起到了正房，飯菜都已經擺好了，都等著她呢。
顧季昌看了看女兒。「怎麼樣了？可嚇著我和妳二娘了，壽安也擔心得不行。」
顧綿綿笑著坐在餐桌前。「讓爹和二娘擔心了，我無事了，就是作了個噩夢，醒來就好了。」
顧季昌不再多問。「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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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吳遠聽說顧綿綿昏倒，立刻匆匆趕來。
一入西廂房，吳遠和顧季昌翁婿二人打過招呼後，也顧不得避嫌，拉起顧綿綿的手就開始診脈。
吳遠的眉頭越皺越緊，從脈象上看，顧綿綿似乎沒有不妥。他又翻開顧綿綿的眼皮，見她的瞳孔忽大忽小，這是作噩夢的表現。
吳遠看向顧家人。「綿綿可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顧季昌看向衛景明。衛景明也不隱瞞，把兩人間的對話仔細又說了一遍，一個字不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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