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雨後的山林,草木蔥蘢,繁花盛開,濕潤的空氣中滿是清新的泥土味和野花的芳香,令人心曠神怡。
只是這場細雨,沒有將熱氣褪去多少,卻讓後山到村裡的小路變得泥濘不堪。
吳伊揹著背筐從山上走下來,小心躲避著地上的水窪,卻仍是濺了滿腳泥。
她無奈地嘆口氣。「回去又要被奶奶罵了。」
吳伊今年十二歲,卻瘦弱矮小,看著只有八、九歲的模樣,裝滿柴火的大背筐像座小山,壓得她直不起腰來。
她努力直起身,將背繩理了理,又捶了捶痠痛的肩膀,便弓下身子,繼續往家走。
快到家時,就見村長家的小兒媳提著大包小包地從村口走過來,吳伊立刻脆聲招呼。「翠嬸子!」
翠嬸子才嫁進來不久,身材嬌小、模樣俊俏,為人熱情爽快,對吳伊特別溫柔,因此吳伊很喜歡她。
「小伊撿柴火啊!」翠嬸子忙笑著回應。
她見吳伊揹著沈重的大背筐,一步步走得艱難,褲腿上還濺了些泥點,稀疏枯黃的頭髮亂蓬蓬披散著,襯得蒼白的小臉沒有巴掌大,一雙眼睛卻又黑又亮,更顯清秀俏麗,楚楚可憐。
翠嬸子看得心酸,上前替吳伊理了理額前亂髮,微嗔道:「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怎麼還揹這麼大的筐,瞧這滿頭的汗!」
她解開小包袱,拿了個小麵餅遞給吳伊。「來,這是我娘家做的甜餅,妳嚐嚐。」
吳伊眼睛更亮了,她吞了口口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小麵餅,誠心謝道:「謝謝翠嬸子!」
「不用不用,快回家吃飯吧。」
吳伊高興地點點頭,加快腳步朝家裡走去。
看著手裡酥脆的小麵餅,吳伊忍不住放在鼻尖前聞了聞,又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小麥特有的清香立刻溢滿口腔,令她直瞇起眼。「真好吃!」
吳家家貧,很少能吃白麵粉,就算有,也只給長輩和兩個堂兄弟吃,她和娘親連玉米糊糊都吃不飽,早忘了白麵粉是什麼滋味。
她想把麵餅帶回家跟娘親分著吃,便用兩隻小手合起來遮住麵餅,加快了腳步。
今天早上她們被奶奶罵了一通,還不許她們吃早飯。
她餓得不行,在山上找了點野果子吃,可是並不止飢,現在肚子餓得發疼,更別提娘親在家幹了一上午的活,什麼都吃不了,肯定更難熬……
正走著,一個人影從右側閃了過來,擋在她的面前,扠腰厲聲責問道:「臭丫頭!妳手裡拿什麼?」
吳伊聞言,腳步一頓,怯生生抬頭。
原來是大伯的兒子,她的堂弟小寶。
小寶雖然只有八歲,卻因為是吳家唯二的男孫,深得奶奶的寵愛,家裡有好吃的都由著他吃,長得高胖壯實,足足比吳伊高了一個頭。
他和一群孩子正在家門口玩耍,看見吳伊鬼鬼祟祟的,覺得她肯定藏了好東西,便立刻衝上來。
吳伊見小寶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知道這小麵餅藏不住了,她低下頭悄悄嘆口氣,把麵餅拿出來掰成兩半。「是甜麵餅,翠嬸子給我的,我分一半給你。」
小寶接過來一把將麵餅扔進嘴裡,一邊大口咀嚼,一邊又朝她伸手。「我還要!」
麵餅太香了,又酥又甜,他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餅,就是太小了不夠吃,兩三口就沒了!
吳伊不肯,把麵餅藏在身後,搖頭小聲拒絕。「我只有一點點了……」
說完側身想從小寶身旁繞過去。
小寶急了,腳步一挪,堵住吳伊的去路,厲聲威脅。「貪吃的賤丫頭!快給我!不然我讓奶奶打死妳!」
吳伊不願再同他拉扯,低頭往屋裡衝。
小寶見吳伊不理他,頓時大為惱火,一把抓住吳伊的頭髮就往後扯,嘴裡咬牙切齒地罵道:「妳這作死的賠錢貨,有好吃的就藏起來,只曉得吃獨食,爛了心肝,看我不撕了妳!」
這些惡毒的話都是奶奶田氏平常掛在嘴邊罵她們母女的,小寶聽多了,張口就來。
吳伊不吭聲,眼裡含著淚,反過手用力爭奪自己的頭髮。
已經給了一半,憑什麼還要給你!我要留著給娘吃!
小寶被田氏和他娘寵得無法無天,在家霸道慣了,見平時懦弱好欺的吳伊竟敢反抗自己,氣得直跳腳,按住她的頭拚命往前一推,嘴裡還嚷道:「賤丫頭,去死吧!」
吳伊沒有防備,被這大力一推站立不住,踉蹌了幾步撲倒在地,腦袋正好撞在一塊突起的尖石上,尖銳的疼痛立刻從額頭傳來,痛得她頭暈目脹。
吳伊雙手撐住地面,想要爬起來,卻四肢無力,背筐也重重地壓在背上,根本爬不起來。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感覺額頭上的痛處有什麼正在向外奔湧,心也「咚咚」直跳,一陣陣發慌。
「小伊腦袋流好多血,小伊要死了!」
「小寶把小伊打死了!小寶把小伊打死了!」
旁邊的小孩馬上圍了過來,見吳伊頭上直冒鮮血,殷紅刺目,都嚇壞了,立刻亂嘈嘈地吵嚷起來。
小寶跑到吳伊身邊,見她閉眼俯臥在地上,腦袋邊的血漬慢慢變大,也慌了神,忙去推吳伊。「妳起來啊!妳起來啊!」
吳伊卻一動也不動。
小寶以為吳伊真的死了,嚇得腿發軟跌坐在地,哇的一聲哭喊起來。「不是我打的,是她自己摔的!奶奶、娘,小伊死了,她自己摔死的!」一邊哭,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家裡跑。
吳伊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想:我死了嗎?這就是死嗎?
死掉也好,以後不會再被打罵,不會再挨餓了吧?
她撐起全身的力氣,抓緊手中打算拿給娘親的麵餅。
可惜沒把餅子拿給娘親嚐嚐……她這樣想著,難過地閉上眼。
溫度一點點從身體裡流失,意識一寸寸抽離,周圍的聲音也越來越模糊,漸漸地,她失去了知覺。
剛吃過晚飯,天色還很亮,但仍比白天涼爽了許多,吳家後院低矮狹小的柴屋裡卻光線昏暗,又悶又熱,霉臭撲鼻。
都市小白領林伊被一陣哀哀的哭聲驚醒,她艱難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破床上,一個衣著破舊的古裝婦人正伏在床邊哭泣。
怎麼回事?她不是下樓梯的時候一腳踩空摔下樓了嗎?怎麼到了這裡?難道她死了,到了陰曹地府?
也太衰了吧!她忍不住吐槽。
可是額前的疼痛和昏沈的腦袋提醒她,她不僅活著,狀況還非常糟糕。
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重新閉上眼睛,試圖回想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卻有一段段奇怪的畫面和陌生的記憶奔湧而來,把腦袋衝撞得更加昏沈脹痛,令她不由低吟出聲。
聲音雖然細微,卻驚動了痛哭的婦人。
她狂喜抬頭,撲上前緊緊摟住林伊,紅腫的眼睛看向她。「小伊,妳醒了?妳終於醒了!嚇死娘了!」
林伊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欣喜若狂的婦人,強扯出一個笑。
不知為何,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名婦人,林伊卻倍感親切熟悉,打心裡想和她親近。
「太好了!老天保佑,妳終於醒了,郎中說妳醒過來就沒事了!頭還痛不痛?想不想吐?」婦人臉上掛著淚,緊張地問。
林伊輕輕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妳沒事就好。」婦人抱著林伊高興得手足無措,又哭又笑好一陣,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輕呼一聲。「唉呀,藥我都熬好了,妳等著啊,我去端過來,妳好好躺著。」
語無倫次地說完,不等林伊回答,便小心放開她,跌跌撞撞跑出門去。
林伊看著她的背影長吁口氣,慢慢起身靠坐在床頭,閉上眼將腦海裡雜亂的訊息慢慢理順。
這是屬於農家小女孩吳伊的記憶,短短的十二年人生悲慘無比。
她的親爹排行老二,是個會對妻女家暴的大渣男。兄弟三人沒有分家,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小吳伊親娘林氏,也就是剛才那個婦人,性格老實懦弱,因為沒有給吳老二生兒子,只生了個讓他嫌棄無比的女兒,娘家又不得力,不能給她撐腰,吳老二就肆無忌憚地欺負她們,動不動惡言相向,拳打腳踢,母女倆身上經常被他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而奶奶田氏最令小吳伊膽寒。
她尖酸刻薄,陰毒凶惡,偏在外人面前最會擺出一臉和善模樣,幾個孫輩除了吳老大的兩個兒子是她的心肝寶貝外,三個孫女全是賠錢貨、賤丫頭。林氏和吳伊更是被她呼來喚去,任意欺辱,隨時叱駡。
母女倆在吳家相依為命,艱難度日。
林氏忍氣吞聲,吃得最少最差,做得最多最累,每天侍候一家老小,見人就陪笑臉,只為了能讓小吳伊少受欺負。可惜事與願違,她越是低聲下氣,別人越是不把她們放在眼裡,誰都可以在她們身上踩上幾腳。
這不是穿越小說的標準設定嗎?極品奶奶受氣娘,只是那些小說裡的親爹雖然愚孝,卻憨厚老實,疼愛妻兒,而小吳伊卻非常不幸,碰上了渣男爹!
林伊再次睜開眼,已經確定自己穿越成了小吳伊,她心裡痛駡不已。我怎麼這麼倒楣,死了竟然要穿越到這種人家來受罪!
還有,林氏也太可憐了,她怎麼忍得了?要是在現代社會,早就帶著孩子離婚走人了吧?
可腦海裡那些關於林氏的溫馨回憶,又讓林伊心裡不由生出孺慕之情。
林伊的親生母親在她三歲時就去世了,繼母對她向來沒有好臉色,從小到大根本沒有體會過母愛。現在她穿越到了這具身體裡,一睜眼就感受到林氏發自內心的關愛和溫暖的懷抱,這讓她備感依戀。
好吧,就讓她來享受這份母愛,代替小吳伊好好孝順林氏,也好好保護她,林伊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
至於渣爹、惡祖母,她可是在職場上打滾過的,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要對付他們,想必不是難事。
只是不知道現在身處哪朝哪代,皇帝是誰?小吳伊的記憶中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這樣的家庭地位在哪個朝代重要嗎?又不可能造反起義當皇帝,就算是太平盛世也只能受罪啊。
正在思量,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進林伊耳裡。
「那個死丫頭醒了?」
這個聲音熟悉無比,林伊的身子下意識輕輕一顫,她知道這正是小吳伊的奶奶田氏。
林伊立刻壓下心裡的恐懼,低聲怒駡。「妳才是死老太婆,竟然這麼稱呼自己的親孫女……」
「剛醒過來,我去端藥給她!」這是林氏怯怯的聲音。
「這服藥吃完就不要去抓了。」
林氏低聲道:「娘,郎中說小伊身子太弱,還要再吃幾服藥調理!」
「調什麼調?我們家哪有錢給她調?還身子弱,她是大家小姐啊?可惜她沒有那個命!」田氏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
林氏語帶哭腔。「娘……」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男聲惡狠狠打斷。「娘說什麼妳就聽,哪那麼多屁話,小丫頭有多矜貴?真死了往山上一抬大家省心!」
這是小吳伊親爹吳老二不耐煩的聲音。
林伊瞠目結舌,這是一個當爹的該說的話嗎?自己的女兒受了重傷不來看一眼,還口出惡言,這要是讓小吳伊聽了該多心寒。
她氣憤難當,這樣的渣爹絕不能忍,她不顧尚有些疼痛的腦袋,翻身下床就要衝出屋去和他理論。
出門一看,院子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在哪裡說話?
這時林氏的辯解聲又輕輕響起,林伊仔細聆聽,原來聲音是從前院的堂屋裡傳來。
不對啊,他們的聲音不大,隔了這麼遠,怎地這麼清楚,就像在耳邊?
她甚至還聽到了吳老二往地上吐唾沫的聲音。
她確定以前在後院根本不可能聽到!
這怎麼回事?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3/22上市的【文創風】1048《和樂農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