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有不甘
夏日炎炎,樹上的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吵得人耳鳴心慌,但在陸雲箏耳裡,這蟬鳴卻恍如天籟,將她從無邊的噩夢拉回人間。
「娘娘!您終於醒了!」白芷還來不及歡喜,就被自家主子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哀傷悲愁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又喊了一聲。「娘娘?」
陸雲箏側過頭,看著面前紅著眼圈的丫鬟,一時有些恍惚。這是自幼跟在她身邊的侍女白芷,在夢裡,白芷為了救她慘遭毒手,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本宮沒事,莫哭。」陸雲箏閉了閉眼,斂去眼底的情緒。
此時其他人也終於回過神,整個寢宮都跟著活絡起來。
三日前,陸雲箏應皇后邀約前去賞荷,卻不知怎的掉進荷花池裡,受了驚嚇,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可算是醒來了!
才三日嗎?她還以為過了一個世紀,畢竟夢裡發生的一切太過真實可怕,好似多活了一輩子。
等太醫來請過脈,確認身體無恙後,陸雲箏立刻準備沐浴。雖然只躺了三天,但夢裡的晦氣太重,得洗洗才好。
泡在湯池裡,陸雲箏舒服地喟嘆了一聲,合上眼,默默整理思緒。
原本是現代人的她,穿進了一本書裡,父親陸銘是當朝名儒,自己則是個美人胚子,等於贏在起跑點。加上六歲時在這世界與一個神奇的「系統」有了聯繫,能運用各種配方發揮自己的影響力,說是個人生贏家也不為過。
奈何,同在六歲那年,她碰巧救了當時身為皇子的謝長風,卻因此被刺客所傷,失去了記憶。失憶的這十年裡,她跟謝長風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於三年前大婚。
兩年前,先皇病逝,謝長風繼位稱帝,而她雖然不是皇后,卻是受謝長風獨寵的貴妃,這樣的際遇照理來說也夠令人稱羨了。
只不過……謝長風在書裡是個大反派!在未來的五年裡,他雖然貴為皇帝,卻一步一步被逼到絕境,最終黑化,被男、女主角裡應外合、推翻皇位,下場格外淒慘!
說實話,陸雲箏覺得這本書的價值觀很有問題。女主角是個心狠手辣的海王綠茶婊,魚塘裡養了成群的大魚,不上鈎的男人就毀掉,明明已經是後宮地位最高的人了,還轉頭跟著造反的男主角當上新朝的皇后!
那男主角用人不問出身、不看品行,而且小弟成群、女人成堆,唯一一個對他無感的人就是陸雲箏,最後遭他囚禁至死。
這樣的男人,就算有幸稱帝,豈會心懷百姓?這樣的女人,即便成為一國之母,又豈能母儀天下?
「娘娘,皇后娘娘來了。」白芷的聲音將陸雲箏喚回了現實中。
陸雲箏睜開雙眸,眼底一片寒光。「她倒是來得快。」
「皇上之前吩咐過,若是娘娘不願意,任何人來了都可回絕不見。」白芷問道:「娘娘要去嗎?」
「去,當然要去!」
在原書裡,陸雲箏心思單純,錯信了皇后這個極品綠茶的虛情假意,一次次幫她說情,甚至被利用都不自知,如今,也該讓皇后嚐嚐被婊的滋味了。
在資訊爆炸時代長大的,誰還不是個裝茶小能手呢?
呂靜嫻等了將近一炷香的工夫,才把陸雲箏給等出來,她不緊不慢地擱下茶盞,淡淡掃了一眼過去,面上的神情差點沒繃住。
眼前的人身形婀娜多姿,似乎剛剛沐浴而出,烏黑長髮帶著些許濕意,淡粉色的肌膚如凝脂般透亮;五官好似精心描摹過,柳眉之下,是一雙明眸杏眼,帶著點點水潤星光;唇角微微翹起,未語便帶了三分笑意,整個人顯得純真而美好。
京城有名的美人當中,呂靜嫻是排得上號的,奈何到了陸雲箏面前,卻生生被她對比成綠葉,從小到大皆是如此,教她如何甘心?
看到呂靜嫻眸中一閃而過的嫉恨,陸雲箏滿意得很,真是不枉她特地打扮了一番。「教皇后娘娘久等了。」
呂靜嫻笑得溫婉大方,回道:「妹妹平安無事,真是萬幸!這幾日妹妹昏迷不醒,本宮亦是寢食難安。」
陸雲箏愧疚道:「都是臣妾的不是,勞您掛心了。」
「妳我是姊妹,何須如此客氣?況且,當日若非本宮邀約,妹妹也不至於遭逢這無妄之災。」
陸雲箏臉上微微掛著笑,並不接話。
呂靜嫻的笑容有些僵硬,又道:「那日,妹妹怎的突然就落水了呢?」
陸雲箏滿臉詫異地說:「您竟不知?」
「當日妹妹落水之後,本宮親自嚴查,在場眾人卻只道妹妹是自己跌落水中,唯有妹妹身邊的侍女,本宮尚未來得及詢問。」呂靜嫻說得一派真心實意。「如今妹妹既然醒了,不如將她們喚來,妳我一同問話?」
只見陸雲箏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呂靜嫻關切地問道:「怎麼?」
陸雲箏看向白芷,白芷會過意,忙道:「回皇后娘娘,皇上三日前便審了奴婢幾個,也各有懲治,有兩位姊姊至今還不能出門。」
「既是如此,那便罷了。」呂靜嫻微微一頓,又道:「只是……不知可有查明妹妹落水的緣由?」
白芷這回不吭聲了。自家主子落水時她就在旁邊,確實是因為貴妃娘娘摘荷花的動作導致小船晃悠得厲害,一個沒站穩就掉下去了。當時她跟著栽進水裡,自己毫髮無損,貴妃娘娘卻昏迷不醒。
屋裡靜了片刻,陸雲箏才道:「既然皇上沒有追究,您也問過其他在場之人,那應當就是意外吧。」
是不是意外,妳自個兒心裡沒點數嗎?陸雲箏心想。
呂靜嫻今日過來,等的就是這句話,然而此時此刻,看著面前的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趟怕是來錯了。
想到皇上很快就會過來,呂靜嫻萌生了退意,正想要離去,卻與仁壽宮的桂嬤嬤碰了個正著。
桂嬤嬤領了太后的旨意,帶著不少物品前來探望陸雲箏,太監唱了許久才唸完──人參鹿茸、雪蓮靈芝,甚至還有一顆夜明珠,那是呂靜嫻都眼熱的好東西!
只隨意帶了一支人參過來的呂靜嫻,覺得自己的臉皮被打得生疼。
還不等陸雲箏謝恩,外頭又傳來「皇上駕到」的唱聲。呂靜嫻心跳得有些快,既喜又憂,她躬身行禮,卻只等到一道明黃的身影與她擦身而過,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給她。
謝長風顯然剛下朝就匆匆趕來了,朝服都沒換。他的長相隨生母煜太妃,俊美非常,好似精心雕刻的上等美玉,不苟言笑的時候,頗有幾分冷然的天然貴氣。
陸雲箏看著迎面走來的人,只見他俊朗有神、龍章鳳姿,不同於夢中那困獸般的落魄模樣,眼眶瞬間就紅了,晶瑩的淚珠漸漸蓄起,將墜不墜。
謝長風握住陸雲箏的手,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問道:「怎的哭了?」
陸雲箏搖搖頭,努力忍下心頭的酸楚,回道:「不過幾日未見皇上,卻好似隔了一輩子之久。」
「朕一直都在。」謝長風安慰道。
陸雲箏抿著唇沒再出聲,縱有萬語千言,眼下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面前的人自幼嬌氣,謝長風也沒多想,拍拍她的手稍稍安撫,目光一掃道:「嬤嬤也在。」
桂嬤嬤笑道:「太后娘娘這幾日一直掛念著貴妃娘娘,聽聞貴妃娘娘醒了,忙遣老奴先來探望。」
「讓母后憂心了。」謝長風點頭道。
陸雲箏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謝恩,忙要行禮,卻被謝長風握住手不放。
桂嬤嬤是何等精明的人,忙說道:「貴妃娘娘不必多禮,養好身子才要緊!」
謝長風捏了捏陸雲箏的手道:「等養好了,再去母后跟前謝恩便是。」
桂嬤嬤笑著說:「是這個道理。」
「謝母后。」陸雲箏頷首道。
三人自顧自地說著話,像是誰都沒想起旁邊還有個人在,呂靜嫻垂頭躬身,捏著帕子的手指眼看就要戳破掌心。
陸雲箏輕輕扯了扯謝長風的袖子,朝呂靜嫻那邊示意了一下。
謝長風彷彿此時才看到她,說道:「皇后?」
呂靜嫻暗暗咬了咬牙,忍住雙腿的痠麻和內心的酸意,聲音四平八穩。「臣妾見過皇上。」
「皇后既然來了,不如說說當日是怎麼回事。」
呂靜嫻的胸口一窒,細細密密的疼痛蔓延開來。果然,陸雲箏一醒,謝長風就開始替她追究了!這事本就在預料之中,可親身驗證一遍,卻仍是止不住的心痛。這個男人的眼裡、心裡,永遠都只有陸雲箏一個人!
「當日妹妹見荷花開得嬌豔,想要親手摘給皇上,結果卻……」呂靜嫻露出懊惱之色道:「臣妾當時就該攔著妹妹的。」
陸雲箏也道:「皇上,臣妾落水只是個意外,皇后娘娘並不知情。」
「她邀人賞荷,旁人都沒事,唯獨妳落了水?」謝長風似是不滿意這個答案。
呂靜嫻幽幽道:「大家都只是賞荷而已,只有妹妹,心繫皇上,想要親自去摘荷花,這才不慎落水。」
陸雲箏低眉道:「皇后娘娘說得是,是臣妾自己任性,怪不得旁人。」
謝長風看向呂靜嫻,目光清冷道:「人是皇后邀的,船也是皇后備的,難辭其咎。」
「皇上!」陸雲箏語氣中帶了幾分嬌軟。「臣妾昏迷三日,本就牽累眾人憂心,如今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已屬萬幸,皇上就別再追究了。」
謝長風無奈地看了陸雲箏一會兒,才道:「依妳。」
呂靜嫻只覺一口血梗在喉頭,她倒是情願認了這失察之罪,總好過如此難堪!
看著呂靜嫻略顯匆忙地離開這裡的背影,陸雲箏只覺得心裡積累的鬱氣終於散了些許。
她心道:想要利用我的心善來洗白妳的名聲?作妳的春秋大夢去吧!毒婦就要有毒婦的自覺,心、肝、肺都黑成墨汁了,居然還妄想裝白蓮?!
桂嬤嬤將一切瞧在眼裡,眸中有著幾分洞悉情況的了然。
待閒雜人等都走了,謝長風就抱起陸雲箏往暖閣走,吩咐白芷道:「去請太醫過來。」
陸雲箏忙道:「陸大人剛剛來過了。」
「朕要親自聽他說。」
陸雲箏沒再吭聲,乖乖地靠在謝長風懷裡,貪戀著這份獨屬於她的溫柔。
「剛剛為何哭?皇后欺負妳了?」
呂靜嫻不在,陸雲箏自然不會再婊裡婊氣,只搖搖頭道:「她想讓我幫她解釋,但我不願意。」
與謝長風獨處時,陸雲箏總是用「我」代替「臣妾」這個自稱,這也是他們之間關係親暱的最好證明。
「不願意就罷了,若非她相邀,妳也不會落水。」似乎想起什麼,謝長風眼底閃過一絲厭惡道:「況且她本就不懷好意。」
談話間,兩人進入了暖閣,太醫陸北玄已經微喘著氣在那裡候著了。他是陸雲箏的堂弟,也是她信任的對象。
仔細詢問了一番,確認陸雲箏只是受到驚嚇,並未落下什麼病根,謝長風這才點頭放人。
「朕這幾日都陪著妳。」
陸雲箏一聽,忙搖頭道:「那可不行!皇上還要批閱奏摺!」
謝長風捏了捏她的臉道:「整個朝堂與後宮,只有妳總惦記著讓朕當個好皇帝。」
這話聽得陸雲箏胸口發悶,眼淚忍不住又湧了上來。「我昏迷的這幾日,作了一個好長的噩夢。」
謝長風頓了頓,問道:「是關於朕的?」
對於他的敏銳,陸雲箏並不意外,他們自幼相識,又感情深厚,早就夠了解彼此。「嗯,夢到皇上被奸人陷害,還被逼成了殘暴的君王。」
謝長風不由得失笑道:「只是個夢罷了,當不得真。」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5/10上市的【文創風】1063《箏服天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