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將曉,顧筠翻了個身,她一夜沒睡,腦子昏昏脹脹的。
大紅喜燭還沒燃盡,時不時能聽見燭芯噼哩啪啦爆開的聲音。
紅色的紗帳,紅色的被子,屏風、牆上貼著大紅喜字,几案上擺著桂圓、蓮子、花生搭成的小山。
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可顧筠一點喜意都沒有。
新婚之夜,新郎官出去喝酒徹夜不歸,把她一個人丟在喜房,出去尋人的小廝還沒回來,估計找不到人了。
雖然早知自己嫁的是什麼人,可還是忍不住傷心難過,這是洞房花燭夜,哪個女子不盼著嫁人?哪個女子不盼著同夫君琴瑟和鳴?
顧筠懷疑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她是平陽侯府庶女,嫁過來算是高嫁,可她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紅、管家哪樣不是家裡姊妹中拔尖的,除了庶女這個身分,她與裴殊比究竟差了什麼?
經營了好幾年的名聲,就盼著嫁個好人家,而今嫁給這麼一個不學無術、不識大體,連新婚之夜都跑出去喝酒的紈袴子弟,她也不圖裴殊對她好,可最起碼的體面和敬重該有吧?
一會兒就該起床給國公府長輩敬茶了,裴殊人在哪兒還不知道,再想想三日後回門若是也這樣,那才是丟臉丟到家了。
顧筠翻了個身,事已至此,傷心難過也沒用。
顧筠坐起來,喊清韻、綠勺進來。這兩個是她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她一起長大。
不管裴殊回不回來,她都得去敬茶。
裴家長輩也知道裴殊是個什麼樣的人,總之這回是他們理虧,既然理虧,她才不白吃這個悶虧。
清韻、綠勺正要推門進來伺候顧筠梳洗,澄心院的大丫鬟春玉訕訕道:「清韻姑娘,夫人可要奴婢伺候?」
她在外頭等了一夜,還沒有世子的消息,一會兒就該去敬茶了。
清韻冷冷道:「夫人只喚了我們進去,春玉姑姑還是在這兒等世子爺吧,萬一世子爺一身酒氣回來,沒個伺候的人怎麼成。」
春玉笑得更乾了,她不好再說什麼,側過身,看著清韻、綠勺端著盆熱水進去。
門闔上,春玉轉身嘆了口氣,讓簷下一眾小丫鬟該幹啥就幹啥去。
「小廚房備好飯,熱茶溫水,去前門側門守著,要是世子回來先告訴我。」春玉一雙眉毛都要皺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春玉姑姑,世子常去的酒館、賭坊都找了,還是沒有。」
春玉身子顫了顫,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原以為世子只是愛玩,這麼一看根本就是分不清輕重,這要是連累她們被少夫人厭惡……
「這可如何是好?」
不僅顧筠一夜沒睡,英國公這一夜也沒睡。
外頭矇矇亮,再等下去太陽都該出來了,他揉了揉眉心,喊門外的小廝。「人還沒找到?」
很快門外傳來一道聲音。「公爺,還沒消息……」
英國公胸口起伏,雙目瞪得跟銅鈴一樣,手指著門口罵道:「這個逆子!」
話音剛落,一雙纖纖玉手就撫上他胸口,徐氏靠了過來,一邊給他順氣一邊道:「公爺消消氣,為這麼點事氣壞身體可不值當。」
「這麼點事,他多大的人了?平日胡作非為也就算了,昨兒是什麼日子,他成親,大喜的日子!」英國公儼然是氣急了。「再這麼下去,這個世子他也別當了!」
徐氏跟著嘆了口氣。「公爺正氣頭上,妾身勸什麼您都聽不進去,只是世子平日愛玩,身邊又沒個勸著的人,成親之後自然就好了,您別因為一時氣惱,傷了父子情分。」
英國公喘著粗氣,眼睛看著床帳。「……我是管不了,就盼著他媳婦能治治他。」
躺了一晚上,再躺下去也沒什麼結果,英國公起身下床,徐氏跟著起身,要服侍他穿衣,英國公擺了擺手。「妳躺著。」
看著英國公快要穿好衣服,徐氏倚靠在床上,欲言又止,英國公皺了皺眉。「怎麼了?」
「公爺,是不是妾身做得不夠好,所以世子才……妾身記得姊姊在時,世子很上進。」
「與妳無關,是他不思進取,頑劣不堪。」說完,英國公頂著晨露出門了。
徐氏望著門口,不一會兒,貼身嬤嬤就進來了。
徐嬤嬤俯身在她耳邊說:「世子在城南巷子胡同裡,一般人尋不到,喝多了,不到中午是醒不過來的。」
徐氏就放心了。「澄心院那邊可有動靜?」
「有人去尋,但是還沒找到人,這一晚,少夫人肯定會銘記於心,只是,老奴怕少夫人跟您作對。」徐嬤嬤就是不太明白,既然裴殊已經失了國公的心,丟了世子之位是早晚的事,何必多此一舉給他娶平陽侯府的女兒。
娶個平庸的也就罷了,顧筠顯然不是。
她一個奴才就聽過不少,顧筠去賽詩會拿頭名,去城外布施,還救過安王妃,一個庶女能把嫡妹壓一頭,怎麼可能是省油的燈?
「這妳就不懂了,這些年裴殊頑劣不堪,公爺嘴上不說,心裡也會疑心是我有意放縱,若隨意訂門親事,公爺那裡說不過去。世家嫡女誰願意嫁給他,挑來挑去只有顧筠了。顧筠的性子未嘗不好,新婚之夜,夫君徹夜不歸,夫妻離心,她要強怎麼會把這口氣嚥下,日後裴殊失了世子之位……」徐氏笑了笑。「她嫁進來想著做世子夫人,到時她對裴殊定有怨氣。」
見徐嬤嬤恍然大悟,徐氏輕飄飄瞧了她一眼,道:「不管他們能不能做夫妻,顧筠都不會輕易放過裴殊。至於會不會對付我?她才多大,我吃過的鹽都比她吃的米多。」
一個小姑娘,她還不至於放在心上。
所以說,顧筠就算不好惹,受罪的也是裴殊。
徐嬤嬤憨笑兩聲。「還是夫人思慮周全。」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繼室難為,我又是妾扶上來的,靖兒讀書用功,什麼都不差,若是裴殊德才配位,我能說什麼。只能怪他自己不爭氣,且等著吧!公爺真以為成親就能收心呢,再失望一次,裴殊離世子被廢也不遠了。」
徐氏起身穿衣,畢竟待會兒敬茶,裴殊缺席,她還要好好安慰顧筠幾句呢!
「把我那壓箱底的鐲子拿出來。」
她平日捨不得戴,連兒媳都沒給,送給顧筠雖不捨得,但也算用到刀口上。
四月,晨起霧氣濛濛,特別冷,裴殊從草木灰堆裡爬起來,腦袋還暈乎乎。
周圍是一片灰牆,牆角堆著灶灰和爛菜葉子,還有棵樹,樹上有幾隻飛鳥在跳腳。
他怎麼在這兒?
他記得自己熬夜在實驗室記錄數據,忽然心臟絞痛,臨死前還聽見有人喊救護車。
他揉了揉太陽穴,腦袋裡有很多不屬於他的記憶,亂七八糟的……
喝酒、賭錢、聽曲、看戲,花幾千兩買隻金貴的蛐蛐兒;他兄長考取功名,用看廢物的眼神看他;昨晚新婚之夜,他挑了蓋頭就出去和賓客喝酒,酒過三巡還不過癮,不知道誰說了句繼續喝,幾個人推推搡搡就出門了。喝完之後扶著牆往外走,不知走了多久,最後倒在巷口的垃圾堆裡……
裴殊坐在地上懵了一會兒,才弄明白,原身是英國公府世子,幼時母親病逝,父親抬了姨娘徐氏做繼室,他心裡不滿,三天兩頭鬧一回,到後來私塾也不去了,招貓逗狗,貓憎狗嫌,連八歲的孩子都不如。
到了娶親的年紀,沒姑娘願意嫁給他,繼母給他挑了平陽侯府的庶女顧筠。
這算是徐氏這麼多年辦的唯一一件人事。
顧筠雖是庶女,卻頂頂漂亮,名聲也好,嫁給他可以說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可是原身不以為意,他以為顧筠是徐氏的人,自然不放在心上,掀完蓋頭就去喝酒,結果因為喝得太多,丟了小命。
裴殊嘆了口氣,他從小讀書厲害,接連跳級,二十三歲讀完博士,直接進了研究所,就開始沒日沒夜地做研究,最後過勞而死。
陰差陽錯來到這個時代,還多了個媳婦。
原身處境艱難,但好歹是個世子,他只要不賭錢喝酒,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就行,再加上前世的研究,日子總不會太差。
裴殊拍了拍臉,他從沒想過結婚的事,昨晚拜堂的人雖然不是他,可占了人家的身子,顧筠就是他的妻子。
他不太了解這個朝代,但也知道古代對女子是多麼苛刻,不過感情可以培養,他接受現代的教育,只認可一夫一妻制。
本來他們這種科研工作者私人時間就少,他若要結婚,估計也是相親,顧筠是他妻子,應該好好對人家。
至於原身是個紈袴,大字不識,沒人看得起他……反正他也不在乎這種虛名,別人愛怎麼看他都隨意。
裴殊拍了拍衣服坐起來,打算先回去好好向顧筠道歉。
太陽昇起,顧筠一出門就把春玉嚇得身子一抖。
少夫人眼睛這麼紅,一張小臉看上去委屈極了,一副哭過的樣子,連她都覺得世子不是個好東西,把這麼好看的新娘子放在一旁,自己去喝酒。
春玉低下頭,行禮道:「少夫人。」
澄心院的大門開著,院門口處栽了兩棵柏樹,上面還掛著紅燈籠,院子很大,三進三出,後面還有個小花園。
此刻,院門寂靜,守門婆子的眼睛看著腳尖,一排小丫鬟站在房簷下行禮之後跟鵪鶉似的。
顧筠道:「世子還沒回來嗎?」
春玉回道:「世子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不等了,我剛進門,不好讓長輩等。妳去門口守著,世子若是回來,請他直接去正廳。」
聽顧筠這麼說,春玉趕緊道:「少夫人,世子只是一時高興才出去喝酒的,並無半點薄待看輕之意!」
顧筠笑了笑,好像一朵被風雨摧殘過的白花。「是嗎?」
顧筠帶著清韻、綠勺去正廳,因英國公基業大,院子就有十幾個,從澄心院到正廳要半刻鐘,穿過內垂門和花廳,這才到達。
正廳裡坐滿人。
為首的是英國公和繼夫人徐氏,英國公眼下一片青黑,徐氏穿得很是素淨,外人提起這位繼夫人,沒有一句壞話。
左邊坐的人是姨娘劉氏,右邊坐的人是二公子裴靖,下首是他夫人陳氏,還有四公子裴遠,其身後兩個姑娘低頭坐著,看不清神色。
正廳裝飾倒是古樸雅致,顧筠是新婦,不好四處看,她抿了下脣,行了一禮。「媳婦來給父親、母親敬茶。」
英國公冷著一張臉,徐氏拍了拍他的手,抿脣笑道:「昨兒委屈妳了,等裴殊回來定要罰他,他性子貪玩,妳多擔待些。」
裴殊來不了,顧筠被這麼多人看著,一個人敬茶,不知有多難堪,眼睛紅得像兔子,不知昨晚哭到幾時……
徐氏目光溫柔,輕輕扯了扯英國公的袖子。「世子還沒來,阿筠站了許久,公爺,先讓阿筠敬茶吧!」
話音剛落,廳外就傳來一道聲音。「我來晚了!」
裴殊回來了,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徐氏掃了眼徐嬤嬤,不是說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嗎?
顧筠回過頭,只見一個身穿錦衣華服的男子連滾帶爬地進來,「啪」一聲跪在她身側,頭髮亂糟糟的,雖然眉目疏朗,可是臉色慘白,還喘著粗氣,這便是她的夫君。
顧筠就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她捧著茶盞,身形比裴殊小了一半,她能察覺到裴殊的目光,卻不看他,只盯著青色的茶杯看。
英國公拍了一下桌子。「你還知道回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7/12上市的【文創風】1081《廢柴夫君是個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