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好氣魄（3）

第二十一章
一連幾日，沈映月都在若玉齋待到很晚，回來沐浴過後，便上了榻。
在冬日裡，她一貫手腳冰涼，還好巧雲提前幫她備好了湯婆子，被窩裡才能稍微暖和些。
此刻，夜燈如豆，炭火「嗶剝」作響。
沈映月倚在靠枕上，手中捧著一本手劄。
這本手劄，是從莫寒的書房裡找來的──這是他少時去北疆的遊記。
那時候，他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上面的字跡稍顯稚嫩，但已經初見筆力。
他從自己的角度，記錄了北疆的風土人情，還有一路的見聞，寫得頗有趣致。
沈映月沒有去過大旻的北疆，但讀著這一本遊記，卻也覺得引人入勝，有種身臨其境之感。
沈映月雖然沒有見過莫寒，但讀過不少他的藏書。
他的藏書都保存完好，包羅萬象，但凡沈映月能想到的種類，幾乎都有。
每本書裡，還有不少他的批註。
沈映月看的時候，每當到了有感而發時，便會看看莫寒的批註。
他或是與自己的想法相似，也可能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補充她的思考。雖然是一個人看書，但她卻覺得，好像有人陪在身邊。
這對沈映月來說，無疑是一種享受。
不知過了多久，沈映月漸漸睡去。
莫寒的手劄，就隨意放在枕邊，書香幽幽。

翌日一早，沈映月便被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
她一向睡眠很淺，便索性坐起來，披衣下床，穿戴好衣衫，拉開了臥房的門。
嚴冬已至，大門一開，她便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古代的冬日，真是太冷了。
沈映月回過神來，就見臥房門口豎著一架木梯子，她自然而然地走過去，卻見一個小廝正站在梯子上面掛燈籠，巧雲則在下面幫他遞東西。
「你們在做什麼？」沈映月輕聲問道。
巧雲笑道：「這是大夫人吩咐的，讓奴婢們將院子裡的燈籠換了，再貼上窗花。」
沈映月微愣，放眼望去，只見竹苑的書房門口都已經貼上了窗花。目光掠過長廊，見大夫人站在長廊盡頭，沈映月走了過去。
大夫人絲毫沒發現背後有人，還在低聲交代。「都動作麻利些！輕點兒，別吵醒了夫人！」
「母親。」
大夫人一回頭，看見沈映月，頓時有些意外，隨即溫和地笑了笑。「是不是我們將妳吵醒了？」
沈映月搖搖頭。「沒有，我每日都是這個時辰起身。」
大夫人這才放下心。
沈映月問：「母親，您怎麼突然想起要佈置院子？」
大夫人訝異了一瞬，而後笑道：「傻孩子，還有三日便是新歲了！」
沈映月面色一頓。她日日忙碌，竟然沒有發現，這麼快就要過新年了。轉眼間，她已經在這個朝代生活了好幾個月，差不多完全適應了。
大夫人又道：「我和妳祖母一起商量了，要將府中好好拾掇，讓大夥兒過個熱鬧年。」頓了頓，又拉起沈映月的手，道：「對了，母親為妳備了新衣，快來試試。」
沈映月微怔。「新衣？」
大夫人笑道：「馬上新歲了，自然要穿新衣。母親是讓人按照妳的嫁衣尺寸做的，但我瞧妳這段日子都累得瘦了一圈，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沈映月呆呆地看著大夫人。
大夫人則不由分說地拉著沈映月進了屋。
丫鬟紅丹笑著將一套嶄新的衣裙拿了進去。
沈映月見大夫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也不好推辭，便應了她的要求，換上了新衣。
這是一套水藍色的衣裙，上面的夾襖做得小巧精緻，下面的襦裙垂墜在地，十分秀美，一看便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眾人圍著沈映月，上下打量。
大夫人越看越滿意，笑道：「映月膚色白，與這顏色很是相襯……原本想給妳做更喜慶的顏色，但……罷了，以後還有機會。」
沈映月抬眸，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嘴邊帶著笑，眼角卻微微泛紅，應該是想起了莫寒……現在雖然出了三月孝期，但沈映月身為莫寒的遺孀，仍然不能穿紅戴綠。
這一年，大夫人也十分不容易。
巧雲見大夫人面露悵然，連忙岔開了話題，笑道：「奴婢覺得這水藍色好看極了，若是站在雪地裡，定然美得像仙子一樣呢！」
紅丹也跟著附和。「是啊！夫人生得標緻，穿什麼都好看！」
沈映月站在銅鏡前，看著面目一新的自己，有些怔然。
銅鏡中的自己，明明是和前世一模一樣的神情，淡漠而清冷，但眉宇之中卻藏著淡淡的笑意。明明是她，卻又不像她。
前世的沈映月並不喜歡過年。
奶奶還在的時候，她還會回家陪奶奶過年，但祖孫倆也過得十分簡單。
自從奶奶不在了，她便再也無處可去。
對於沈映月來說，過年這一天，不過是個平凡的工作日罷了。
她沒有任何儀式感，也沒有任何家人陪伴。
像現在這般，掛燈籠、貼窗花、穿新衣……這是她想都沒有想過的。
「這身衣裳，應該還要配一副珍珠耳環……」大夫人站在沈映月身後，一面笑著幫她理順長髮，一面喃喃自語。
沈映月隔著鏡子，將大夫人溫柔的面容盡收眼底。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領口處的絨毛，柔軟又溫暖，覺得心底也漸漸暖和起來，她忽然有些期待起這個新年。
「映月？」
大夫人溫和的呼喚聲，打斷了沈映月的思緒。
沈映月斂了斂神，轉頭看向大夫人，笑著開口。「母親，這衣裙很合身，我很喜歡。」
大夫人笑道：「妳喜歡就好！等開春了，母親再做些時興的給妳！母親以前還羨慕三房有女兒，如今，妳和若琴便是我的女兒。」
沈映月眼眶微熱，笑著點頭。
「後日，妳記得早些回來。」大夫人柔聲說著。「今年雖然寒兒不在了，但咱們也好好聚一聚，一家人過個年。」雖然眼中有一絲悵然，但她的笑意不減。
沈映月點頭道：「好，映月記下了。」
就在這時，隔壁的院子裡響起了一陣孩子的笑聲。
大夫人聽了一會兒，問：「這是立行的聲音？」
巧雲想了想，答道：「對了，今日是孟師父過來教授武藝的日子，此時立行小公子應該跟著他在習武。」
大夫人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對沈映月道：「小立行開始習武啦？我們去看看吧！」
沈映月欣然點頭，主動扶著大夫人出了屋。
待大夫人和沈映月走到隔壁的軒然苑時，立行正握著自己的小木劍在比劃姿勢。
他的一招一式雖然還動作不穩，卻一本正經，極其認真。
孟羽正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立行按照孟羽的要求，比劃了幾個姿勢之後，突然忘了下一個姿勢是什麼，不禁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師父……我忘了。」
孟羽不疾不徐地蹲下身來，低聲道：「你不要將動作死記硬背，而是要知其原理。假使你方才已經刺中了敵人，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立行想了想，恍然大悟。「接下來，他可能要刺我，所以我要保護自己！」
孟羽頷首。「所以，想起來了嗎？」
立行朗聲道：「想起來了！我要收劍防禦！」說罷，他便小心翼翼地將劍收了回來，把劍擋在自己面前，小眉頭緊緊皺著，彷彿面前有一個極其可怕的敵人。
孟羽見狀，有些忍俊不禁。
立行才開始習武，激發他的興趣才是最重要的。於是，孟羽便安排每次的授課，一半時間用來練基本功，另外一半時間則教立行一些簡單的防身動作，以免內容太過枯燥，讓立行失了興致。
「孟師父。」
溫和的清音響起，孟羽聞聲回頭，只見沈映月攙著大夫人緩緩走了過來。
孟羽有些意外，連忙低頭走了過去。
沈映月淡淡一笑，介紹道：「母親，這位便是孟師父。」說罷，卻見大夫人一直盯著孟羽。
孟羽拱手，低聲道：「見過兩位夫人。」
大夫人一愣，隨即收斂了思緒，道：「孟師父辛苦了。立行可還聽話？」
孟羽垂著頭，答道：「立行小公子很認真。」
大夫人微微頷首。「那就好……」她將目光轉移到立行身上，只見他拿著一把小木劍，正在賣力揮舞，雖然有些笨拙，卻也有模有樣。
立行一轉頭，看到了大夫人，便笑著喚她。「祖母！快來看我練劍呀！」
大夫人展露笑顏，走了過去。
孟羽和沈映月靜立在練武場旁邊。
寒風呼嘯，沈映月髮絲微揚，她伸手攏了攏耳邊髮，隨口問道：「馬上就要過新歲了，孟師父可要回鄉？」
孟羽搖頭。
「為何？」
「心安之處，便是故鄉。」
沈映月側目，看了孟羽一眼。他身量高大，就算是放鬆地站著，也依舊身姿筆挺，如一棵沈默的松柏。
若撇開面上的疤痕不談，也算是氣宇軒昂。
沈映月笑了下，又問：「吳副將呢？」
「他也一樣。」
沈映月笑了下，溫言道：「若是孟師父和吳副將都在京城，不如一起來鎮國將軍府過新歲吧？人多也熱鬧些。」
沈映月想著，吳小刀直率熱情，若是他能過來，可以和莫衡、莫瑩瑩等人打成一片。
而立行沒有父親，如今他喜歡孟師父，若孟師父能陪著他過新歲，也一定很開心。
孟羽聽了這話，訝異了一瞬。
他轉而看向沈映月，她著了一襲水藍色的衣裙，站在滿園蕭瑟的冬日裡，宛若一朵盛開的雪蓮，笑容清雅地看著自己。
孟羽本想拒絕，卻又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個字──
「好。」

若玉齋終於趕在新歲之前開張。
沈映月和廖先生他們商量過後，便推出了新歲專屬的胭脂水粉禮盒，一經上架，立即被哄搶一空，夫人和小姐們都以能買到限量的胭脂水粉禮盒為榮。
而臨近年末，也是夫人、小姐們聚會的高峰，流光閣裡座無虛席，門庭若市，連續三日，流光閣和若玉齋門口都被圍得水泄不通，鎮國將軍府自然賺得盆滿缽滿。
到了新歲前一日的下午，若玉齋門口還有不少人排著隊。
馬管事站在門口，滿臉帶笑，不住地解釋道：「諸位，實在抱歉，今日要提早歇業了！各位請回吧！」
眾人面露失望，忍不住抱怨起來──
「怎麼連生意都不做了？」
「就是啊，都排了許久了！」
「不能再開一會兒嗎？」
馬管事笑了起來，道：「對不起，各位！我們夫人吩咐了，今日要早些歇業回府。」
幾日之前，沈映月便交代了眾人，今日要早些回家過新歲。
客人們散去之後，馬管事便立即差人開始收拾鋪子。
丫鬟、小廝們難得能提前半日下值，心中也是喜不自勝，一個個幹活都賣力了不少。
「夫人，帳目都已經盤清楚了。」
沈映月和廖先生一前一後地下樓，廖先生正在低聲彙報目前帳目的情況。
他處事沈穩，對帳目要求也非常高，便趕在年前將所有的帳目全部核對清楚了。
這幾個月以來，流光閣早已盈虧平衡，而若玉齋的情勢也一片大好，令人欣喜。
沈映月微微頷首。「廖先生辦事，我一向是放心的。」頓了頓，她回過頭，看了廖先生一眼。「其他的事……想清楚了？」
廖先生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還沒。」
沈映月建議廖先生去考科舉，但廖先生依舊沒有給最終的答覆，她猜想，他心中除了信義以外，還有一道不為人知的坎，但她卻沒有點破。
沈映月下到了一樓，便聽到莫瑩瑩一聲清脆的呼喚──
「二嫂！」
莫瑩瑩一襲緋紅衣裙，笑吟吟地站在流光閣門口。
沈映月抬眸，露出笑意。「妳怎麼來了？」
莫瑩瑩道：「大伯母擔心妳忙得忘了時辰，便吩咐我來接妳，大家都準備了一日，就盼著妳快些回去呢！」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8/23上市的【文創風】1093《夫人好氣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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