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齊康好不容易睡個懶覺,睡得正酣時,被「咚咚咚」的鼓聲驚醒。
「這又是誰呀?」
不多時,齊天來報。
「公子,是沈姑娘。」
齊康擦臉的毛巾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他心想沈瑜是不是有毒?
「她又怎麼了?」
「有人夜裡毀了錦水川的稻苗,被挑水的農民當場捉住,人就在縣衙外。」
齊康很生氣,他絞盡腦汁想辦法挽救,居然還有人故意破壞,必須嚴懲。
人證、物證俱在,張家二老想耍賴都不行。
最後判兩人入獄一年,按價賠償被損毀的稻苗。四畝田賠八擔稻穀,大川已經確認過,共有四塊稻田被毀。
之前見識過縣令的手段,這會兒饒是張老太想胡攪蠻纏也畏懼縣令大人的板子。
「八擔?太少了,我的田,一畝地產量起碼五擔。」
張老頭指著沈瑜的手都在顫抖。「妳、妳訛人,整個大周就沒聽過誰家一畝田能產五擔!大人,冤枉啊,她想要我們這兩把老骨頭的命啊!」
說完哭嚎著,用頭撞地。
齊康一拍驚堂木,立即沒聲了。
沈瑜嗤笑。「那是你沒本事,別把其他人說得跟你一樣廢,淨知道在背後做見不得人的事。我的田,我說能就能。」
張老太眼睛骨碌一轉。「一畝沒有五擔怎麼辦?妳怎麼賠我們?」
「妳是不是傻了?」沈瑜看傻子一樣看高顴凹腮,一瞧就不是好人的老太太。
齊康瞇眼。「沈瑜,妳確定畝產能達到五擔?公堂之上可不要玩笑。」
沈瑜擲地有聲。「能,如果沒達到五擔,這八擔我一粒米都不要。但若超過五擔,他們要按照畝產,一分不差的賠給我。」
「合理!就這麼定了。」
本以為這樣就算了,誰知齊康做得更絕。他吩咐衙役弄來一輛囚車,拉著張老頭和張老太在錦江縣附近各個村莊遊行,以警告那些蠢蠢欲動、心思不正的人。
總有人見不得別人好,非常時期一粒稻穀都很珍貴,警告不無道理。但也有人像東莊的幾個漢子,知恩圖報。
沈瑜給黃源十兩銀子。「源叔,您帶著他們去縣城最好的館子吃頓飯,我一女子不方便陪著。等吃完了,您再把他們送回去,讓大川來接我。」
他們趕來兩輛車,一輛鹿車、一輛牛車。
黃源看看手裡的銀子。「太多了,吃頓飯用不了這麼多。」說完想要還給沈瑜五兩。
沈瑜又把銀子推回去。「拿著吧,這幾人幫了咱們大忙,您替我好好招待他們,別捨不得花。」
安排好後,沈瑜又走回縣衙,去了後院。
齊康正坐在樹下的桌前吃飯,遠遠望去,人似乎又清瘦了。
沈瑜走過去看兩眼,兩個饅頭,一碗清粥,一樣小菜。
「嘖,你這縣令夠清苦的,大中午的就吃這些。」
齊康瞥了她一眼,端起碗喝了一口粥。「這是早飯,因為某人擊鼓鳴冤,把本官從床上叫起來,連早飯都來不及吃。」
沈瑜張大嘴巴,不敢相信。「你不是很忙嗎?日上三竿你還沒起床?」難道他兢兢業業、埋頭苦幹都是裝出來的。
齊康懶得理她。
「公子昨夜很晚才睡。旱情嚴重,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有的農家可能會歉收,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流離失所。」齊天的語氣裡含著無奈。
沈瑜好奇。「不是有什麼賑災銀嗎?從別的地方調來糧食也不是很難吧?」
齊康哼了一聲。「幼稚!」
沈瑜翻了白眼。「……」打擾你睡個覺,就不用正眼瞧我,你不幼稚?
齊天知道他家公子心情不好,繼續為沈瑜解惑。
「糧食一年就那麼多,朝廷能給的有限,況且層層下來,到百姓手中至少減兩成。」
雁過拔毛,那些貪官污吏又怎麼會管那是不是救命用的?
一時間沒人說話,院子裡只有齊康有一下沒一下的喝著粥。
沈瑜側頭,看他眼底有些微紅,眼下有黑眼圈。
「如果糧食能支撐到明年五、六月呢?」
齊康又白了她一眼。「五、六月分青黃不接,距離秋收還有半年,那半年等著餓死嗎?」說完端起碗,把最後一口粥入口。
沈瑜輕飄飄地說:「如果今年秋天播種,年底或者明年一、二月收穫呢?」
「噗!」齊康一口粥噴了出來。
沈瑜的一番話太過驚世駭俗,以至於齊康把剛入口的粥全噴了,坐他側面的沈瑜被波及。
抹掉臉上的米湯,沈瑜本想懟一句齊公子不講衛生,但看著他的俊臉,忍下了。
齊康此時也忘了自己有多失禮,擦麻布一樣用手在沈瑜臉頰抹了一把,然後不錯眼地盯著她。
齊天欲語。「……」
沈瑜失了神。「……」臉有些燙是怎麼回事?一定是天氣太熱了。
她也不再吊他胃口,直接道:「錦江縣自然環境不錯,全年氣溫偏高,日照時間也長,秋收之後還有兩、三個月的中高溫期,即便天氣轉冷也有十幾二十度,糧食種一季太浪費了,為何不嘗試秋收後再種一季?
「九月收割完立刻育苗插秧,時間上無縫銜接,到明年一、二月就可以再次收穫。稍微休息,把春播時間提前到四、五月,那麼明年七、八月就可以收割,明年的第二季完全可以在降溫前收穫,如此反覆,一年完全可以收穫兩季稻穀。」
一道光芒從齊康的眼中閃過。「對種稻來說,四月分的氣溫還是有些涼,問題就是溫度低,種子不發芽。」
「所以要育苗,像我做的那樣,只不過換成室內。百姓家種得少,完全可以在屋內或蓋個草棚先育苗,等苗長到一定高度,戶外氣溫也穩定回升,那時再移栽到田裡。移栽比撒種好處多,不但可以保證密度,也減少糧種的浪費,這一點我那錦水川已經做了示範,大人不必懷疑……」
沈瑜的這番話,等於把現代先進的種植理念和技術都告訴了齊康。不信齊康不動心,錦水川眼看著要豐收了,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誰能說她的做法有錯。
「錦水川的水稻已經半熟,再過半個月左右就差不多可以收割了。我是打算再種一季。」
齊康驚訝。「這麼快?」
沈瑜點頭。「嗯,今年氣溫偏高,稻穀也熟得快。」
沈瑜笑咪咪地看齊康。「大人,要不要一起試試?」
種植兩季,百姓從沒做過,若要推行,需要官府的支持。
其實齊康施不施行,跟沈瑜半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她看光風霽月的齊公子愁破了頭,有些於心不忍。
美色誤人啊!
農業技術本就是為天下蒼生而存在,沈瑜沒想過私藏。本是打算自己用實踐和時間來證明給世人看。
但第一年就趕上了大旱,糧食歉收,百姓生活水深火熱,也容不得她慢慢來了。
推行兩季種植需要財力和物力,現今本就經費吃緊,如果弄不好,責任就大了。即便沒做過官的沈瑜,也懂得這個道理。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明哲保身是齊康最好的選擇,畢竟乾旱是天災,與他本人沒關係。
但是如果兩季種植成功了,那就是大功一件,相信以齊康的本事,必定平步青雲。
對齊康來說這就是一場賭局,用眼前的政績賭更大的前途,就看他敢不敢賭了。
沈瑜其實也有私心,她的理念和技術早晚都要公諸於眾,不如賣齊康一個人情。
一來齊康是位不錯的縣令,二來人家也幫了自己不少忙,三來就是能抱上更粗的大腿,豈不是對自己更有利,何樂而不為?
沈瑜在心裡把算盤打得噼啪響。
不得不承認,沈瑜說的話有道理,但畢竟沒人做過。
「從來沒有人這麼做過,不知道結果……」齊天有些猶豫。
「正因為沒有人做過,所以我才要試一試,還是大人怕失敗,丟了政績被責罰?」
齊康一聲嗤笑,然後問:「妳有多大把握?」
沈瑜兩手一攤。「沒把握。」
「這話妳好像說過幾次,但每次都成了,這次我能信妳嗎?」齊康側眸凝視,眼神明亮,有說不出的堅定。
「噯,我只是提議,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齊公子。」沈瑜耍賴笑道。
齊康定定地看著她,然後笑了。
「好,我會考慮,萬一失敗丟了官,後半輩子就在小河村扎根,吃妳家大米好了,風水寶地本公子嚮往已久。」
沈瑜無語。「……」我想抱你大腿,不想被你抱腿啊。
「好說,我家別的沒有,今年秋天開始大米管夠。」沈瑜哪裡想得到一個月後被啪啪打臉,她連自家吃的米都差點沒留住。
大川來接人了,離開之前,沈瑜拍拍齊康的肩膀。「齊公子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船到橋頭自然直,愁也沒用,美人憔悴,惹人心焦啊!」
齊康愣住。「……」他這是被調戲了?
沈瑜走後,齊天見自家公子臉色明顯好了很多。
「公子,再種一季種子是大問題,萬一失敗,這個責任您擔不起。」
本朝對農業十分重視,如果因為齊康自作主張出了大錯,老爺也管不了。
齊康心情很好地伸了個懶腰,兩個月以來第一次感覺心情舒暢。「天兒,你最近有沒有去錦水川?」
「沒有。」
「早上你看了他們帶過來的稻穗嗎?你覺得錦水川的畝產能不能達到五擔?」
齊天在腦海裡回想錦水川的稻田,再想到早上被作為證據拿到堂上的稻穗,有一尺多長,穀粒密實飽滿,心下了然。「能!」
齊康一笑。「算盤精有句話說得沒錯,別人沒做過,我才要做,成了,拯救一方百姓皆大歡喜。若是敗了,呵,這官不做也罷,就是老頭子可能會被氣到吐血。」
齊天心想,您還知道啊!「那稻種要怎麼辦?」
齊康笑了笑。「畝產五擔,錦水川能產多少稻穀?」
沈瑜不知道,她的稻子還沒收,就已經被惦記上了。
東莊的幾人還沒走,雖然人家說不要,但她不能不表示。沈瑜同大川去市場買了豬肉,割好一塊一塊,每塊三斤重。
給東莊的四人每人一塊,幾人樂呵呵地坐著黃源的牛車回了家。
回到家,沈瑜拎著自己那一份,囑咐大川把餘下的豬肉送到幾名長工家裡。
「大川哥,今晚開始還得繼續巡查,再堅持二十天左右,月底或下個月初水稻就能收割,你和源叔多費心了。」
「這本就是我們該做的,我和源叔會安排,妳放心。」
大川心裡有些歉疚,如果他們晚上沒在家睡覺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可惜了那幾塊田的稻子。
「二丫怎麼樣?」
沈草焦急地問。她們似乎已經習慣沈瑜替這個家在外面主事,而她們能做的就是聽從沈瑜的安排,在家耐心等待。
沈瑜把張家兩人的判決告訴了劉氏和沈草。
劉氏嘆氣。「妳三嬸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來咱家鬧?她肚子都挺大了,要真來也不好辦。」
沈瑜皺眉。「她還好意思來?」
沈草撇嘴。「那誰說得準呢。」
「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孕婦再大還大得過律法?」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0/11上市的【文創風】1108《田邊的悍姑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