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什麼大師（5完）

第八十一章
這兩年來，朱承澤一直很想進他媽媽的房間，想知道裡面到底是有什麼不能讓他看的，可是這會兒林清音讓他敲門，他反而有些膽怯，舉起手猶豫了半天才緩緩地落下，輕輕地叩了兩聲。
「進來！」屋裡傳出沙啞的女人聲音，聽起來鬼氣森森的。朱承澤聽到這個聲音差點哭了出來，連假才過去半個多月，他覺得媽媽的聲音似乎更加可怖了。
此時雖然已經十月分，但是秋老虎的威力依然十足，下了公車走到村子足足要半個小時，朱承澤早就熱得一身汗了。可推開門還沒等邁進去，就感覺一陣陰冷的風撲面而來，吹得他寒毛都豎了起來，身上濕濕黏黏的汗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是中午，外面陽光普照，可屋裡的窗戶已經被報紙糊住了，又用黑色的窗簾擋得緊緊密密的，一點光都透不進來。屋裡只點了一盞昏暗的老式煤油燈，只能隱隱約約看清楚一個女人的背影，其他什麼都瞧不見。
看到這一幕，朱承澤心裡有些發寒，他總覺得那個背影不是他媽媽，而是另外一個人。他嘴唇顫抖了一下，手緊緊地握了起來，似乎想叫「媽」，可努力了幾次也沒叫出那個字。
女人的身體緩緩地轉了過來，透過門口灑進來的陽光，朱承澤發現他媽媽臉上瘦得根本已沒什麼肉了，眼睛深深的陷進去，嘴唇也不是紅色的，而是有些發黑。
朱承澤看到他媽媽的樣子嚇了一跳，自從他媽媽通陰後就很少以真面目見他，每天出來的時候都頭戴紗罩。
當初媽媽戴面紗的時候，朱承澤以為是通陰的規矩，沒多想。等他上了大學以後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忙著打工當家教賺學費和生活費，根本就沒空想家裡的事，甚至他為了多賺一點錢連暑假和節假日都不回來，只有寒假接近過年那幾天才回家。
這次是因為連假期間他的學生出去旅遊，他才有空回家待幾天，結果意外的發現了母親的異樣。等今天看到了媽媽的樣子後，朱承澤才明白，原來戴這面紗並不是什麼規矩，而是為了遮掩她身上的變化。
朱媽媽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她伸出手臂在眼前擋了一下，等適應光芒才緩緩地將胳膊放了下來，微瞇著眼睛看了半天，這才發現進來的人居然是她的兒子。
朱媽媽愣了一下，連忙慌亂地站起來將手邊的紗帽戴在頭上，厲聲喝道：「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和你說過不許進這間屋子。」
朱承澤聽出了媽媽聲音裡的苦澀，心裡不由得更加酸楚。他顧不得害怕，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媽媽那瘦成了骨頭的身軀，哭得泣不成聲。「媽，我說過不讓妳再做通陰這件事了，我賺的錢夠交學費也夠我們的生活費，再等兩年我畢業了，到時候我們的日子更好過。我不想妳拿命去換那一點錢。」
聽到這番話，朱媽媽身體抖得像篩子似的，她突然瘋狂地把朱承澤往外推，聲嘶力竭地喊道：「我跟你說過不要你管，你給我出去，永遠不許再進這個屋子！」
朱承澤一個身高一百八的大夥子，竟然被僅有一百六高的瘦弱婦人推出去好幾步，險些摔倒。正當朱承澤有些傻眼的時候，他的手腕忽然被一隻乾瘦的手給扣住了，他不明所以地朝戴著面紗的媽媽看去，就聽見面紗裡再一次傳來那充滿陰森和令人恐懼的聲音。「既然進來了，就別走了。」
一瞬間，朱承澤身上爬滿了雞皮疙瘩，他之前就覺得他媽媽有時候像換了一個人，果然沒有猜錯。
這隻乾瘦的手比之前媽媽推他的力氣要大很多，朱承澤掙扎了幾下居然沒有掙脫開，反而掙扎得手腕有些發紅。站在門口的林清音看到這一幕後，慢悠悠的從口袋裡摸出一粒石子朝這邊彈了過來，石子正好打到女人的胳膊上。
被石頭打中的女人驚恐的叫了一聲，慌忙地鬆開了朱承澤的手，連忙後退了好幾步，直到靠在炕上才停止下來。緊接著她渾身一抖，又急急忙忙地衝了過來，將朱承澤用力往外推。「快走，以後永遠不要回來。」
看到讓人精神錯亂的一幕後，朱承澤覺得自己都要瘋了。他看著站在門口托著龜殼的林清音，淚流滿面地懇求道：「林大師，求求妳救救我媽媽。」
林清音手輕輕一抓，手心裡出現了一把石頭，她將石頭隨意的拋出去，分別落在屋裡各個位置，最後一顆石子正好落在櫃子前面的位置，咕嚕地滾了一下，消失不見了。
就在此時，朱承澤覺得屋子冷颼颼的感覺漸漸褪去，反而覺得屋裡有些悶熱。女人似乎也察覺出屋裡的變化，有些不安的將朱承澤拽到自己身後，十分警戒地看著林清音。「妳是誰？」
「媽，她是我請來的大師。」朱承澤探出頭跟媽媽介紹道：「是我們學校周易社團的社員，在學校裡很有名氣。」
朱媽媽沒讀過什麼書，她也不知道周易社團是什麼意思，不過倒是明白過來這女孩是自己兒子請來的，一時間有些躊躇，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林清音站在門口看了半天，已經把屋裡的情況弄清楚了。她將門關上，打開了房間裡的燈，頓時屋子裡明亮了不少。
一揮手，女人臉上的面紗飛了起來落到林清音的腳邊。林清音走過去觀察她的面相後，又轉頭指著擺在櫃子上的男人照片問朱承澤媽媽。「這個是妳的丈夫？」
朱媽媽用亮得嚇人的眼睛盯著林清音看了片刻，才緩緩地說道：「我叫郭春華，是朱承澤的媽媽，這張照片是我丈夫的遺照。」
林清音用下巴點了點櫃子上的遺照，聲音緩緩地問道：「在妳丈夫去世之前，你們就商量好將他埋在陰煞之地了吧？妳並沒有特殊體質，按理來說無法當通陰人，只有妳丈夫自願為引，將魂魄附在妳身上，妳才能當通陰人。」
看著郭春華蒼白的臉，林清音的目光落在拚命往櫃子裡擠的那一團黑氣上。「郭家村陰氣濃郁，確實可以讓魂魄留在世上的時間更長，但也僅此而已。所以妳將妳丈夫的屍體埋在陰煞之地，只有這個地方才能讓他的魂魄擁有力量，替妳招來一個又一個的魂魄。可惜的是，你們對陰煞之地的事一知半解，在這之前誰也沒想到後果會這麼嚴重吧？」
郭春華垂下了頭沒有吭聲，朱承澤見狀著急地問道：「林大師，到底是什麼後果？」
「陰煞之地確實能讓魂魄力量強大，可是時間一長，在戾氣和煞氣的作用下魂魄會逐漸失去神志，只剩下吞噬和殺戮的本能。他會忘記這世上的一切，不記得他的妻子也忘了他的兒子，他的魂魄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吞噬陰氣、吞噬魂魄以壯大自己的力量。」林清音端詳著郭春華的臉說道：「他把妳當成容器，而妳作為一個普通人根本就抵抗不了陰煞之氣，所以妳的壽命在飛快縮短，人也急速消瘦，變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妳原本以為自己只是連接鄉鄰和他們去世親人的橋梁，可在妳丈夫的魂魄沒有了意識以後，妳其實只不過是他捕食的工具而已。只有妳維持通陰人的身分，才能騙來十里八鄉的人過來通陰，這樣才能把那些遊蕩在世間的魂魄召喚過來，滿足他不斷吞噬魂魄壯大自己的本能。」
林清音轉頭看向朱承澤，憐憫地說道：「你媽媽只能不停的幫他找魂魄，若是有朝一日找不到，你父親就會吞掉她的魂魄占據她的身軀。」看著朱承澤絕望的表情，林清音輕輕嘆了口氣。「你和他血脈相連，對他來說是有致命的吸引力，等到他吞噬掉你媽媽的魂魄占據她的軀體後，下一個吞噬的人就是你。你媽媽或許不在乎她自己的命，可是她在乎你，不願讓你死在你爸的手裡。其實你媽媽在你父親失去神志的時候就後悔了，但是她確實沒辦法回頭。」
朱承澤不敢置信地後退了幾步，怎麼也想不到這麼可怕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家裡。
林清音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如今能留在這世上的魂魄少之又少，你們村因為陰氣濃郁的原因才比別處多了一些，但就這些也不夠你爸吃的。現在你爸爸已經開始無意識的擠占你母親的身體了，只要他把你母親的魂魄擠出來，他就可以吞噬掉你媽媽的魂魄，然後占據這具身體，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朱承澤想起扣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和那陰森的聲音，忍不住淚如雨下，他怎麼也不敢相信最疼愛自己的父親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
「林大師，妳救救我媽！」朱承澤撲通一聲跪在林清音面前。「無論是幾萬幾十萬、幾百萬我都答應！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我可寫借條，我畢業以後賺的錢全都給妳，我一定會還清的！」
「小本生意，概不賒帳。」就在朱承澤感到絕望的時候，就見林清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不是告訴你價格了嘛，兩千五，不打折！」
朱承澤心裡一暖，整個人都癱在地上，眼淚掉得更凶了。他在聽說了林清音以後，就找李楠楠打聽過關於小大師的事，李楠楠告訴他只要請小大師上門至少得付一萬的費用，然後再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報價，多到上百萬都有，幾十萬也是常事，即便是那種不太要緊的事，事主通常也會給幾萬塊錢的紅包。
對於朱承澤來說，兩千五他還出得起，一萬塊就有些困難了，幾萬塊錢他甚至連想都不敢想。其實他已經做好了欠債的準備，只要讓媽媽變回正常人，無論欠多少錢他都願意，他相信往後靠自己的能力就可以把欠款還上。
但他沒想到林清音居然只收兩千五百元，這其實是那天算卦的錢，今天她等於是白走了一趟。
「謝謝小大師！」朱承澤鄭重的拜謝了林清音。「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償還您的恩情。」
林清音最見不得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有些不耐煩地蹙起了眉頭。「到底要不要解決？能不能不耽誤我時間？」
朱承澤連忙用手背把眼淚擦去，慌張地站起來。「林大師您說，我聽您的！」
林清音看著在櫃子裡鑽來轉去的那團黑霧，嘆了口氣。「要是早一點或許還可以將他的魂魄送走，可他現在的魂魄已經有一部分和你母親的魂魄融合了，只能將他的魂魄強行分離出來。被分離出來的魂魄是殘魂，用不了多久就會魂飛魄散了。」
「不要啊！」
朱承澤還沒有說話，郭春華就忍不住哭了起來。「林大師，孩子他爹是為了這個家才變成這樣的，我不忍心看著他魂飛魄散。妳能不能讓他吞了我的魂魄以我的身分活下去，我願意替他去死，只要他能恢復神志不吃我兒子就行。」
林清音歪著頭看著郭春華，兒子心疼母親、母親呵護兒子這是親情她都懂，但是對於男女之間的愛情她一直不明白，她現在還是不能理解那種為了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犧牲自己的生命是怎樣的感情。
雖然林清音現在沒有體驗到那種讓人魂牽夢縈的愛情滋味，但是她依然理解郭春華的選擇。不過，替魂魄搶占不屬於他的軀體有悖天道，林清音可不想因為這個遭雷劈。
見林清音搖頭，朱承澤按住了郭春華的胳膊，語氣堅定地說道：「媽，我已經沒有爸爸了，不想再失去妳，這次的事妳聽我的。」
郭春華看著朱承澤痛苦的神色，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20上市的【文創風】1128《算什麼大師》5（完）。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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