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齡女出頭天（上）

第一章
元和十年的夏天，六龍鶩不息，三伏起炎陽。
秦王府西邊的蓮花居外，一群小廝、僕婦們顧不得炎熱，來來回回地往外搬著箱籠。
待箱籠收拾妥當，丫鬟紅蓮推門而入。
屋內靠窗，紅漆海棠紋的楠木圓桌旁，一名年輕女子著一件湖藍色的綃紗裙裳，執著青玉茶杯品茗，見丫鬟過來，笑著說道：「可是收拾妥當了？」
盈盈淺笑，卻清麗動人至極。冰玉做的肌膚，秋水為眸，一舉一動皆是畫中仙子一般婀娜明媚，端的是傾城佳人。
紅蓮想著她如今的處境，實在是憋悶得厲害。
明日就是秦王大婚，因著新主母入住，少不得要讓通房、侍妾挪出去，只是這幾年來秦王很寵愛李清珮，吃穿用度皆是最好，不說獨寵，那也是秦王府裡的頭一位，不過轉眼就被這般無情打發，著實叫人寒心。
紅蓮強忍著情緒道：「姨娘，已經收拾妥當了。」
「啟程吧。」李清珮起身。「去通州要半天的路程，別耽擱了。」
紅蓮卻像是柱子般一動也不動，見李清珮疑惑地望過來，才說道：「姨娘不去跟王爺道別嗎？」
「說起來，王爺對我也是恩重如山，這幾年來更是拂煦照顧，按道理我應該去道個謝，只是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必然忙得腳不沾地，我去了不一定能見上一面，又何必去那兒找不自在？」
「不會的，王爺素來寵愛姨娘，姨娘要是去了肯定會見的。」紅蓮說到這裡停頓了下，又忍不住說道：「姨娘，您當真這般走了？」
李清珮臉上還是帶著笑，只是目光已經變得有些諷刺，語氣卻是不疾不緩，道：「還能如何？」
「姨娘，您去求求王爺，畢竟也有那十分得寵的姨娘，等著主母誕下長子就會被接回去。」紅蓮苦口婆心地說道：「姨娘如今年歲也不小了，出了王府的門，到哪裡去找個好歸宿？更何況王爺英武不凡，又哪是尋常男子可相比的？」
李清珮十五歲時被秦王納入羽翼之下，如今五年過去，正是桃李之年，離徐娘半老不過一步之差。
「紅蓮，妳真讓我寒心。」
「姨娘？」
「既然妳這般喜歡這裡，就留在王府吧！」李清珮說完就朝著門外喊道：「彩蝶。」
「姨娘，您喊我？」從門外進來一個臉蛋圓圓，看起來有幾分憨態的少女，著一件蔥綠色素面的褙子。
彩蝶見平時最得李清珮喜歡的大丫鬟紅蓮臉色煞白地站在原地，又瞄到李清珮雖然面色溫婉平和，但是目光裡毫無溫度，她心裡咯噔一下。
李清珮平日裡對丫鬟們都很好，和氣溫順，一旦生氣了就會這般模樣，甚是嚇人。
「去跟管事說，這種為了一己私利，攛掇主子壞了規矩的丫鬟，我要不起，叫人來領回去吧。」李清珮說道。
「姨娘！」紅蓮渾身無力，撲通跪了下來。「姨娘，紅蓮自問都是為了姨娘好呀！」
紅蓮也素知李清珮的脾性，很少說出狠話來，一旦開了口必然就難以挽回，她心裡既是委屈、又是覺得難過，膝行過去拉住李清珮的裙角哭道：「姨娘是不知道外面什麼光景，要是遇到心懷不軌的人，姨娘又是這般顏色，一個女子實在是太過艱難了。」
李清珮道：「當初危難之際，王爺出手相幫，我自當感激不盡，這些年兢兢業業的，不敢有一絲怠慢，如今王爺大婚當前，要娶賢良主母，正是恩愛圓滿之時，妳卻要我憑著素日寵愛癡纏王爺，叫王爺為難，這是我該做的？那我豈不成了一個壞了心術、不知感恩的小人？且萬一被有心人傳到新王妃耳中，妳說，我有好日子？妳這是要把我置於死地呀！」
見紅蓮恐慌，李清珮緩了神色，喟嘆道：「離府之前，我叫妳們幾個來，願意跟著我走，我自然滿心歡喜，若是想要留下來，我也不會阻攔，趁著我還能護著妳們，且給妳們尋個門路，妳當時如何說的？紅蓮，這世上哪有那美事，又要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還要拿個好名聲？」
紅蓮震驚得不能自已，只覺得自己那一點小心思如同暴露在陽光底下，骯髒而難堪，張嘴想了半天，卻覺得喉嚨乾澀，什麼都講不出來，像一隻離了水的魚，只能撲騰。總算是自知大勢已去，忍不住伏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彩蝶扶著李清珮出了門，看到一位年輕俊朗的男子站在屋簷下，他著一件玄色團花的杭綢長袍，腰上繫了條素色的絲絛，上面綴著一枚雕工精緻的雙魚羊脂玉珮，長身玉立，倒也顯得風姿高華。
「見過王爺。」李清珮停頓了下，似乎沒有想過會在這裡見到秦王，心裡不確定他有沒有聽見剛才的對話。
「起來吧。」秦王面色複雜地看著李清珮。「何時啟程？」
李清珮恭敬地道：「原本這會兒就要走，就是想著要不要去跟王爺道別，又怕王爺今日繁忙不得空，猶猶豫豫的，倒是拖到現在都未啟程。」
秦王沈默了片刻，叫一旁的侍從拿了名帖過來，道：「妳我雖緣分已盡，終究盡心服侍過本王，這名帖妳好生收著。」
秦王的名帖可不是一般的東西，代表著秦王親臨，十分重要，不會輕易送人。
李清珮這下已經確定秦王聽到了她和紅蓮的對話，秦王把名帖給了她，這是要繼續把她護在羽翼之下。
李清珮素知秦王冷情，乍見這般，心中不免動容道：「您待妾身這般愛護有加……」
秦王眉峰一皺，冷著臉，甩了袖子道：「妳且去吧。」
李清珮目光裡的亮色褪去，低下頭來，恭敬地道：「妾身去了，王爺珍重。」
丫鬟扶著她往外走，只是走到角門，到底有些忍不住，回過頭瞧了眼秦王，見他也正望著自己，目光幽深清冷，深沈不見底，一如兩個人初見，雖然在身旁，卻是那樣遙不可及。
她忍不住自嘲地抿嘴，決絕地上了馬車。
兩輛馬車前後上路，因著到了午時，路上行人不少，又有許多飯菜香味從街坊上飄散開來。
自從上了馬車，李清珮就閉目靠壁歇息，面色略帶幾分蒼白。
一路上倒也順遂，很快就到了東城門附近，只是彩蝶小心翼翼的，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怕讓李清珮難過。她素知紅蓮有些自命清高，只是沒想到會攛掇姨娘去纏著王爺，當真是心術不正，好在姨娘是個明白人，沒有聽從，不然真要出大事了。
想到秦王離別之時的無情，彩蝶替李清珮難過，五年的情分竟然一句離別的溫言也不曾說……
這時候，閉目歇息的李清珮忽睜眼，說道：「妳且看看是不是到了那望北樓？」
彩蝶掀起簾子，伸長脖子往外那麼一瞧，果然看到四層高的望北樓，門前人來人往，好生熱鬧。「姨娘，您怎麼知曉的？」
李清珮一掃之前頹然的神色，道：「去買兩份醬肘子。」
望北樓的醬肘子油而不膩，久負盛名。
「姨娘，您吃得下那麼多？」
李清珮食量很小，平時也不過吃半碗飯、幾筷子菜而已，這一次竟然要買兩份肘子，倒是讓彩蝶有些驚愕。
「以後別喊我姨娘了，喊夫人吧。」
如今她已經是自由身，自然不能再喊姨娘了，只是曾為人婦，不好再回頭叫姑娘，如此稱呼夫人最為合適。
「知曉了。」
彩蝶不用親自去採買，自有那跑腿的婆子去買醬肘子呈上來，又展開小炕桌，剛好擺在馬車內，茶果一應俱全。
彩蝶原本還擔心李清珮為秦王府的事情傷神，誰知道她卻胃口大開，蘸著甜醬，一口氣吃了十幾片肘子。
「夫人，您喝些茶水。」彩蝶忙道。
李清珮放下筷子，接過溫茶喝了一口，又道：「望北樓挨著春香居，我記得他家的佛跳牆著實出名，妳且買一罐來。」
望北樓的醬肘子、春香居的佛跳牆、街邊李老頭賣的烤番薯、素齋堂的珍珠湯圓……雖然每一樣都只動幾筷子，但是都嚐完一輪，李清珮的肚子已經圓得跟球一樣了。
李清珮解了腰帶，呼吸變得順暢起來，從半開的簾子看著漸漸遠去的城門，她愜意地喝了一杯從素齋堂買來的綠豆湯，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雖有不捨，但以後再也不需要為了某人的喜好常年節食，只為了纖不盈握的腰肢；以後再也不用早起，只為了給某人穿衣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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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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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想著她如今的處境，實在是憋悶得厲害。
明日就是秦王大婚，因著新主母入住，少不得要讓通房、侍妾挪出去，...

序文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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