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幾日後,宋槿安如往常一般坐馬車奔向奉城。
此刻已經天黑了,林家別院的金銀樓裡,燈火通明。
從極北之地石河來的陳管事,恨不得再往後退一步,貼到後面的牆上,離主子遠遠的。
林棲氣得在屋裡轉圈,一刻都坐不住。「你老實說,老頭是不是幹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去了?這才多久,又來向我要銀子,他到底是做什麼虧本買賣了?」
最後幾個字聲音大得嚇人,站在門外的丫鬟、小廝們腿腳發抖,春朝擺擺手,叫他們都下樓去,離遠一點,別傻站在這兒。
門外的人能走,站在門內被老爺派來要銀子的陳管事無處可躲,只能偷偷捂住亂顫的心肝,小聲地把老爺的安排說了出來。
「老爺說,這個月您的海船應該回來了,肯定收了筆大錢,讓您多給點,回頭他十倍、百倍還給您。」
林棲冷笑。「呵呵,百倍?我看他光本金都還不起。
「春黛呢?我把春黛留在石河管帳,你都來幾趟了,春黛沒叫你把那邊的總帳帶給我看看?」
「春黛姑娘說了,不過老爺吩咐,都還沒到年底,盤什麼帳?」
林棲咬牙切齒。「他就是瞞著我唄,真當我是挖銀礦的!」
氣也氣了,罵也罵了,既然已經上了賊船,這個時候就沒有半路下船的道理。給銀子的時候,林棲真的想問問那老頭,他知不知道,這一遭要是賭錯了,林家就真的完了。
這一次,老頭要銀子,其他東西也要,糧食、布疋、棉花,她一個人拿不出這些,還要找商會的朋友拿。看在這麼多年的關係上,大家都沒貴價賣她。
準備這些東西需要些時日,陳管事留了下來,天天跟著二管家宋朴在倉庫和碼頭兩邊跑。
林棲心裡有些擔憂,晚上睡不好,早上起來用膳的時候,問春朝。「咱們家的船最遠能開多遠?」
春朝笑道:「那要看什麼船。去歲新製的船上加了好些傢伙,霍英說開那樣的大船出去,沒人敢攔,開到哪兒都行。」
啟盛朝還沒有研究出火炮,林棲她一個文科生也沒有那個本事弄出來,不過她找來幾個做鞭炮的人,改了配方,把炸藥弄出來了,已經偷偷裝備到她的那條船上。
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偷偷開船去海上炸魚,據說效果很好。
春朝安慰主子道:「您別急,老爺那裡是條路子,您和公子這裡又是一條路子,咱們各走各的,一條路不通,還有另一條呢。」
林棲搖搖頭。「我都還說不準,妳倒是有信心。」
春朝給主子盛了一碗青菜粥。「大不了咱們棋差一著輸了,就算死,奴婢也陪著您。」
林棲輕哼一聲。「大清早的,說這些晦氣話幹麼。」
春朝露出個甜甜的笑。「那咱們說點高興的,今日一早大管家說,去西域的商隊回來了,已經到京都郊外的莊子,說這次帶回來很多香料呢。」
「哦,那咱們的香鋪子又要賺好些銀子了,確實值得高興。」
林棲在淮安走不開,去西域的商隊回來了,她沒空親自去。宋朴送走陳管事後,被派去京都清點貨物,以及給這次出差回來的管事、護衛、小廝們發獎金。
這一個多月家裡進出銀子的額度大,春朝帶著家裡的帳房守在金銀樓忙了好幾天,才趕在月底把帳本清算出來。
春朝捧著帳本下樓,看見幾個小丫鬟冷得搓手。「樓裡不允許見火,妳們都不知道去外頭烤火嗎?僕婦沒幫妳們準備炭爐?」
小丫鬟們笑呵呵的。「準備了,炭爐在樓子後面的屋裡放著。」
「主子對我們好,發下來的冬衣厚著呢!我們不冷,就是剛剛去洗了手回來,搓一搓就不冷了。」
春朝點點頭。「妳們別在這裡守著,自己排班去後頭烤火休息。」
「知道了。春朝姊姊慢走。」
春朝捧著帳本去後院,後院的僕婦告訴她,主子去前院見客了。
「這個時候不早不晚的,誰找到家裡來了?」
「不知道,傳話的小廝說是林家那邊的遠親,騎馬過來的,帶著兩個護衛。」
手裡的帳本重要,不能隨意交給其他人,春朝只能自己先看著。「妳們去忙吧,我等等主子。」
「哎,您先歇息,我們去給您上壺熱茶。今年這鬼天氣,剛立冬沒幾天就這樣冷。」
前院待客的大廳裡,黃花梨的茶桌擺得端端正正,桌上放著一個雕刻精美的首飾盒半打開著,一套極品血玉首飾極其奪人目光。不過屋裡的人都沒有多看一眼。
「妳爹在極北之地幫我管著軍隊,我兒子又被妳救了,沒想到本王和你們家如此有緣分。」
林棲心裡冷哼,什麼叫幫你管著軍隊,怕是倒貼銀子給你養軍隊吧?
林棲虛偽地笑了笑。「既然有緣分碰到,也不能見死不救。家裡人來人往,怕把消息傳出去,保護不好世子,前些日子就把世子送到桃源縣去了,那裡清靜,更加安全。一切都是為了世子安全,若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王爺見諒。」
謝元顯已經知道兒子在桃源縣,但他還是要來淮安一趟,下午他還要去奉山書院,最後才去桃源縣接兒子。
謝元顯不傻,很輕易地就聽出林棲的不高興,想起林秋江曾經說過,他的女兒在外自由慣了,有些沒大沒小。
送完謝禮,說完道謝的話,謝元顯也沒有多留。
林棲心裡鬆了口氣,她最不喜歡和這些天潢貴胄打交道,想趕緊把人送走。
「我見王爺帶來的人似乎不多,不如叫我家護衛送你們去奉城吧。」
「那就多謝了。」
霍英接了主子的命令,帶著十個護衛隨侍在四王爺身邊。
見王爺想騎馬趕在天黑之前去奉城,霍英看了眼天色。「王爺,冬天的天色黑得早,恐怕我們走到半路就要天黑,反正趕不及,您不如坐馬車去?」
謝元顯擺擺手。「不用。」
雖說沒有坐馬車,謝元顯帶來的馬匹都留在林家,換了林家的駿馬出門。
一行十多個人,分成好幾撥出城,到城外聚集後,齊齊往奉山書院奔去。
如霍英所料,他們走到半路就天黑了,所幸今晚月光還算亮堂,總算在關城門前趕到了。
謝元顯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奉城了,進城後直奔董秋實家。
董秋實沒想到謝元顯居然親自來,趕緊囑咐下人關門,他領著四個弟子來拜見。至於張紹光,他不適合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早就避出去了。
「我等拜見四王爺。」
「不用多禮,起來吧。」
謝元顯領頭走在前面,董秋實帶著四個弟子走在後面。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管家問過之後,俐落地上了幾大碗肉絲麵,讓這些遠客填飽肚子。
祭了五臟廟後,謝元顯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些,還有心情跟董秋實幾人說笑了幾句。
「誰是林秋江的女婿?」
宋槿安垂眸站出來,拱手拜下。「拜見四王爺,學生宋槿安。」
謝元顯點點頭。「你和你娘子成婚,你老丈人都沒有提前接到消息,他當時可是很氣憤。以後見了面,你要是不能讓他滿意,只怕日子不好過。」
宋槿安眼觀鼻、鼻觀心,心裡道:我跟我娘子過,我娘子歡喜,我日子就好過。
董秋實哈哈大笑。「林秋江那小子知道他女婿是我學生了嗎?」
「知道,相當嫉妒,說當年你入閣時,他就想拜你為師,可惜你沒看上他。」
「不是沒看上他,只是那會兒,我樹大招風,無論收誰當弟子,都要惹來一場風波。」他開始收弟子,也是致仕後才有的心思。
說了些家常話,謝元顯說起他這次來的目的。他接到父皇的詔書回京都,特意繞了一大圈來淮安,一是為了兒子,二是為了來見董秋實。
「聽說父皇幾次召你回去,你真不回去了嗎?」
「不回去了,老夫這把年紀,還跟他們鬥什麼?我帶出來的這些學子,我的弟子,他們這些年輕人才是啟盛朝的未來。」
「你真不怕我們兄弟幾個爭鬥起來,把皇朝折騰沒了?」
「哈哈哈。」董秋實豁達地笑了。「哪朝哪代的皇子奪位不是鬥得跟烏雞眼似的,你們這才到哪兒。說到底,坐在皇位上的是你們謝家人,你們若真的自己內鬥垮了,自然有其他人坐上那個位置。」
「董秋實,別以為我敬你幾分,你說話就能如此沒有分寸。」謝元顯身上氣勢逼人,除了董秋實,其他四個年輕人嚇得不敢說話。
董秋實可不怕他。「呵,瞧瞧您的好哥哥們,這都動手誅殺才幾歲的姪子了,您父皇都能忍?今天能殺姪子,明日……」
「董秋實!」謝元顯怒吼一聲。
一時屋裡無聲,董秋實鄭重跪下,拜倒在地。「四王爺,您可知奉山書院幾百年前建立的時候掛的牌匾是什麼?」
「為國為民!」
「四王爺,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請您看在天下百姓的分上,千萬別……您一時心軟,換來的可能是國破家亡,百姓流離失所啊!」
「董秋實,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四王爺,我董秋實大膽問一句,軍餉,朝廷是攔著不給,還是沒銀子給?」
謝元顯沈默了。「我這次回京都,會解決好。」
冬天的夜晚,沒有夜風吹過來,只是站在廊下,寒氣透骨,讓他們腦子無比清醒。
宋槿安只是個普通學子,就算跟著夫子和老師開了些眼界,他也不知道,看起來欣欣向榮的國家,居然已經有搖搖欲墜之勢。
江雲楓吐出一口熱氣。「你們三個別想那麼多,我家兩個哥哥,一個涼州衛,一個在寧夏衛,傳回來的消息,邊疆情況都還算穩定。」
劉闊是商人之子,更加感慨。「江南是溫柔鄉,商貿發達,就算家裡過不下去了,那些窮苦百姓賣了自身,至少能有口飯吃。其他地方……」
葉明看著黑洞洞的天色。「我爹在益州做官,那裡自古以來就是安樂地,號稱天府之國。我們四個師兄弟,認真算起來都沒有吃過大苦。」
宋槿安應了一聲。「有田有地,家人安康,還能外出求學。」
江雲楓冷得直哆嗦。「快別感慨了,想得再多咱們也幫不上忙,還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早起來多背兩頁書。」
「走走走,快回去。」
「五師弟,今晚我跟你睡吧,這麼冷的天,我一個人睡不著。」
「哎,五師弟,你別跑。」
宋槿安裝作聽不見,宋淮生提著燈籠引路也跑得老快。
睡在暖呼呼的床上,宋槿安閉眼想著,明年一定要中舉才好。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8/22上市的【文創風】1190《女子有財便是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