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時近昏黃,天色暗下來,屋裡的動靜方休。
沈蘭溪軟軟的伏在枕上,面色潮紅,任由那人拉起錦被把她蓋好。
衣料窸窣聲響,祝煊慢條斯理的穿好衣衫,叮囑道:「別睡著。」
沈蘭溪眼眸掀開一條縫,睨他。「衣冠……禽獸。」
祝煊眉梢輕挑,唇角扯了下,笑道:「作何怨我?不是妳招的嗎?」
沈蘭溪撇撇嘴,不願搭理他了。被翻來覆去的吃,哪還有餘力與他鬥嘴?
雖他叮囑過,祝煊端熱水進來時,那人姿勢絲毫未動,已然沈沈睡去。
日暮時,秦家大娘子挺著孕肚偕夫登了祝家門。
粉黛端來茶水,解釋道:「我家郎君陪少夫人回娘家了,今夜不回來,是以方才外院的小廝才稟報了我家夫人,兩位莫怪。」
秦緋臉色蒼白,勉強扯出一個笑。「多謝。」
話音剛落,門外行來一人,廳裡的兩人連忙起身行禮。
「見過侯夫人。」
祝夫人微微頷首。「不必多禮,坐吧。」
她說罷,也在椅子上坐下,面帶詢問道:「聽聞陳三郎君與夫人是來拜訪我家二娘的,趁夜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秦緋細眉微蹙,瞧了眼陳彥希。
陳彥希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開口道:「稟侯夫人,今日出了一件事,祝少夫人不分緣由把秦嫣送了官,是以,我們夫妻才冒昧上門,想與祝少夫人尋個說法。」
祝夫人不動聲色的看了眼粉黛,後者微微搖頭。
祝夫人笑得溫和,瞧了眼秦緋的孕肚,道:「陳三夫人這肚子,有七個月了吧?」
秦緋不明所以,微微點頭。「回侯夫人,七月有餘了。」
「這般重的身子,該在家好生將養才是,天寒地凍的,若是出了什麼事,怕是賴得我家二娘一個壞名聲。」祝夫人依舊笑著,一副慈愛模樣。
「再者,二娘不是生事之人,若她當真把令妹送了官,那陳三夫人還是去官府打聽一二的好,官府抓人,自是會有名頭,更何況,抓的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沒道理不與你們說所犯何罪。」
三兩句溫言軟語似的寬慰,卻是直接把秦嫣釘在了犯事一側。
秦緋胸口急急起伏兩下,不顧自己身子重,跪在地上,泫然欲泣道:「侯夫人相信自家兒媳,我也信自己小妹行事無虧,還煩勞侯夫人讓我見少夫人一面吧,各種緣由如何,我想親自問問少夫人。」
祝夫人沒出聲,側頭示意粉黛。
粉黛連忙上前,與陳彥希一同把人攙扶起來。
祝夫人這才道:「想來方才婢女應與兩位說過,二郎夫婦今日回沈家省親了,陳三夫人若是想見二娘,還請去沈家,或是改日呈拜帖,知會一聲。二娘性子好,定當掃榻以待。」
這話,只差把沒家教說了出來。
夫妻倆臉色難看得緊,偏生坐在主位的人一句惡語也無。
陳彥希起身行禮,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夫妻二人便不多打擾了,告辭。」
秦緋心中擔憂秦嫣,踟躕不走,被陳彥希半拖半抱的出了門。
待人走遠,粉黛上前請示道:「夫人,可要婢子去打聽打聽?」
祝夫人擺擺手。「不必,今日二郎也在,若是有何不妥,定會與二娘爭辯一二,但既是送了官府,那就是默許了此事,二娘熱忱,二郎穩妥,便是有事,他們也處理得來,何必多管?」
說罷,她起身。「走吧,去母親那裡,澄哥兒留在了梁王府,主院冷清,去陪母親用飯。」
出府的兩人,生了爭執。
「我知你與沈二娘有過一段往事,但你如今的娘子是我,是我秦緋……」秦緋說著紅了眼眶,有些失望的瞧著對面坐著的人。
「陳年舊事了,妳又何必再提?」陳彥希皺著眉,不耐道:「再者,沈蘭溪既把秦嫣送了官,這個時辰都沒放出來,那定是秦嫣做了什麼,妳黑天摸地的去沈家又有何用?現成沒家教的話柄給人送去,讓人打臉。」
他與沈蘭溪有過好時光,但最後收場也確實不夠體面。
男子風流薄情不是什麼大事,但也損了面子,母親急急為他擇妻,最後選了秦家大娘子,卻是不知,他想娶之人是沈蘭溪。
成親之前,他尋過沈蘭溪一次,卻是沒見到,來的是她身邊那個毛丫頭,只帶來兩個字──不願。
她沈蘭溪不願見他,更不願嫁他。
這事除卻他們三人,無人可知,但卻是他心裡坍塌的一角。
「你怎能如此說?」秦緋說著,眼眶裡的淚珠滾落。「秦嫣是我嫡親妹妹,父親去後,庶子當家,秦裴懼怕祝家,當縮頭烏龜,你要我如何不管?秦嫣與沈蘭溪並無往來,今日之事,沈蘭溪十有八九是為你,你若是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陳彥希心裡咯噔一下,升騰起一些說不清的心思,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又鬆開,深吸口氣,與車夫道:「去沈家。」
夜裡風寒,一小婢女腳步匆匆的往西角小院去。
「綠嬈姊姊,夫人差婢子來請二娘子,陳三郎君與夫人來了,說是求見二娘子,還勞姊姊通報一聲。」
綠嬈面露為難。「二娘子歇下了。」
為了下午那事,元寶都染了風寒,現下還在屋裡躺著喝藥呢。
婢女撓撓頭,也為難道:「那怎麼辦?陳家那夫妻倆,已經在廳堂坐著了。」
綠嬈深吸口氣,還是上前叩了門。
「何事?」屋裡傳出一道男聲,雖是清冽,但透著些沙啞。
「稟郎君,夫人讓人來尋二娘子去前廳,陳家三郎君來了。」綠嬈壓低聲音稟報道。
不多時,門被打開,祝煊身著黑色大氅,道:「走吧。」
綠嬈一怔,不過夫婦一體,尋她家娘子便是尋郎君,郎君此舉也沒錯。
前廳,林氏拉長著臉瞧著底下坐著的兩人,便是連寒暄也懶。
秦嫣那事,原以為只是一個想躲避風雨、入府為妾的女子,但如今瞧來,其中顯然另有隱情,只是不知是確如沈蘭溪所說,衝著祝家來的,還是……
「母親。」祝煊踏入門來,恭敬行禮道。
男人身量頎長,腳步穩健,舉手投足間皆是貴氣,身上頓時落了幾道目光。
陳彥希打量一番,喉嚨發緊。
「正卿來了,二娘呢?」林氏往他身後瞧了瞧,不見人。
祝煊目不斜視,聲音平穩。「二娘身子不適,歇下了,我替她來見客。」
這話說得坦然,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晌午用飯還多吃了一碗,眼下便不適了?林氏視線掃過底下面露失望的人,也沒多說,指了椅子讓他坐。
秦緋兩人起身與祝煊見禮,她猶豫道:「祝少夫人可是病了?不如我前去瞧瞧她?」
祝煊視線落在她臉上,淡薄開口。「妳不是大夫,去了平白擾她歇息。」
這話說得不甚客氣,廳內氣氛沈寂得緊。
林氏端起茶盞抿了口,並不插話,索性裝耳聾。
祝煊恍若未曾察覺,視線光明正大的飄到那身著靛藍色衣袍的人身上。
玉面如冠,身量單薄,這便是她曾訂過親的人?
「兩位深夜尋我娘子,所為何事?但說無妨。」祝煊收回視線,飲茶潤了潤嗓子。
秦緋抿了抿唇。「聽聞今日祝少夫人把秦嫣送去了官府,她年幼不懂事,還請祝少夫人莫要與她計較,大人有大量,放她一次,秦緋定感念其恩。」
這話便是放低自己的姿態,向沈蘭溪求饒。
祝煊垂眸瞧著清透的茶水,裡面似是浮現出一張笑咪咪的臉,他忽地扯唇笑了下,道:「陳三夫人的感念,值幾個銀子?」
幾人頓時面色一變。
金銀堆裡長大的人,怎會如此俗氣?!
林氏嘴角一抽,無聲的扶了扶額角。
當真是近墨者黑,這才多久,沈蘭溪便把這般皎皎如月的郎君變得與她一般滿身銅臭味了!
「換言之,陳三夫人與妳郎君的面子有多大?」祝煊又徐徐開口。「兩位既是找上門來,那定是知曉其中原委了。今日之事,不是我娘子一人的抉擇,此事事關政事,我娘子報官處理是為公正,令妹是否蒙冤,自有官府的各位大人來查,兩位私下來為難我娘子,是何道理?若我娘子不應陳三夫人的話,那便是心無溝壑,仗勢欺人嗎?
「再者,令妹既是做了,便要擔得起後果,與年幼與否有何干係?今她若殺一人,陳三夫人也能去那受害者家裡說令妹年幼,無心之失,還請莫要計較這話不成?」
「祝郎君這話何意?秦嫣──」陳彥希冷眼相對,卻是忽地被打斷。
「陳三郎君還是喚我一聲祝大人吧,你我並不相熟,這稱呼親近了些。」祝煊淡聲道。
他有官職在身,與陳彥希一介白衣可不一樣。
視線掠過陳彥希脖頸上氣出的青筋,祝煊眉眼間閃過些舒爽,又飲了口茶。
嘖,真好喝。
半夜,沈蘭溪生生餓醒了,清醒後,氣惱的踹了身邊人一腳,爬起來準備去找吃的。
「餓了?」祝煊聲音含著些睡意,卻也撐著坐起身來。
瞧他動作,沈蘭溪心裡的氣消了不少。
「你都沒喊我吃飯。」語氣透著些幽怨。
「在廚房給妳熱著飯菜,我去端吧。」祝煊說著,捏了捏眉心,起身穿衣。
聞言,沈蘭溪剛要出被窩的身子又縮了回去,嬌聲嬌氣道:「郎君真好。」
祝煊點亮燭火,回頭瞧那心安理得縮在被窩裡、只露出一張狡黠臉的人,折身回去在那紅潤的唇上偷了個香,被她罵了句「登徒子」,這才笑著去給她端飯菜。
過往哪有這般事,真是個不耐餓的嬌嬌。
沈蘭溪也著實餓狠了,手中筷箸動得飛快,祝煊幫她添過兩回碗裡的熱湯,她這才稍稍慢了些。
「傍晚時,陳三郎與他夫人來過了。」祝煊忽然道。
沈蘭溪頭也不抬,胡亂點了點腦袋示意聽到了,又往嘴裡塞了牛油雞翅。
也無甚意外,秦家大娘子尋她所為何事,她動動腳趾都知道,只不過她還以為那秦娘子會去祝家尋她呢。
祝煊喉嚨裡被人塞了棉花似的,一腔話不知如何說,偏生對面那人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又讓人氣不起來。
「他們二人是為秦家小娘子的事而來,想讓妳寬宥一次。」祝煊又說一句。
這次,沈蘭溪抬頭了,咬著根雞翅骨頭,瞪著圓眼睛剛要開口,便聽那人又說──
「我沒應。」祝煊雙眸盯著她,伸手擦去她嘴角沾到的醬汁。
沈蘭溪讚許的餵了他一筷子青菜。「不用搭理他們。」
兩個心裡沒數的,有事去找官府的人說,找她做甚?平白惹人厭。
祝煊味同嚼蠟,嚥下嘴裡的青菜,靜默一瞬,還是問道:「妳喜歡的,是陳三郎那般的?」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5上市的【文創風】1192《娘子扮豬吃老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