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匠女開業中（3）

第四十九章
落霞山，得名於傍晚時分晚霞層疊之景。平日臨近傍晚時，山上會有不少遊人，凌晨卻人跡罕至。
此時，天色漸明，雖已入夏，山上仍舊冷風颼颼。
荀柳只覺得大腿被馬鞍磨得生疼，卻咬著牙不作聲，眼看前面的山路越來越曲折，心裡也越來越急。
王嬌兒早在幾個時辰前就到了落霞山，不知是否還趕得及救人？
前方拐過一道彎，道路豁然開朗，前面是一片寬敞的平地。臨近山崖之處，有一座廟宇，枯草叢生，廟門大敞，似是被荒廢了許久。
最令人膽戰心驚的是，廟門口竟躺著數具屍體，其中有護送王嬌兒上山的精兵，也有蒙面的黑衣刺客。
除此之外，還有兩輛馬車和幾匹來不及被騎走的馬。
荀柳認得那兩輛車，其中一輛便是王嬌兒經常乘坐，後來又借給牧謹言的那輛。
不好，他們來晚了！
王景旭面色冷寒，立即領著人下馬，翻看屍體。
不遠處，有人發現了線索，喊道：「公子，他們從這裡逃走了。」
荀柳剛準備下馬，聞言扭頭看去，果然有條通往廟後的小道，應該是繼續上山的路。
王景旭翻身上馬，帶人趕往那條小道。
荀柳看軒轅澈一眼，兩人也駕馬跟上。

一路上滿是雜亂的馬蹄印，分不清哪些是王嬌兒等人的，還是刺客的。
沒過多久，他們又在路邊看到一具精兵的屍體，背後插著一支羽箭，看來已氣絕多時。
王景旭臉色越發陰沈，一言不發，行進的動作卻更加急切。
荀柳也焦急不已，但她不願將情況想得最壞。
這時，馬兒忽然停在茂密的樹林前。
眾人忙拉緊韁繩，發現前面是一處斷崖，不見任何刺客，更不見王嬌兒等人的蹤影。
荀柳和軒轅澈跟隨王景旭等人下馬，王景旭走至斷崖處，蹲下身子查探。
荀柳走過去一看，只見不少馬蹄印在這裡徘徊幾圈，又折返回去。其中還有幾串馬蹄印硬生生停在此處，竟是奔著懸崖而去。
她倒吸一口涼氣，不用想也知道，懸崖下定然多了幾具馬屍。
依據廟門前的情況推斷，王嬌兒等人逃亡在前，那些刺客緊追在後。
然而，一路找到這裡，他們只發現一具屍體和一些羽箭，不見任何打鬥的痕跡。
雖然荀柳很不想承認，但在場眾人都明瞭，情況已是凶多吉少。若掉下懸崖的是那些刺客，他們不至於現在還找不到王嬌兒等人的蹤跡。
那些折返的馬蹄印，很可能是刺客的。而刺客折返只有兩種可能：任務已經完成，或是目標已死。
王景旭臉色鐵青，起身對眾人道：「下山谷找，活要見人，死……」狠狠捏了捏拳。「要見屍！」
荀柳心中難受非常，前幾日她才見過王嬌兒，還在為她的婚事出謀劃策，不想才過沒多久，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她應該早些去王府的，讓靖安王等人得知西瓊太子之事還有其他解決之法，便不需要犧牲王嬌兒的婚事。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她想著，便要跟著一起去山谷裡尋人，卻被軒轅澈一把抓住手腕。
「阿姊，等等。」
荀柳看向他，只見他蹲下身子，在那幾串止於崖前的馬蹄印旁邊抹了抹，又捏起一撮土撚了撚。
陽光下，灰土如粉，在他白皙好看的指尖散落。
軒轅澈嘴角露出一抹淺笑，回眸看她，起身順著痕跡走至斷崖旁的濃密灌木叢，伸出手撥開枝葉。
荀柳見他這副表情，知道他定然是發現了什麼，跑過去看，猛然一愣。
「這裡有人！」她衝著正準備下山谷的王景旭等人喊了一聲。
眾人立即圍上來。
王景旭看著那人，目光微閃，正是護送王嬌兒的精兵之一，身上、胸前插著好幾支斷掉的羽箭，已然了無生氣。
但他所在的位置卻極為奇怪，似是被人特意藏在這裡的。
軒轅澈搖頭。「他是自己藏在這裡的。那幾串馬蹄印旁的泥土，有被人刻意抹平的痕跡，我一路尋來，便找到了他。那群刺客行刺時，正是深夜，看得並不仔細，誤以為他們全部跌落了山崖。」
誤以為？這三個字讓眾人目光一亮。
「你說，他們可能躲過了刺客的追殺？」
這個時候，只要有一絲希望，王景旭都不會放過，不等軒轅澈回答，便派人去找。

然而，眾人找遍落霞山，卻不見半點人影。
「既然如此，又為何找不到人？」王景旭臉色更為冷沈。
荀柳也只能看著那具屍體乾著急。
軒轅澈神色冷靜，沈思片刻，忽然將目光投向斷崖。
「那裡可曾找過？」
王景旭眉頭一皺。「何意？」
沒等軒轅澈回答，他便恍然大悟，抬腿往斷崖走去。
荀柳緊隨其後，走至斷崖前，伸頭往山崖下一看，渾身一顫。
距離崖上不足一丈處，有一株斜長出來的老山楂樹，樹幹上掛著一根繩子，繩子兩頭各自捆著三個人，似是兩女一男。但三人的腳皆朝下，低著頭，看不清樣貌。
王景旭一喜，叫人把他們救上來。
人救上來了，卻發現王嬌兒仍舊不在裡面。
這三個人是王嬌兒的丫鬟香琴、牧母，還有一名面生的男子，應當也是護送王嬌兒的精兵之一。
三人唇色發白，似是吊在半空久了，被勒得血氣不通，暈了過去。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受傷。
幸虧軒轅澈觀察入微，找到線索，不然再多吊幾個時辰，就算三人沒斷氣，這繩子怕是也撐不住了。
王景旭命人餵水給他們喝，三人慢悠悠地醒過來。
「小姐……」
首先恢復神志的是香琴，情緒激動，剛醒來便亂抓對方的袖子。
「小姐！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
王景旭聽見妹妹的稱謂，衝過來扣住她的手腕。「嬌兒怎麼了?!」
香琴這才看清楚，眼前不是別人，正是她家大少爺，立即跪倒在地，抽噎起來。
「少爺，小姐和牧公子掉到山崖下了，求您快去救救小姐！」
這句話使眾人的心又沈入谷底。本以為終於找到了人，不想希望變成了絕望。
王景旭一刻未敢耽誤，帶人上馬往谷底奔去，只留下幾個人照顧香琴等人。
荀柳抓住香琴，繼續問道：「香琴，到底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會在懸崖底下？」
「是那位大哥的主意。」
香琴哭著指了指旁邊從灌木叢中抬出來的屍體，正是那中箭身亡之人。
「他說我們抵抗不了，只能想個危險的法子，要我們設法把自己吊在那棵山楂樹上。他留在上面幫我們抹去痕跡，並逼著馬匹跳下山崖，造成我們已死的假象，這樣就可以騙過那些刺客。」
她越說越傷心，分不清是為了這位捨身取義的英雄，還是為了不知生死的主人。
荀柳聽完，滿心唏噓，不忍再問。
這時，牧母也恢復了神志，喃喃念叨著自己兒子的名字。
荀柳見狀，讓香琴幫忙照顧牧母，和軒轅澈重新上馬，跟著王景旭的隊伍，準備去山谷裡找人。

去山谷得回頭經過那座破廟，荀柳的目光微微掃過那些屍體時，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小風，等等。」
軒轅澈停下來，荀柳下馬，走到幾具刺客的屍體旁，神色疑惑。
「阿姊？」
荀柳盯著屍體手上的長劍，對軒轅澈招手。
「你來看看。」
軒轅澈目光微動，下馬走去，見那柄長劍銀光閃亮，非同於一般兵器，只是上面有乾涸血跡，乍看並不明顯。
他打量了一眼，也是一驚。
荀柳提起長劍。「這劍紋，我只在一個地方見過。」轉頭看向軒轅澈，心中複雜萬分。
「鐵爐城。」兩人同時開口。
劍紋，顧名思義便是鑄劍師在鑄造兵器時，因為打鐵方式不同而產生的劍身紋路，每人有各自的特色。頗有名望的鑄劍師甚至以此作為自己的獨家標誌，內行人一看劍紋，便知是真是假。
荀柳手上拿著的劍，劍身是精鐵所鑄，劍紋呈柳葉層層疊加的形狀，是簡鶴與其徒弟袁成剛的獨門手藝。
但是，這些刺客怎麼會有鐵爐城的兵器？
還是說……五年前與那夥山匪勾結的，是西瓊人?!
當年，她對那群山匪運送兵器的方式，一直心存疑問。雖然匪寨和鐵爐城位於龍岩山脈深處，但就算用人力將兵器運走，也躲不過大漢關卡的盤查。
後來她聽說惠帝命蕭世安和賀子良共查此案，結果不了了之，便又猜測，或許這根本是蕭黨私自侵吞礦脈，謀求暴利。
有這些貪官打點，兵器自然能悄無聲息地運送出去。
即便這樣，還是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地方。比如那麼多兵器，到底被運去了哪裡？又有什麼用處？
她曾大膽猜測過，或許蕭黨早有謀逆之心，私囤兵器是為了起兵造反。但這個猜想很快便被推翻，因為那時蕭黨當道，蕭嵐地位穩固，比起禍亂後宮，謀反實乃下下策。
蕭黨挑撥離間的本事十分高明，配上惠帝那樣多疑且易妒的性格，實在是順風順水，三皇子奪得皇位只是時間早晚的事，何須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又或者，蕭黨早和昌國勾結，那些兵器是賣給昌國的？
但她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彼時，唯一和昌國接壤的嶙州正戰火連連，兩國商隊根本無法往來通行，遑論北部還有雲峰把守，蕭黨更別想從他眼皮子底下運出任何兵器。
這個問題，她一直沒想明白，如今看到手上這柄劍，腦子裡很多思緒被捋順了。
若是這些兵器都被送到西瓊，就好解釋多了。因為龍岩山脈裡最天然方便的運輸途徑，便是靈河！
她記得，靈河源頭與鐵爐城，只相隔幾十里。
如此一來，不少疑問有了答案，但隨之又產生不少新問題。比如，當初那個斗篷人是誰？西瓊不過區區小國，蕭黨冒著被揭發的危險與之合作，圖的是什麼？而昌國與蕭黨，又是何種關係？
背後一定有一條重要的線索，但還沒被他們找到。
她抬頭看軒轅澈一眼，只見他眸色深沈，似是也在思索。
「真相早晚會水落石出，先找人要緊。」
荀柳說著，放下那柄劍，正想起身時，忽然覺得大腿內側鑽心一疼，身體不覺一歪，被軒轅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肩膀。
「阿姊？」
軒轅澈往低處一瞄，鳳眸波瀾微漾，眉頭輕輕皺起。「妳受傷了。」
荀柳順著他的目光，往自己大腿內側看去。因為下蹲的姿勢，裙襬被掀了起來，露出一點裡褲的顏色。
原本她大剌剌習慣了，反正裡面有穿褲子，也不怕什麼。
但今天的褲子裡，卻沁出一點血色。
糟了，看來她的大腿果真磨破了皮，剛才一起身，帶血皮肉黏到衣料上，猛地被撕扯，才這麼疼。
但王嬌兒現在音訊全無，她不可能待在原地，什麼都不做。
她看了看下面的山路，道：「沒事，這裡離山谷不遠，你先騎馬追上王公子他們，幫忙找人，我走下去便是。」
「不必，他們人手已夠，我陪妳一起走。」軒轅澈淡淡道了一句，便撒開韁繩，任由馬兒自行奔跑，扶著她的胳膊往山下走去。
荀柳見他堅持，沒再說什麼。
如今，她只希望王嬌兒和牧謹言吉人天相，千萬別真的出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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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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