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梅妍騎著小紅馬趕到了縣衙側門,剛把馬拴好,就聽到差役大喝一聲。「梅小穩婆來啦!」
側門裡衝出一群差役,走在最後的是雷捕頭。
虎背熊腰的雷捕頭提著一對馬燈,迅速地安在小紅馬身上。「梅小穩婆,咱也沒什麼錢,這對馬燈是縣衙庫房裡的破舊存貨,哥幾個修一下就能用了。這樣妳晚上接生趕路能看得清,就安全多了。」
其中常與雷捕頭同行的胡差役拿著一個小小的紙卷。「這是我們夜巡的時間和路線,妳聽外面的梆子聲,不論是出門還是回家,從這些地方走,我們一定在。還有,這是白天巡邏時刻表和路線,妳也記好。」
另一名憨憨的、人高馬大的王差役塞給梅妍一個竹哨。「妳盡快記住夜巡圖,在路線上遇到什麼事情,妳就使勁吹這個哨子,大夥兒的耳朵靈著呢,很快就會趕過去救妳。」
梅妍頗有些受寵若驚,看著抓耳撓腮傻笑的差役們,笑意盈盈地認真行禮。「多謝各位差大哥,謝謝雷捕頭!」
「快進去吧!」雷捕頭一甩手,千萬不能讓莫大人等急了。
梅妍點頭,以極快的速度走進內院,看到夏喜遠遠地在迴廊盡頭等著,開心地揮了揮手。
夏喜小跑過來,拉著梅妍的手。「梅小穩婆,夫人的心情好了許多,今日還下床活動過,早飯吃了不少。」
「分泌物呢?」梅妍最關心的是這個。
「幾乎沒了。」夏喜高興得無法形容,夫人好久沒有這樣發自內心地笑了。
「行,帶我去見夫人。」梅妍算了一下時間,再過三日就能再做測試。
很快,梅妍在夏喜的帶領下,走進臥房,看到了臉色明顯好轉、神采奕奕的莫夫人,從妝容服飾到儀容形態都面目一新。
「民女見過莫夫人。」
莫夫人趕緊道:「快起來,莫要拘泥這些。」
梅妍笑咪咪地打量莫夫人,由衷稱讚。「莫夫人,您今日真是判若兩人。」
莫夫人拿帕子捂了嘴,但笑紋很明顯。「貧嘴,哪有這樣大的差別?整日哄我開心。」
「真的!」梅妍特別嚴肅認真。
莫夫人開門見山。「等我身體完全康復以後,妳帶我去育幼堂走走吧。」
「啊?」梅妍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說不喜歡孩子、嫌吵的莫夫人?
「啊什麼?」莫夫人把梅妍招到身邊,湊到她耳畔低聲說:「他修書一封說自己不行,加急送回國都城去了。」
「不行?」梅妍皺緊眉頭,再看到莫夫人暗藏嬌羞的神情,這才反應過來。
哇!莫大人真男人呀!
莫夫人昨晚睡得很香,今日更是覺得哪裡都好,彷彿卸掉千斤重擔一樣身心舒暢。
「不對啊!」梅妍猛地想到了一些事情。「莫夫人,信發出去多久了?現在追回來還來得及嗎?」
莫夫人笑著問:「為何?」
梅妍哭笑不得。「您和莫大人身體都不錯,度過這個劫難,生育的可能性很大。莫大人把信寫得這麼絕,哪天您真的有身孕了,旁人豈不是懷疑您做了什麼?」
莫夫人的笑意僵在臉上,反應過來時,夏喜早就已經不在屋子裡了。
足足兩刻鐘後,夏喜才跑回來。「夫人,奴婢去稟明了老爺,老爺跑到門外攔下了信差,回書房重寫以後,才交給信差發出去,您放心吧。」
莫夫人撫著胸口,只覺得心跳都要停了。
梅妍長舒一口氣。好險呀!
莫夫人還想問什麼,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莫石堅在這時走進來。「夫人請放心,我改成了子嗣艱難,這樣就萬無一失了。」然後和善地向梅妍微一點頭,又轉身走了。
梅妍趕緊行禮,氣沖沖瞪著眼睛的莫石堅嚇人,眼神和善的莫石堅竟是更嚇人。
莫夫人趕緊拉著梅妍安慰。「他是天生的黑面神,有次赴宴還嚇哭過孩子。」
梅妍細思後點頭,她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真比較起來,莫石堅真算和善的。
莫夫人追問道:「梅小穩婆,何時才能再做檢查,確認我是良性還是惡性的?」
「三日後見分曉。」梅妍不假思索地回答。
莫夫人徹底安心以後,總算有心思來考慮自己。「梅小穩婆,我這幾年悶在縣衙,確實對身子不好,既然夫君是縣令,縣令夫人也是要體恤民情的。妳提的育幼堂,等我身子好了以後,帶我去瞧瞧。」
梅妍微微皺眉,莫夫人之前提到孩子時的厭惡很真實,但也不至於轉變這麼快啊,這已是提第二次了。
莫夫人笑得溫婉。「胡郎中也提過一次,我就想著等身體好了去瞧瞧。」
梅妍臉上還是笑咪咪,心裡困惑更多。大鄴各地都設有「育幼堂」和「撫老院」,負責管理和運營的也都是縣衙,因為這是聚攏民心的事情,當地的鄉紳富戶也會積極參與。
郎中多半是有人出錢相請,才會去那裡診治,或者偶爾固定幾日去義診。胡郎中投入大半積蓄不算,還力邀自己加入,甚至鼓動莫夫人加入,育幼堂的孩子們到底有什麼特別的?
莫夫人又問:「梅小穩婆,秋草巷修葺需要很長時間,妳這幾日還能休息好嗎?」
梅妍實話實說。「胡郎中把自己的一套小屋借給我們暫住,昨晚休息得很好。」
「那就好。」莫夫人沒想到胡郎中如此熱心。「梅小穩婆,若三日後我恢復不錯,一起去育幼堂看看吧。」
「好呀。」梅妍大方答應。
莫夫人怎麼也沒想到,來清遠這麼久,遇到第一位可以閒聊的女子,竟然是名穩婆,聽著有些不可思議,但凡是與梅妍打過交道的人,應該都能理解。
「莫夫人,三日後見。」梅妍招呼著。「如果忽然有不舒服,隨時可以找我。」
莫夫人驚訝。「妳這麼快就走?」剛聊沒多久啊。
梅妍當然知道莫夫人的用意,還是認真解釋。「莫夫人,婆婆一個人在家準備三餐,我不放心,就醫館、縣衙、產棚、新家各處跑。」
莫夫人嘆氣。「去吧。」
等梅妍離開,莫夫人囑咐。「夏喜,替我收拾便於出門的夏裝。」
「是,夫人。」夏喜立刻準備。
梅妍每天騎著小紅馬穿梭在新家、產棚、醫館和縣衙,雖然不用去看望莫夫人,但還是要賺馬川的跑腿費,從睜眼忙到閉眼,時間過得飛快。
即使這樣忙碌,梅妍隱約覺得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做,直到經過縣衙時被馬川叫住。「今日公審,妳準備得如何?」
什麼公審?!梅妍一臉懵懂。
「刀廚娘被誣為妖邪一案的公審,一刻鐘後升堂。」馬川立刻看出梅妍的慌亂。「莫非妳只是經過而已?」
梅妍反應過來,閉上眼睛深呼吸,片刻後睜開眼睛。「你給的案卷我都記得,就算仔細查體,也沒有任何可以支持她的證據。做過,就會留有證據,但是她沒做過,哪來的證據?」
馬川的眉心擰出疙瘩。「這樁案子不僅決定著刀氏的生死,還賭上了莫大人的前程,以及清遠縣之後的安寧。莫大人若被調離,我也會離開,新官上任不見得會再用妳當查驗穩婆。」
梅妍的心跳得極快,快到有些承受不住的地步,頭還隱隱作痛起來。
正在這時,師爺走過來。「馬仵作,梅小穩婆,升堂了。」
馬川微一點頭,跟在師爺身後,見梅妍還站在原地,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梅妍瞬間回神,越混亂、越冷靜的特質迅速發揮作用。實證不行,還有什麼法子?思來想去,剛好對上馬川的視線,只能用眼神示意詢問。
馬川搖頭,實在無解,更重要的是這次公審,之前與莫縣令陽奉陰違的鄉紳富戶們都來了,在特意清理乾淨的縣衙外廣場各處,占據了極好的位置。即使沒有極好的對策,現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馬川小聲提醒。「隨機應變。」
梅妍神色嚴肅地點頭。
縣衙外的高臺之上,莫縣令官袍頂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正襟危坐,高喊一聲。「升堂!」
「威武!」差役們整齊劃一地提著刑杖敲擊,高臺之下並未完全填實,瞬間變成了巨大的鼓面,齊整的敲擊聲傳得很遠。
莫石堅神采奕奕。「清遠縣公審刀氏廚娘妖邪案,全場肅靜。」
「是。」圍觀的百姓們齊聲問候行禮。
「審案期間,凡咆哮公堂者杖責十。」
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百姓們瞬間安靜,全神貫注地望著高臺上的莫石堅,陽光給官袍打上一層耀眼的薄光,自帶光芒,彷彿神明降臨。
「傳苦主刀氏廚娘。」師爺高聲宣布。
刀廚娘走上高臺,臉色蠟黃,形容憔悴,彷彿能被一陣風颳走。「莫大人,民女狀告俞記茶肆掌櫃俞長順夫婦、說書人吳瓜、觀濤樓掌櫃王財四人造謠滋事、毀人名聲!」
莫石堅一拍驚堂木。「傳俞氏夫妻、吳瓜、王財四人上堂!」
四人你推我搡地走上木梯,走到高臺上以後,腳下像生了根,不再向前挪半步。
師爺皺著眉頭提醒。「被告四人還不見過莫大人?」
四人又一陣推搡,還是誰都不肯動。
陽光熾烈,莫石堅坐的位置最高,曬得也最厲害,後背黏著內衣全是汗,見四人造謠得最起勁,人前卻這副窩囊樣,耐心很快就用完了。「來人,被告四人蔑視公堂,杖責各五。」
差役們立刻擺好刑凳,捋袖子拿人。
四個人嚇得僵住,雙腿顫得幾乎站不住,連跌帶爬地撲過去行禮。「莫大人,饒命啊,莫大人……」
正在這時,一個清遠小有名聲的鄉紳站起來,一拱手。「莫大人,按常例,妖邪上堂,先杖責二十以免逃跑,您怎麼先打起被告來?」
刀廚娘怔住了,眼睛瞪得幾乎脫眶。
縣衙上下每個人的臉色都有微妙的變化,就知道這幫老傢伙來準沒好事,張口閉口都是常例、慣例,根本不把莫石堅放在眼裡。
師爺站出來。「刀氏一案還未有定論,就先杖責二十,是否太過草率了?」
一位拄著枴杖的老者走出來。「師爺此言差矣,妖邪案此前已有三例,縣令大人恐橫生枝節,所以都先杖責二十,以免妖邪外逃,禍害其他人。常例自有常例的道理。」
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清遠私塾的老師姓石名澗,所教弟子能人頗多,平日受人敬重,就連莫石堅見了,也必須道一聲石老先生。
莫石堅額頭的青筋不易察覺地跳動著,這個老東西人如其名,就是塊油鹽不進的石頭。
「莫大人,您不下令?」石澗身形筆直地拄著枴杖,風度極好。「這是打算庇佑妖邪嗎?」
「槓起來了。」臺下圍觀的百姓裡,不知道誰先開了口,很快議論聲一片,像熱油鍋進了水。
石澗這一頂「庇佑妖邪」的帽子扣下來,就是要攪混這次公審。莫石堅做了許多準備,卻沒想到鄉紳富戶們會這麼快發難。
他們這是連臉面都不要了?何必為難一個酒樓的廚娘,而且要置她於死地。
梅妍與馬川交換了一下眼色。
這群人先下手為強,如此毫不掩飾地急切,究竟為了什麼?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0/10上市的【文創風】1202《勞碌命女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