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時間轉眼到了臘月,縣城裡多了一樁茶餘飯後的新鮮事。
據說是成華縣的尤家發生了命案,銬走了好些人。
那案子還不是在成華縣審的,而是一眾犯人都被提到府城去開審。
因為路安縣距離府城路途遙遠,如今百姓們還不知道具體境況和後續審問結果。
但都驚動知府大人提審了,想也知道這事肯定不小。
更架不住那尤家是本縣的知縣夫人娘家,所以儘管只聽說了那麼一點消息,也足夠本縣百姓們議論紛紛了。
這日正是江月要去穆宅給穆攬芳複診的日子,許氏不放心寶畫跟著,畢竟前頭寶畫自個兒都陷在穆家後院脫不開身了,還得江月反過來去安撫她的情緒,因此便讓聯玉陪江月一道去。聯玉會武,又是男子,再遇到這種麻煩事,起碼還有個能回家報信的人。
兩人一大早出門,路上遇到三三兩兩的行人,聊的都是這樁事。
聽到之後,聯玉還略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江月見了自然心中納罕──明明他自個兒前頭說的,這灈水蓮香已經牽扯到了十數條性命,又牽涉到兩個縣,所以穆知縣或成華縣的知縣很有可能獨自處理不了,會上報給知府,現下的境況不是跟他預言的一般無二嗎?
江月正要發問,兩人已然到了穆宅,綠珠已經在門口等候,她便暫且按下不表。
後頭聯玉被請到前堂,而江月跟著綠珠去了後院。
幾日未見,穆攬芳就彷彿變了個人,臉上的虛腫消下去不少,日常的衣裙穿在身上都空落落的了。
因她身子還沒好透,便沒有跟著綠珠一道在大門口等候,只在自己的小院門口親自迎接。
「大冷天的,怎麼還親自來迎我?」
穆攬芳親熱地拉上她的手,說:「妳都親自上門來替我複診了,我迎一迎妳又有何妨?」
說完,兩人拉著手進了屋。
剛進屋,江月就看到裡頭放了五個大樟木箱子,占了屋子裡泰半地方。
「我讓人把醫書都拾掇好了,想著妳家鋪子裡地方不大,便用樟木箱子裝好了,樟木防蟲防蛀、去霉隔潮,回頭也方便妳拿取。」
這哪裡是江月說的隨便幾本醫書,分明是把穆家這些年珍藏的醫書盡數搬過來了!
這個時代的書價格昂貴,尤其穆家的藏書都裝幀精美,這上百本醫書,價格也在百兩之上了。
怕江月要推辭,穆攬芳又接著道:「拿不出現銀酬謝我已經十分慚愧,既然這些醫書對妳有用,妳就儘管收著。若是推辭,那我就讓她們再折騰一番,原樣把書都安置回去。」說著穆攬芳便看向綠珠和翠荷她們。
綠珠和翠荷十分有眼力見兒地把發紅的手掌攤開給江月看,臉上的表情也可憐兮兮的。
江月哪裡還能再推辭,便無奈地笑道:「那我先收下了。不過我醫書看得快,過幾個月看完就能全部歸還,到時候還是得麻煩綠珠和翠荷她們。」
穆攬芳笑了笑沒接話,只把手腕伸到她跟前,讓她把脈。
診脈之後,江月道:「妳體內的餘毒正在慢慢清理,不過畢竟中毒的時日長遠,所以那解藥還得服用一段時間。按著現下的恢復程度,我估摸著得連續吃上半年,才能徹底康復。期間還是得多調養,那些妳府中的大夫和醫女都會,我便不多說什麼了。」
穆攬芳收回手腕,對江月再次道謝,而後又道:「尤家的事妳應該聽說了吧?」
江月點頭。「來的時候聽人說了一些。」
這會兒小院裡也沒有外人,穆攬芳就把那日的情況說與江月聽了。
卻說那日江月和聯玉離開後,屋子裡的尤氏就已經嚇得面無人色了。
十數條性命,每一個都是用了灈水蓮香後血崩而亡,此事既讓人點破了,再強咬牙說不知情,傻子也知道行不通。
因此尤氏立刻膝行到了穆知縣跟前,哀哀戚戚地求他看在哥兒、姐兒的面子上,將事情就此打住,她願意自請到鄉下莊子去,後頭不論是穆知縣要休妻,還是要她「病故」,她都絕無二話。
穆知縣最疼愛長女不假,但對另外一雙親生的兒女也是看得如珠似寶,若把事情鬧大,發落了他們的生母,對兩個孩子肯定有影響,所以一時間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讓在場的知情下人都不許亂說亂傳,而後讓人把尤氏和曹嬤嬤等人看管起來。
此後,穆知縣進書房想了一天一夜,出來後便有了決斷。
「我爹說,他那一天一夜把家裡的各種醫書都翻看了一遍,但凡灈水蓮有記載的,都只寫了其無毒,可製香。雖然咱們路安縣和成華縣一帶,只尤氏的母系一族有這灈水蓮香,但天下之大,肯定不止她們一家有這東西,那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使著,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用這東西害人,畢竟不是人人都像我這麼好運,能碰到妳這樣醫術高超的大夫……」穆攬芳拉著江月的手緊了緊。「所以他動身再去府城述職之前說了,若不把事情鬧大,怎麼能使天下百姓都知道這灈水蓮得小心使用,碰上其他東西能成為毒呢?百姓稱他為父母官,對父母而言,還有什麼比子女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呢?所以旁的便也不重要了。」
至於什麼是「旁的」,那自然就是指──這命案發生在成華縣,上報給知府,知府審過之後,那也是知府和成華縣知縣的功績。
而穆知縣,最多就是及時上報了一些疑點,功績實在有限。
百姓們議論的,也只有他繼室夫人的娘家鬧出了命案。
換了個一心只想在仕途上升遷的,肯定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左右灈水蓮香又沒在他管轄的範圍內引起命案,如尤氏所言,大事化小,只當家務事處理了,再讓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如綠珠在內的幾個下人和江月、聯玉等人把嘴閉上,則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
而眼下把事情鬧大,固然如穆知縣所言,可以挽救許多蒙在鼓裡的百姓性命,但對他的官聲,只有百害而無一利。那本就無望的升遷,怕是就此真的成了夢幻泡影。
前頭聯玉驚訝的,多半就是這個了。他應該也是沒料到,穆知縣會為了無辜百姓,半點不顧及自己的前途。
官場那些事,江月也不懂,便只勸道:「功過是非自有論斷,今日做了好事,來日必有福報。」
這並不是她隨口胡扯的勸慰之言,而是從一個修士的角度出發。天道可比時下的升遷制度公平多了,穆知縣此舉積攢的功德,他日或者下輩子必然會回饋於他。
複診結束,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穆攬芳知道江月的夫婿還在前院等著她,便也沒留她。
她這廂從後院出來,自有下人去前院通知聯玉,兩人在二道門碰了頭。
因那些醫書還得另外裝車,所以二人還等了一會兒,卻沒承想等了這麼會兒的工夫,猛地就聽到一把尖銳的女聲──
「我不走,我不去莊子上!我是知縣夫人,是哥兒跟姐兒的生母!」
江月和聯玉循聲回頭,就看到披頭散髮的尤氏從後院中跑了出來。
別看前頭她說得好聽,願意挪到莊子,不論是休妻,還是讓她「病故」都絕無二話,其實純粹是權宜之計罷了。她想著,事情到了這一步,她自個兒絕對是摘不乾淨了,一旦灈水蓮香的事昭告了天下,則還要搭上她的母親,和她所生的一雙兒女的前途,那還不如眼下先認了栽,先從府上挪出去。
她做的惡事倒是沒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至多就是殺人未遂。穆知縣又宅心仁厚,回頭多半不會要她的性命。
只要這件事按下不表,等到來日她所生的一雙兒女長成,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然而,今日尤氏聽買通的下人提了一句,說自己的娘家已經出了事,她哪兒還肯挪出去?真挪出去,說不定後半輩子都得交代在莊子上了!
因穆知縣去府城時很匆忙,只留了話讓人把尤氏弄到莊子,沒說立刻要了她的性命,加上尤氏也掌管中饋已久,積威仍在,那些下人便只敢阻攔,而不敢真的對她用粗,這才鬧到了這裡。
跑到了二道門門口,尤氏看到了並肩而立的江月和聯玉。
她雖對穆攬芳的關愛是假,但看著她長大卻是不假,對穆攬芳瞭解甚深。
過去這幾日也足夠她想明白,此番不是栽在了穆攬芳手裡,而是栽在了扮豬吃老虎的江月手裡。
加上那日更是聯玉直接點破了她娘家的事,於是她怒火中燒地嚷道:「好妳個小賤婦,還敢帶著小白臉上我家的門!老娘今日就撕了你們的嘴!讓你們搬弄是非,摻和旁人的家事!」
江月看她瘋瘋癲癲的,自然也懶得同她置氣,更別說尤氏根本碰不到自己一根手指頭,因為剛嚷完那句話,綠珠就氣憤地對著其他下人怒喝──
「你們都是死的嗎?二娘子是大姑娘的貴客,豈容這般唐突?」
綠珠的話那就是穆攬芳的話,下人們這才沒了顧忌,一擁而上,堵嘴的堵嘴、捆人的捆人,把那尤氏從二道門附近給拉走了。
一場短暫的鬧劇結束,綠珠將他們送到門口,自然又是一通致歉,解釋道:「本來是前兩日就要把她挪到莊子去的,只是她推說身子不舒服,這才耽擱到了今日。二娘子放心,今日的事我一會兒就去稟報給我們姑娘,今日就讓她挪出去。下回您再來,必碰不上了。」
江月擺手說不礙事,轉頭卻發現聯玉還在看著穆宅裡頭。
「看什麼呢?」她問。
聯玉面色如常地轉過頭,說:「沒什麼。」
後頭兩人回到梨花巷,許氏和房嬤嬤也從街坊的口中,知道了尤家的案子,就想讓江月把鋪子關了避避風頭。
左右冬日裡也確實沒什麼生意,加上今年是江父故去的第一個年節,祭祀上頭也得多花些心思,江月就順勢應下,並把那五十兩銀票交到許氏跟前,想著有了這筆銀錢,許氏和房嬤嬤她們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許氏卻不肯收,只道:「這是妳自己掙得的,現下妳也是一家之主,儘管自己留著。」
房嬤嬤也幫著道:「就是,姑娘也好些時候沒置辦新的釵環首飾了,年頭上總得穿戴一些新的。」
說到這個,許氏也有些傷懷,加上孕婦情緒起伏比較大,便不自覺地紅了眼眶道:「往年妳爹還在的時候,都是還不到入冬就給妳置辦好新東西了。」
江月沒再推辭,乾脆就開始計劃起這五十兩銀子怎麼花。
首先按著她的習慣,肯定有一半是不能動的,全存在鋪子裡當流動資金,留著平時做生意、過日子,也是為來日開醫館準備。
那麼就剩下二十五兩。
她本人倒是對新衣裳、新首飾的沒什麼興趣,但若是她不給自己買,許氏和房嬤嬤說不定還得動用她們自己手裡的體己錢,來給她置辦。
那麼就打一支細銀簪,再買一身新衣裙,也不太昂貴,總價不能超過五兩。
既然她有了新東西,許氏、房嬤嬤、寶畫自然也該一人得一份新年禮物。
另外還有聯玉,前後也幫了她不少忙,還送了她一把匕首,也該問問他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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