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謹言慎行
宋寧作了一個夢。
夢裡有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凶巴巴地站在屋簷下,指著她罵道:「宋三娘,妳這個五穀不分的膿包,也不睜大眼睛瞧瞧妳自個兒,渾身上下有哪一點配得上我哥哥?哼,走了最好!妳要是有骨氣,走了就一輩子都別回來了!」
緊接著一個婦人從屋裡衝出來,對那小丫頭罵道:「唉唷,冤孽!妳也少說兩句!」
說完,那婦人三步併作兩步上前拉住她身後的包袱,好言相勸道:「三娘,樂娘年紀小不懂事,妳別跟她置氣。前兒個妳方嬸從鎮上回來,說書院的牆上貼著告示,咱們大郎又得了頭名呢!明年他一定能考上……等他考上,咱們一家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夢裡的她一把甩開婦人的手,扠腰道:「得了吧,您別誆我!下河村那個李老頭年輕時多風光呀,考上秀才揚了名,後來又怎麼樣呢?他從十七、八歲考到頭髮鬍子花白也沒能考上舉人老爺,家裡照樣窮得響叮噹,連自家婆娘死了都是草蓆一捲就埋了,連棺材板都買不起!」
婦人怔怔地望著她,眼圈一點一點變紅。「三娘,誰跟妳說這些的?」
宋寧不為所動,一臉決絕地道:「這個您就別管了。總之,這吃糠咽菜的苦日子我是熬不下去了,從今往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您就當沒我這個人。」
說完,她重新將胳膊上的大包袱拴緊,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誰知她才走到院門口,迎面就撞見一個人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來。
宋寧突然出現,那人躲避不及,馬蹄高高揚起,眼看就要從她身上踏過去……
此刻,宋寧驚呼一聲,在一陣頭痛欲裂中醒來。
「唉唷,娘的心肝兒,妳終於醒了!」
宋寧有些遲鈍地望著黑漆漆的帳頂,眼珠子轉了轉,看見一個身材矮胖的圓臉婦人正急切地抓著她的手,一臉關切地問道:「三娘,妳好些了嗎?身上還痛不痛?」
記憶如密密匝匝的雪片一般灌進她的腦海裡,讓她想起眼前的婦人正是原主的親娘──葛鳳,而她這是穿越了!
她叫宋寧,村裡人都喚她三娘。她是上河村老宋家三房媳婦老蚌生珠、年近四十歲才得來的小閨女,前頭還有宋平、宋安兩個哥哥。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半年前她爹已將她嫁給了杜家大郎──那個叫做杜蘅的窮書生。
至於她一個出嫁女為何會在娘家,說起來實在是慚愧。
杜家孤兒寡母為了供奉讀書人,日子一直過得清苦,十天半個月見不到油葷也是常事。
偏偏宋寧未出嫁時被自家娘親溺愛得緊,家裡但凡有口油水都先進了她的肚皮,桌子上端碗、桌子上放,筷子掉在腳邊都不會彎腰撿一下。兩個嫂嫂對她早就心生怨懟,只是害怕婆婆折磨才不敢發作。
她這樣一個被寵壞了的姑娘嫁到那樣清貧的人家,非但針黹女紅一樣不會,洗衣做飯更是嫌累,一有個不如意還摔筷子、發脾氣,吵著要回娘家。
出嫁才半年,卻有一大半時間是在娘家度過的。這半年間,不知跟小姑子掐了多少場架,也不知把婆婆氣哭了多少回。
杜蘅因為外出求學而跟她聚少離多,可在短暫的相處中也看出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雖然他一直隱忍不發,心底對她的厭惡卻是藏也藏不住。
換言之,由於原主不停地作怪,不管是在娘家還是婆家,她都是最不受人待見的那一個。
想到眼下的生存環境,宋寧只覺得腦袋更疼了,這一疼,腹部也跟著絞痛起來,鞋都來不及穿,衝下床抱著盂盆嘔了起來。
葛鳳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罵道:「唉唷,我可憐的女兒,那一家子沒良心的,到底讓我的嬌嬌兒遭了多大的罪?!」
宋寧臉色煞白,撐著她的胳膊勉強站起來,苦笑著安慰道:「娘,我沒事,只是頭還有些昏昏沈沈的,您先扶我去床上躺一會兒。」
葛鳳連忙點頭,回頭看見兩個兒媳婦畏畏縮縮杵在門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罵道:「還杵在那裡做什麼?也不知道過來搭把手!」
姚靜被她吼得一哆嗦,反應過來時,只見大嫂吳雪已經先她一步跑上前,跟婆婆一起將小姑子攙到了床上。
她怔了怔,有些訕訕道:「娘,我去村子裡找大夫。」
葛鳳皺眉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煩地道:「早幹什麼去了?還不快出門?!」
姚靜應聲跑了出去,吳雪眼珠子轉了轉,忙道:「娘,都過午了,小妹肯定餓了,我這就去灶房把雞湯端過來。」
葛鳳點點頭。「去吧。」
宋寧倒在床上,虛弱地捂著肚子,方才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得乾淨,現在的確是有些餓了。
很快的,吳雪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雞湯進來,葛鳳接過碗要親自餵她。
宋寧餓得頭暈眼花,恨不得自己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偏偏葛鳳怕她勞累,非要一勺一勺餵。
宋寧拗不過她,張開嘴正準備喝,目光卻突然一滯,在那只碗裡瞧見一朵罕見的毒蘑菇,嚇得她一哆嗦,手一揮將那碗冒著熱氣的雞湯盡數打翻在地。「這湯喝不得!」
葛鳳「唉唷」一聲,從床上彈起來,睜大眼睛問道:「乖女兒,怎麼了?這湯怎麼就喝不得?」
宋寧正要同她們解釋,卻見吳雪臉色煞白,揪著身上的粗布圍裙,口中喃喃道:「小妹,這湯……這湯是我一早起來守著燉的,不合妳的胃口嗎?」
宋寧當即反應過來,從她如今的症狀來看,十有八九是食物中毒。
想起昨日原主從婆家回來後,一直嚷嚷著餓,於是她娘就催了兩個兒媳去灶房裡弄吃的。
雞是親娘葛鳳親手殺的,湯是大嫂吳雪親自燉的,至於這湯裡的蘑菇……是姚靜昨兒個上山採的,想來並非有意害她。
她之所以會遭這麼大的罪,就是因為原主一時嘴饞,趁吳雪出去打水,偷偷溜進灶房,偷喝摻了毒蘑菇燉的雞湯所致,原主沒亡於馬蹄之下,倒是被雞湯害死了。
此時若是說出真相,兩個嫂嫂都脫不了干係,免不了又要受到責罵。依葛鳳的性子,一定會鬧得人仰馬翻才肯罷休,到時候鬧得兄嫂不睦不說,姪子們還會更厭惡她,她在這個家裡已經不受待見,往後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宋寧張了張嘴,迎上吳雪殷切的目光,還是不忍心戳穿真相,支支吾吾道:「那個……大嫂,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才會噁心反胃見不得油腥。這湯聞著鮮香撲鼻,沒什麼問題。」
吳雪鬆了一口氣,滿臉堆笑道:「好好好,沒問題就好。」
宋寧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抓著葛鳳的手虛弱道:「娘,我餓了,想吃粥。」
葛鳳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好好好,娘這就去做給妳。」
宋寧嘴角扯出一絲笑,有些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吳雪一臉肉疼地盯著灑落一地的雞湯,吞吞吐吐道:「娘,那這湯……」
在這個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婆婆說了算,有什麼好的都是小姑子先吃,小姑子不吃,才輪得到其他人。
葛鳳擺了擺手,咬牙道:「得得得,叫妳那兩個小崽子分了去。」
吳雪臉上一喜,一隻腳還沒邁出門,卻猛然聽見小姑子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不行!」
葛鳳、吳雪婆媳兩個,四隻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宋寧。
宋寧迷迷糊糊中聽她們要拿毒雞湯餵小姪子,嚇得瞌睡蟲都跑了個精光,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有氣無力地道:「娘,大嫂,那個……喔,那鍋湯是……是燉給我的,我想留著晚上吃。娘,要不您再殺一隻雞給小姪子們補身體。」
葛鳳滿是寵溺地戳了戳她的額。「好好好,我閨女吃了這麼大的虧,雞都給妳留著。」
至於再殺一隻雞嘛……她那些雞都是留著下蛋的,可寶貝著呢。再說那兩個小崽子整日在家裡上竄下跳的,吵得她腦殼疼,補個屁!
吳雪悻悻地看了小姑子一眼,再瞄了婆婆一下,嘴角一點一點垮了下去,埋頭清理起地上的髒污。
得,她就知道婆婆心眼偏得厲害,只要有小姑子在,有好的怎麼樣都輪不到他們母子幾個。
沒多久,姚靜帶著一個鬍子花白、頭髮稀疏的乾瘦老頭回來了。
這人姓邱,是村裡的赤腳大夫,醫術不怎麼樣,靠著幾個土方子混口飯吃。沒辦法,誰教這地方窮,就他這一個大夫。
邱大夫瞇了瞇眼睛,裝模作樣地替宋寧把起了脈。
葛鳳心急如焚地在一旁踱來踱去。「怎麼樣?邱大夫,我這閨女從早上起就上吐下瀉,人蔫蔫的,倒在床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到底是哪裡不好了?」
邱大夫微微蹙眉,摸了把鬍子,乾咳了兩聲道:「葛大嫂,妳先別著急,容老夫仔細瞧瞧。」
葛鳳心底一涼,嗚嗚地哭訴道:「唉唷,我苦命的閨女,在娘家養得好好的,這才嫁過去多久,就被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她越想越氣,一會兒罵孩子的爹心狠,非要將女兒嫁到窮得揭不開鍋的杜家,一會兒又罵杜家人假惺惺,慣會做表面工夫,壓根兒沒拿她閨女當自家人。
宋寧被她鬧得腦袋瓜子嗡嗡直響,又覺得可憐天下父母心,拿她沒辦法,只好柔聲安慰道:「娘,我沒事的。」
葛鳳張了張嘴,還想再說幾句,卻聽那老大夫長長一聲嘆息,故作高深地道:「唉,我觀這丫頭舌苔淡白、脈象細沈,想是濕熱瘀阻所致。」
葛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急切道:「什麼、什麼瘀阻?那……那該怎麼辦?」
邱大夫瞥了葛鳳的臉色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別急、別急,妳按著老夫這個方子,兩副藥煎成六碗,一天三次,吃完就好了。」
葛鳳一拍大腿,滿心歡喜地接過方子,又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幾句,從腰包裡摸出十文錢付了診金,恭恭敬敬地將人送出去。
宋寧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幸虧這大夫醫術不怎麼樣,不然讓他瞧出自己是食物中毒才病倒的,她娘又得掀了屋頂。
如今她在家裡已經夠招人恨了,初來乍到的,她可不想把自己跟大夥兒的關係鬧得更僵。
送走大夫,葛鳳進了灶房,吳雪跟過去給婆婆打下手。
「炒個菜哪放得了這麼多油?哼,這油鹽經妳手上都跟不要錢似的!」
「欸,娘,我下回少放點。」
此時姚靜正在院子裡晾衣裳,吳雪的兩個兒子小滿、小福在長長的褥子底下鑽來鑽去玩捉迷藏。
「慢點,慢點,小心摔著!」
「哈哈哈,來抓我呀,噗噗噗,抓不著我!」
「嗚嗚,哥,你等等我!」
「噓!你們兩個小聲點,別吵到小姑姑休息。」
「嬸嬸,小姑姑怎麼又在睡覺,她也太懶了吧?」
「小姑姑好懶,羞羞羞!」
宋寧有些虛弱地倒在床上,聽著院子裡小崽子們的嬉笑聲,苦笑一聲,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12上市的【文創風】1215《村裡來了女廚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