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力圖生存
春和景明,萬物向陽而生。
這樣大好的春光裡,沈蒼雪那顆想要賺錢的心也同樣躁動不安,為此,她費力搭上了下塘村地主黃家的小兒子──黃茂宣。
黃茂宣其人與他那儒雅文氣的名字很不相稱,白白胖胖、五短身材,渾身上下還冒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傻氣。
他這幾日為沈蒼雪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眼下兩人在村口會晤,黃茂宣聽完沈蒼雪鏗鏘有力的一段話,低頭思索了好半天,方領會出了兩層深意。
其一,沈蒼雪想做鹹菜生意。
其二,這生意有些難處,沈蒼雪如今住的地方沒罈子也沒鹽,甚至連菜都沒有,但……他家有。
簡言之,沈蒼雪想空手套白狼。
不過黃茂宣沒想這麼深,他只是咬了咬指甲蓋,單純覺得這事不妥。
在他看來,沈蒼雪很厲害,又會做彈弓,又會玩遊戲,比他們村裡的小孩都要特別。小孩子慕強,已經十四歲的黃茂宣也不例外,儘管沈蒼雪一副面黃肌瘦的模樣,在他心裡她依舊是個厲害的「帶頭大哥」,只是……今天老大的要求,難辦得很。
「妳怎麼偏就看中我家後院裡的菜,別的不行嗎?」
「不是我看上了你家的菜,而是那菜養得極好,放著不用豈不可惜?你信我,我這兒剛好有做鹹菜的祖傳秘方,加上我出神入化的手藝,必定能成就天底下獨一無二的鹹菜。」沈蒼雪早就盯上了黃家精心照顧的雪菜,因此這段時間沒少哄著這位小少爺。
黃茂宣更糾結了。「可那菜是我娘親手種出來的,只怕她捨不得。」
沈蒼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鄭重其事地交代。「正是難辦,所以才交給你啊,擱別人我還不信呢!這事若辦好了,回頭賺了錢分你一半。」
黃茂宣坦誠道:「我不缺錢。」
沈蒼雪心想,可是自己缺啊,再不掙錢就餓死了,她已經「餓」死過一次,可不能再餓死第二次!
黃茂宣的話讓沈蒼雪心塞了一會兒,然而她天性樂觀,復又眉飛色舞地道:「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如今有錢那是家裡給你的,並非你憑本事賺到手。若是咱倆合作,你出物資、我出手藝,那就是強強聯手,白手起家了。」
大概是她的神態自信,說出口的話也格外讓人信服,黃茂宣點了點頭。
沈蒼雪又問:「你爹的事業是白手起家得來的嗎?」
黃茂宣搖了搖頭,他爹當然是繼承了祖父的事業,哪裡是白手起家?
「那就更好了,從今往後你可比你爹要強上幾分。」
這……真的嗎?!黃茂宣眼中閃爍著光芒,比他爹還厲害?
沈蒼雪循循善誘道:「等你不靠家裡就能自立門戶,屆時你家上下都會對你刮目相看,你爹娘會以你為榮,連你兄長都要彎腰叫你一聲『大哥』,再沒有人說你整日無所事事,只會敗家了。」
「……以我為榮?」
「對!」
「叫我大哥?」
「可不是?」
黃茂宣攥緊拳頭,他哪曾聽過這樣教人激動難耐的話,一下子便熱血沸騰了。他要讓爹娘以他為榮,要讓他兄長知道他的厲害!
沈蒼雪再次畫餅。「人生在世總得有些目標,否則跟死了有什麼兩樣?等這生意做成了,往後的單子只會越來越大,有今日的恩情在,到時你便是我的二把手,躺著都能掙到錢。這是因為咱倆交情不差,我才頭一個想到讓你入股,怎麼樣,這生意做不做?」
「做!」黃茂宣牙一咬,被說服了。這等好機運,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若不是老大看得起他,想來也不會讓他白占了這個便宜。無論如何,他都得把東西給弄出來,哪怕被他娘打死也要拚一回!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沈蒼雪連連點頭,又鼓舞了幾句,哄得黃茂宣飄飄然忘乎所以,賭咒發誓必定辦成此事。
目送著對方高高興興地離開,沈蒼雪駐足良久,心下輕鬆。正準備回家,誰料一轉身便碰上一個俊朗的少年郎,他的個頭高得讓人仰望,此刻眼色晦澀難辨,似乎在唾棄沈蒼雪──連黃茂宣這樣單純的孩子都騙,良心不會痛嗎?
沈蒼雪挑了挑眉,沒有半點心虛地離開了。
認真說起來,她還是這個少年郎的救命恩人呢。
這幾個月從建州過來的流民頗多,搶劫的歹人也不少,當日沈蒼雪在林子裡見他昏倒在地,從他身上搜到了路引,一看家世清白,便覺得他是逃荒後被人搶劫的建州人士。
她沒錢救人,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血流而亡,於是大發善心將他拖到了里正家附近,是生是死,端看他的造化。
本以為里正一家會出手救人,結果過了半日,卻只等來下塘村的夏駝子途經此處將人撿走。幾日後傳來消息,說此人姓夏名嶺,竟是夏駝子失散多年的親兒子,姓名、年齡、經歷與丟失地點一一相符,甚至胎記都能對上。
夏駝子不僅背有點駝,還因早年間弄丟兒子而急壞了腦子,里正不願跟憨傻之人講道理,且夏嶺有路引,是個清白人,又自訴是在逃荒過程中被歹人所害,家僕四散、財產被搶劫一空,幸而遇見了生父,里正私心想找個人給夏駝子養老,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留在村中。
雖然沈蒼雪很希望他們父子有幸團聚,但是……老實憨厚的夏駝子跟龍章鳳姿、一身倨傲的夏嶺,委實不像是親父子。
不過人家的事沈蒼雪管不著,她自己家都還是一團亂麻呢。
沈蒼雪走得匆忙,不知身後那人盯著她的背影打量許久。
一路疾行,沈蒼雪剛進了自家院子,一雙龍鳳胎好似長了X光眼一般,還沒等她開口便先從裡面打開了門,一見提著籃子的沈蒼雪,便急急忙忙地擁上去。
沈淮陽興沖沖地道:「阿姊,我今天在附近撿了不少柴火喔!」
一旁的沈臘月小聲道:「還有我,我把家裡的地都掃完了。」
兩個小孩如出一轍的弱小,不過單看五官,依舊能瞧出從前的好模樣。
「好,都做得不錯,去外頭玩吧,阿姊給你們做飯。」
沈蒼雪摸了摸兄妹倆的頭,雖然貧窮,但是家庭氛圍還是要維持歡樂。
她很想讓弟弟妹妹活潑一點,但是他們才失去父母不久,又在逃荒的路上吃盡了苦頭,如今正缺乏安全感,唯有留在沈蒼雪身邊才能安神。
他們黏著沈蒼雪,沈蒼雪也依他們,開始料理她手上這把挑好的野菜。
沈蒼雪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上輩子父母緣淺,兩人離婚之後她被丟給爺爺扶養。爺爺一生醉心於廚藝,發現她有天賦之後,便專心致志地培養她;沈蒼雪也喜歡做菜,但是她更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而不是被關在廚房,日以繼夜地磨練刀工跟廚藝。
十九歲那年,她終於摘得「廚王」桂冠,成為最年輕的獲勝者,可爺爺卻因病去世了。
沈蒼雪不知道自己怎麼穿越到大魏朝,她似乎只睡了一覺便過來了。
原主與她同名同姓,同樣父母緣淺。
沈家一家五口原住在建州武夷山東南山腳處,父親是大夫,母親是繡娘,一家人雖不富裕,倒也過得平安順遂。只是一年前家中突遭山火席捲,父母被橫梁砸死,留下因外出而幸免於難的「沈蒼雪」,還有一雙六歲的龍鳳胎弟妹。
屋漏偏逢連夜雨,「沈蒼雪」還沒料理完父母的喪事,建州一帶便遭遇百年未有的旱災,莊稼地顆粒無收,山上的樹木枯死無數,富裕人家也需咬牙度日,窮人家更得賣兒賣女才能保命。
勉強撐了數個月,「沈蒼雪」不得不另尋他法,她扮作男兒,帶著一雙弟妹沿路乞討,投奔早年間做了臨安城下塘村上門女婿的伯父沈皓。
路上,「沈蒼雪」為了給弟弟妹妹省一口吃的,生生將自己餓死,這才有了從異世界來的沈蒼雪。沈蒼雪穿過來後也曾思考原主去了哪裡,雖沒有定論,但她總覺得,原來的「沈蒼雪」應當是去了她的世界。
她既然來了,便得替原主照顧好這一雙弟弟妹妹,只是他們三人運氣實在不佳,待他們歷經千辛萬苦抵達下塘村,經過一番打聽後找到伯父時,恰好趕上他病危,吊著最後一口氣。
臨死前得知弟弟沈皙的死訊,沈皓悲痛欲絕,卻又記掛著沈蒼雪三人而硬撐著,交代兒子張有承照顧好自己的姪兒與姪女們,方才嚥氣。
然而沈皓畢竟是上門女婿,張家小輩與沈家素來不親,沈蒼雪如今不過十四歲,一雙龍鳳胎也才七歲,留在張家實在是累贅,且沈蒼雪三人父母雙亡,瞧著不像是有福之人。
一番商議後,張有承尋了里正,說服里正接納沈蒼雪三人待在下塘村,又為他們尋了一處荒廢的老宅住下,隨後丟下一個月的米糧,從此不再多管。
雖然張有承一家瞧著似乎絕情,但是沈蒼雪卻感激涕零,若非他們出手,姊弟妹三人哪能順利在下塘村落腳?
只是一個月的糧食實在有限,眼下東西已經吃光了,若不想法子,回頭還是要乞討。沈蒼雪為此在村裡轉悠了許久,這才盯上了下塘村地主黃家的菜。
這年頭可沒多少人在家種菜,尤其還是照顧得這麼好的菜,她從前跟著爺爺學過做鹹菜,手藝堪稱一絕,於是才有了今日會見黃茂宣那一齣。
接近黃昏時,黃茂宣抹著眼淚跑過來了,順道帶了兩口罈子、一包食鹽,外加好大一籃雪菜。
原本沈蒼雪以為黃家會毫無原則地寵溺小兒子,但她顯然錯了,黃茂宣在家鬧了一場,如今臉上還頂著兩個掌印,一邊一個,極對稱,模樣實在委屈巴巴。
黃夫人大概是不想跟傻兒子計較,又實在嚥不下這口氣,才有了這兩巴掌。
只見黃茂宣哭哭啼啼地把東西交給沈蒼雪,再度確認道:「蒼雪,咱們真能出人頭地嗎?」
沈蒼雪寶貝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物資,復又抬頭堅定道:「放心吧,跟著我錯不了的!」
黃茂宣點了點頭,信了。
沈蒼雪沒想到黃茂宣犧牲這麼大,看著他白胖臉上醒目的掌印,沈蒼雪難得心虛了,真切許諾道:「等咱們賺了錢,便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麼應有盡有。」
黃茂宣樂出了鼻涕泡──老大果然夠義氣,他這頓打沒白挨!
給了東西,黃茂宣原想幫幫忙,結果發現只要沈蒼雪一人就夠了,多他一個反而幫倒忙。
沈家的屋子簡陋,卻收拾得極為整潔。雪菜摘掉老葉清洗乾淨之後,便被整整齊齊地掛上了晾衣繩,看著頗為壯觀。
黃茂宣本以為今日就能醃菜,卻被告知還要等一天才行。
他遺憾地嘆了兩聲,在沈家賴著跟沈淮陽玩了許久──也只有沈淮陽陪他玩,沈臘月生性羞怯,一直躲在沈蒼雪身後,連話都不敢說。
直到沈家準備做飯了,黃茂宣不好意思讓他們多做自己那一份,趕忙離開。
進了家門後,黃茂宣後知後覺地捂起了臉,扭扭捏捏地在門檻邊待著,遲遲不肯進去。
黃夫人白麗華從裡間出來,正好瞧見他這不中用的模樣,一時火上心頭,揚著聲音問:「捨得回來了?!」
黃茂宣胖胖的身子頓時一抖。
「吃裡扒外的蠢貨,拿著家裡的好東西白白便宜外人,到時候被賣了還要替別人數錢!」
「不會的,蒼雪說我是大富大貴的命。」
白麗華氣笑了,覺得自己那兩巴掌還是打得太輕,嘲諷道:「夢裡的大富大貴!」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2/27上市的【文創風】1235《嗆辣廚娘真千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