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出好運道（3完）

第四十六章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小食肆即將結束營業、準備打烊的時候，終於送到了鍾菱的面前。
鍾菱抱著手臂，靠在櫃檯前，滿眼不可思議的看著和唐之玉一起，踏著夜色走進店裡的……媒人。
「哎呀，這就是鍾姑娘了吧，我這裡給妳說了一門好親事。」
鍾菱簡直要氣笑了。唐之玉之前非把她趕出唐家，這會兒又要把她打包嫁人。
那媒人顯然不是一般人，她一點也不顧鍾菱的臉色，張嘴就說個沒完，直把男方誇上了天。「那位可是個大人物，家境厚實，英俊瀟灑，又有文采，嫁過去之後也不用妳伺候公婆，這麼大的院子，直接就當家作主了啊！我就沒見過比這更好的條件了，誰嫁過去誰享福啊！」
鍾菱甚至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京城哪裡有這樣的青年才俊。思來想去，不用伺候公婆，家中有錢，又生得好看的，好像只有祁珩一個。
但是祁珩會找唐之玉帶人上門來說媒嗎？
鍾菱輕咳了兩聲，她隨手拿起茶盞抵到唇邊，開口打斷媒人的話。「容我冒昧問一句，妳說的這個大人物是……」
媒人眼前一亮，脊背都挺直了幾分，她昂著下巴，驕傲的大聲道：「是陳王殿下！」
鍾菱這一口水剛喝進嘴裡，全都嗆進了氣管裡。溺水的窒息感堵住了嗓子，鼻腔酸脹發麻，鍾菱攥著拳頭抵住胸口，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
她如此費盡心思的離開唐家，不就是為了躲開嫁給陳王的命運？怎麼兜兜轉轉，還是被唐之玉打上主意了？
那媒人對鍾菱的反應非常不滿意，她責怪道：「妳應該覺得榮幸才是，妳這樣的出身，能進王府，也是殿下寬厚仁愛。」
陳王怎麼看都和「寬厚仁愛」這個詞扯不上關係吧。
媒人見鍾菱沒反應，三兩句話又把自己說得興奮起來了。她掏出兩張紅紙，直接遞到鍾菱面前。「妳看，你們的八字也合適得很，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妙人兒啊！」
鍾菱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抬手制止了媒人的動作，扭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唐之玉，語氣冷靜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店裡的燭光明亮，將唐之玉那不悅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唐之玉的臉色有些蒼白，在燭光之下顯不出一絲血氣。她怔怔的盯著鍾菱看了一會兒，方才不情不願的開口。「這是陳王殿下的意思。」
這是和前世不一樣的地方。
前世是唐之玉費盡心思，要把鍾菱往陳王懷裡推去；結果這一世，鍾菱拚命逃離唐家，卻讓陳王直接越過唐家，看上她了。
這和白天的那一齣事情串在一起，鍾菱一下子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她雖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掌櫃，但畢竟也是和祁珩他們關係不一般的，尤其是如今陛下要光復赤北軍，而鍾菱的爹又剛好是個赤北軍將士。
各種因素結合在一起，導致陳王不能像對待普通人家的姑娘那樣，把鍾菱強行擄回府，所以他找上了唐之玉，畢竟唐之玉和鍾菱怎麼說都有一段姊妹緣分。
瞧著唐之玉的臉色，鍾菱猜，陳王給她的壓力應該還挺大的。
如果唐之玉白天的陷害成了，而鍾菱若真是一個十來歲的、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那她在走投無路、揹負罵名的情況下，還真有可能會覺得陳王是個很好的選擇。
畢竟是當朝唯一一個藩王，陳王出手闊綽，雖說上了年紀，若是忽略他眉眼間的戾氣，那容貌也還算是可以的。
鍾菱曾經確實是這樣想的。
然而光鮮之下的黑暗和腐敗，鍾菱是在當上陳王妃之後，才真的看清楚了。
她長嘆了一口氣，朝著唐之玉道：「唐大小姐請回吧，我這小門小戶的，不敢高攀。」
她的語調平淡，不卑不亢，一點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般，好像談論的根本不是她的婚事。
這樣的冷漠，讓唐之玉十分惱怒。
她最討厭的就是鍾菱這樣的態度，從小就很討厭。
討厭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家裡的小姑娘；討厭鍾菱因赤北軍遺孤的身分，吸引走眾人的目光；更討厭鍾菱清冷的眉眼，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懂事；討厭她早就清楚自己的位置，一點也沒有染指唐家家產的意思。
站在鍾菱身邊，唐之玉總覺得自己市儈。因此她費盡心思的打壓鍾菱，想看看這樣的人跌進泥土裡，會是一副什麼模樣。
當鍾菱按照唐家的規矩，準備接手一間鋪子的時候，唐之玉終於忍無可忍的出手，拿走了鍾菱身上的玉章，找到了她的生父。
只可惜，鍾菱並沒有和她那個殘廢爹一起被困在泥濘裡。
因此當陳王表現出對鍾菱的興趣時，唐之玉的內心是複雜的。她一方面覺得陳王妃這個名頭便宜了鍾菱，一邊又滿懷期待的想看鍾菱嫁給一個年紀足以給她當爹的男人。
她想看這樣清冷的鍾菱，捲入名利場後，又能否保持清醒。
「鍾菱，妳以為這事，是妳不想就可以不要的嗎？」唐之玉抬起目光，眼眸裡有寒光閃爍。
鍾菱像是沒有感覺到那份惡意一般，坦然的和唐之玉對視。「我有心上人了。」
唐之玉輕蔑的笑出了聲。「妳現在說著不敢高攀陳王殿下，怎麼，在等著祁珩祁大人來娶妳嗎？作妳的白日夢去吧，祁國老能讓妳這樣的人進門？
「陳王殿下的手段，想必妳也有耳聞。妳從了陳王殿下，還用得著每天幹著燒火做飯的事情？那可是滔天的榮華富貴，是妳守著這家店，幾輩子都賺不來的錢。
「妳就算不為自己考慮，好歹替妳那個殘廢的爹爹考慮吧。就算是光復赤北軍又如何，當年的無名小卒，如今能攀到什麼高位？妳倒不如從了陳王，也好給妳爹謀劃謀劃……」
聽唐之玉提及鍾大柱，鍾菱有些不悅的皺起了眉。
她可以無視唐之玉對她的冷嘲熱諷，畢竟曾經也聽得多了，但是她不能無動於衷的聽著唐之玉辱罵鍾大柱。小食肆的這些家人們，始終是鍾菱心中的底線，不容觸碰的底線。
「妳──」
鍾菱剛開口，便有一道低沈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蓋過了她的聲音。
「我不需要靠把女兒送給別人，來給自己的前程鋪路。」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小食肆的鍾大柱板著一張臉，邁步走到鍾菱身前，隔絕了唐之玉陰毒的目光。
鍾菱剛好站在鍾大柱的影子裡，眼前像是突然立起了巍峨大山，遮擋住一切的風雨。
她有些詫異的扭頭，看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的阿旭。
一定是阿旭去把鍾大柱叫回來的！
鍾菱眉尾一揚，揮舞著拳頭就往阿旭肩頭砸去。阿旭縮著腦袋，乖順的挨下鍾菱輕飄飄的拳頭。
家人來了之後，鍾菱一下子就鬆懈了下來，重新變回那個懶懶散散的小食肆掌櫃。
但是唐之玉卻在陡然間感到了壓力倍增。
鍾大柱早已不是唐之玉半年前見到的那個鍾大柱了。他好像甩開了這十年來攀附在他身上的泥水青苔，抬頭側目的瞬間，都隱約顯露出當年的鋒芒來。
「我家小菱的婚事，不煩勞唐大小姐費心。」鍾大柱瞥了眼悶不吭聲站在一旁的媒人，沈聲道：「沒有哪個好人家會在夜裡找媒人上門的。」
他的聲音低沈，砸得那媒人晃了晃，低著頭不敢和鍾大柱對視。
「我沒有聽說哪家說親的，直接越過女方父母。」鍾大柱的目光如炬，漫不經心的掃向了唐之玉。「更何況，那陳王的年紀要大上小菱將近兩輪，這就是妳們口中的良配？」
媒人縮著腦袋，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眼前的鍾大柱就好像活閻王似的站在那裡，眼神雖然冷淡，但對視上一眼，直教人覺得他要將人扒皮抽骨一般，脊背一下子竄上了一陣寒涼。
唐之玉畢竟年輕，也剛接手唐家生意不久，面對這樣極強的壓迫感，她定了下心神，方才開口道：「我本是好意，那陳王妃的位置畢竟珍貴，妹妹若是願意，也算得上是高嫁了。」
聽聞「高嫁」二字，鍾大柱冷哼了一聲，他沒有回頭，只是喊了一聲「鍾菱」。
鍾菱便立刻停止和阿旭說話，站到了鍾大柱的身邊。
「妳想當陳王妃嗎？」
鍾菱一點也沒猶豫，斬釘截鐵的大聲回答道：「不想。」
當陳王妃還不如擺攤賣煎餅，就是回赤北村種地，也比當陳王妃來得強。
鍾大柱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聽到了嗎，她對這個位置沒有興趣，二位請回吧。」
這話沒有留下一點轉圜的餘地，鍾大柱直接將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徹底封死了。
唐之玉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她恨恨咬著牙，心裡有滔天的不甘，卻無從發洩。她邁出小食肆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和阿旭說話的鍾菱。
鍾菱嘴角的笑意，扎得她眼睛生疼，她緊緊攥著拳頭，恨得咬牙切齒。
如果知道陛下有光復赤北軍的打算，她一定不會替鍾菱尋回生父！

阿旭很快就交代了，鍾大柱確實是他偷偷去找的。他擔心唐之玉要來強的，而小食肆的人根本沒有戰鬥力，鍾菱會吃虧。
「出了這事妳都不跟我說？」鍾大柱斥責道：「這多危險妳知道嗎，如果他們來硬的怎麼辦？」
鍾菱本來想狡辯幾句，但是礙於鍾大柱神情嚴肅，最終還是不敢開口。
鍾大柱嘆了口氣，操心道：「妳這叫我怎麼放心出遠門啊？」
「沒關係的，過幾天韓師傅就要回來了。就算祁珩和祝子琛去忙會試了，京城裡還有錦繡、陸青他們在呢，您放心好了。」
鍾菱可不希望鍾大柱因為她，而放慢了重建赤北軍的進度。她央求了半天，再三保證以後若有類似情況，絕不自己一個人謀劃做決策，方才讓鍾大柱勉強安下心來。
夜色已深，鍾大柱便不趕回赤北村，今晚就在京城裡歇下了。
在鍾菱轉身合上小食肆後門的時候，鍾大柱就站在她的身後。
恰有雲層遮住了月亮，那清冷皎潔被濃稠的漆黑所取代。在一片漆黑中，鍾大柱的聲音夾雜著呼嘯的風聲，像是從很遙遠的曠野傳來。
他問：「妳覺得祁家那個小子怎麼樣？」
鍾菱落鎖的動作一頓，她驚訝的轉過身，眨眨眼睛，試探的答道：「我覺得他……還行？」
唐之玉帶著媒人上門，鍾菱面不改色；鍾大柱隨口問了一句祁珩，鍾菱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鍾大柱便起身去赤北村了。
而鍾菱頂著黑眼圈，掙扎了好久才爬起來。等她到後廚的時候，阿旭已經和宋昭昭一起清點好屠戶送來的肉了。
看見鍾菱那無精打采的表情，他們二人看向鍾菱的目光都有點擔憂。
「姊，他們今天不會再來了吧？」
鍾菱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哈欠，胡亂擺了擺手，含糊道：「不可能會來的，昨天白天的事情一傳開，多少眼睛盯著店裡呢。」
正如鍾菱所預料的那樣，今日來吃飯的客人比昨天還多。
尤其是昨日在現場目睹那場鬧劇的食客們，他們基本都站在鬧事者那一方指責過鍾菱，在事件反轉之後，鍾菱卻一點也沒跟他們計較，甚至還給了優惠。
大多數人有些過意不去，踏出店門就誇起鍾菱來，說她貌美又聰慧，早已看透了對方的詭計，耐心等對方自己露出馬腳。
總之，就是將鍾菱誇得天花亂墜。
尤其是那些舉人，他們大多和同鄉居住在一間客棧裡，經他們這麼一說，便讓沒來小食肆吃過飯的人生出了幾分好奇來。
鍾菱在後廚忙得像個陀螺似的，一刻都不帶停，連午飯都顧不上吃。
這些事，全是宋昭昭在店裡聽來再轉告給鍾菱的。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4/23上市的【文創風】1254《炊出好運道》3（完）。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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