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縉寧山的日子頗有野趣。
安安和阿圓到處挖蟲子餵刺蝟,得知刺蝟叫小白後,一向處變不驚的許姑姑也不由抽動眼角。
在雲岫看來,這位許姑姑不愧是從高門大戶裡出來的人,察言觀色,事事留心,不到五、六日就摸清了兩個孩子的喜好。
早上,許姑姑會領著兩個孩子散步,把雲岫送到書院後,才從原路返回。之後的時間,要麼待在夫子小院,要麼去唐家藥廬。
有時候,許姑姑也幫唐晴鳶一起準備安安泡藥浴用的藥材,會用雞毛做毽子,會帶兩個孩子裝藥材做驅蟲香包,講各種民間小故事給他們聽。
雲岫私底下問過安安和阿圓,許婆婆對他們好不好、喜不喜歡她之類的。阿圓的頭點得比誰都快,安安素來靦覥,也難得說了喜歡,她便知許姑姑確實悉心照顧孩子,才逐漸放下戒心。
待一個月滿,雲岫與許姑姑簽訂契約,登記戶籍,並遞交一份至縣衙,以備存查。
如此,總算是搞定了一件事。
至於明算科六學子,熟悉阿拉伯數字後,彷彿開了竅似的,忽然間覺得算術不那麼難了,使用數字會讓算術題變得更加簡單和直觀,易於書寫、計算、檢查。
宋南興是六學子中學得最快的,體會到以數字計算的便利之處後,對雲岫這位女夫子心悅誠服。
如今對他們來說,最麻煩的反而不是計算,而是得先把題目譯為數字,算出答案後,再把計算過程用文字寫出來。
他們接觸數字不足兩月,需要循序漸進,急不得。多加練習,才可熟能生巧。
除了日常課程外,幾位學子還開始用數字重新溫習、計算《九章算術》中的例題,若遇不解和難處,就另向雲岫求教。
對雲岫來說,明算科僅六人,教他們不難,難的是怎麼讓學子接受「職業規劃與就業指導」這門課程。
南越學子讀書,多為入仕當官,若問他們沒考上要如何?他們會回答:繼續學,繼續考。活到老,學到老,亦考到老。
因此,他們上完第一堂指導課,尤其得知這門課旨在幫助學子謀劃入仕失敗該何去何從後,雖不至於對雲岫惡言相向,但請假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開課一個月後,除了紀魯魯和顧秋年,再無其他男學子。
而女學子也聽不明白,她們到了合適的年紀就嫁人,下半生待在婆家相夫教子,沒什麼大抱負,也不需要聽雲岫講人生夙願。所以,這門課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去學算術,好歹有點用處。
唐山長得知後,問雲岫。「想要結束這門課,轉去教授帖經嗎?」
雲岫失笑,唐山長對帖經可真執著,但開設這門課才是她來縉沅書院教書的主要目的,自然不願放棄。
「只要講堂有學生,我便一直教下去。總有一天,學子們會明白這門課有多重要。」
唐山長捋著鬍子道:「行。若最後沒有學子再聽這門課,妳就去教帖經如何?」
「我猜,應當不會有那一天的。」目前她有顧秋顏這位迷妹,只要她在山上一日,這門課便有學生。
「那我拭目以待。」
雲岫拜辭唐山長,從書房出來後,壓力不小。如果顧秋顏結業下山,那她要妥協嗎?
不,一顆果子都沒結,她不願就此放棄。
許姑姑待在山上一個多月了,日子舒心自在,比在山下輕鬆得多。
以前她一個人守在雲府,盼啊,等啊,不知何時能到頭。雖和鄉鄰們有往來,但哪有在山上照看阿圓有意思,這可是公子的孩子,也是她的小公子。
「婆婆,刺蝟包可以吃了嗎?」阿圓抓著小白站在一旁,仰頭望著許姑姑,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裡滿是期待。
許姑姑彎腰,對他笑道:「阿圓餓啦?那和安安去桌前坐好,婆婆這就端來。」
「謝謝婆婆。」阿圓抱著小白坐回安安身邊,小短腿搭在一起,搖搖晃晃的,探出小腦袋看安安寫字。
今早,許姑姑帶著兩個孩子揉麵做包子。
麵團柔軟蓬鬆,兩個小孩揪了一小坨,在手裡揉來揉去,搓成長條,像放大的蟲子似的,想讓許姑姑蒸給小白吃。
一般的包子哪能引起阿圓的興致,畢竟他吃過的東西可不少,光顧著玩了。
本來他們自顧自地玩得挺開心,但瞧見許姑姑心靈手巧地捏出一個小兔包時,眼睛就管不住地往她手上瞟。
阿圓心不在焉了,再看許姑姑用剪刀把刺蝟背上的刺一層層剪出來,做了一個和小白一模一樣的包子時,便坐不住了。
他跑到許姑姑身邊站定,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做好一個又一個可愛的小包子,除了小兔子、小刺蝟、小雞,還有小豬和小蘑菇。
從做好到蒸熟,他翹首以盼等了許久,聽到可以吃了,仰起小腦袋,瞅瞅安安,又看看正在拿包子的許姑姑。
許姑姑打開蒸籠,白霧縈繞,散發出陣陣香氣。
安安喜甜,聞到了一股清淡的糖香,好誘人。
「安安,把紙筆拿進屋裡,準備吃包子了。」許姑姑取出一屜小包子,剩下的留在灶上保溫。
「好。」安安將東西收回房間,又跑出來。
如今的夫子小院只有幾間房和一間簡陋的灶房,雖有野趣,但實在簡陋了些。
許姑姑倒是想好好修繕,但她如今在雲岫面前只是個沒有著落的孤寡婆子,兩人才相處一月有餘,怎敢貿然提出,只好在吃食上好好補償阿圓。
看著阿圓咬下一口小兔包,塞滿整個小腮幫子,許姑姑又倒好一杯清水遞過去,時刻關注他。
「阿圓,吃慢點。」
「婆婆,好好吃,甜甜的。」安安從沒吃過這麼香甜好看的小包子。以前吃的多是肉包,今天才知道,原來包子也能是甜的。
「欸,安安也吃慢點。」許姑姑也幫他倒了杯水。她已經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把心思全放在阿圓身上,可有時候還是會不經意地忽視安安。
安安因身中寒泗水而體弱,很少外出跑動,膚色和阿圓差得不止一星半點。若用饅頭來形容兩個孩子,安安就像老麵饅頭,輕微發黃發暗;而阿圓是上等白麵饅頭,又白又滑。
不僅是她,程行彧見到了,也能一眼認出阿圓就是他兒子。
許姑姑凝視著與程行彧有七分相似的阿圓,心有所憂。不知公子走到哪兒了,難道因故耽擱,還未入錦州?
阿圓吃下第三個小豬包時,雲岫回來了。
看見三人正在院中吃包子,她臉上重新掛上笑容。
「哇,今天做包子了。阿圓,安安,好吃嗎?」
阿圓應聲點頭,把吃了一半,僅剩半個豬屁股的包子遞給雲岫看。
「岫岫,我吃了一個兔兔、一個小白、一個小豬。」
「還真不少。」雲岫又問安安。「那安安吃了幾個呢?」
「四個,比弟弟多了一個小雞。」
望著桌上維妙維肖的小動物麵點,雲岫覺得許姑姑的手藝不一般啊,這些小包子比她見過的兒童點心還精緻。
「許嬸子有心了,還替麵團上了色,做出這麼可愛的小包子。」
「班門弄斧罷了,就是用了些菜汁和黑芝麻,讓小包子更好看,更討人喜歡。」
雲岫一來,許姑姑便打算站起身,到一側伺候。
「許嬸子,您坐,在我這兒不必講那些高門規矩。」她一個後世人,不習慣讓人立那些沒必要的繁瑣規矩,只要把孩子帶好,就沒其他要求。
「是。」許姑姑應下。
雲岫回到自己的小院,身心有些鬆懈,雖然臉上還笑著,卻洩漏些許愁悶情緒,被許姑姑看在眼裡。
她伸手拿起一個刺蝟包,便聽見許嬸子問:「楊夫子遇到什麼事了嗎?我看您好像不太開心。」
雲岫扯著嘴角,笑得牽強。「您真厲害,連這個都能看出來。」咬下一口包子,發現是豆沙餡的。
甜,但壓不住她的愁。
她輕嘆一口氣,說道:「下午我有另一門課,但今早學子們都來請假,這堂課怕是只有一位女學子來上了。」
開設「職業規劃與就業指導」課程後,她不是不知道,這門課不受學子重視。
她在等一個能證明這堂課有用的契機,可她怎麼等都等不來。
許姑姑靜靜聽著,心裡另有他想,順著雲岫的口風問道:「喬總鏢頭在外走鏢,照理來說,喬家應當衣食無憂,楊夫子為什麼還要在縉沅書院授課,賺微薄的夫子束脩呢?」
為什麼?當然是為了有所作為,為阿圓和安安掙人脈,攢關係,鋪後路!
她已經為程行彧妥協過一次,結果不盡人意,差點把自己搞成小三,把阿圓養成私生子。躲在後宅為人妻,凡事指望男人,真是辜負她畢生所學。
她一個穿越者,竟被美色迷惑,白白浪費一年多的時間,說來慚愧啊!
可有些話對外人說不得,雲岫便回答。「大概是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點本事,不願安於後宅,想多看看外面廣袤的天地,多交些朋友吧。」
「楊夫子莫要妄自菲薄,您能教算科,已是大才。」許姑姑不太能理解,雲岫是當主子的,和她們做奴婢的不一樣。若是在京都,有陛下和公子在,什麼得不到?什麼做不了?
她不甚明白,還是先做好自己份內之事,其他的等公子來了再說。
下午雲岫去上課時,講堂裡只有顧秋顏姊弟和紀魯魯。
今日,這堂課該怎麼講呢?
她難,顧秋顏也難,心中擱著事,年紀尚小,又不會隱藏情緒,臉色居然比雲岫還差。
雲岫發覺今日氣氛不對勁,看著三人愁眉苦臉、悒悒不樂的樣子,心想,職業規劃與就業指導這門課,當真如此不入耳?
她拍拍手,道:「諸位,打起精神來。」
三人起身,聲音拖得比往日都長。「夫子好。」
「請坐。」三人坐下後,還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雲岫便問:「發生什麼事了?」
顧秋顏和雲岫同為女子,又很崇拜她,鼓足勇氣,咬牙起身。
「夫子一直在講確立人生志向的重要性,讓我們尋找自己的興趣、愛好、長處、天賦,問自己以後想做什麼樣的人,想從事什麼營生。」
說到此處,顧秋顏的話語微頓,咬著下唇,擰眉望向雲岫。「夫子,我想繼承家業賣豬肉,但書院無人教我經營之道,該怎麼辦?」
顧秋年沒想到他姊這麼莽撞,有話就直說了,悄悄拉了拉她的裙襬。「阿姊!」
雲岫一時沒往他處想,賣豬肉還需要教嗎?顧家賣了那麼多年的豬肉,買賣經驗豐富,要教什麼?
等等,不對!
雲岫剛坐下,又馬上站起身,問顧秋顏。「妳家的豬肉買賣出了什麼事?」
這問話明明牛頭不對馬嘴,卻猜中了。
紀魯魯震驚得微抬胖臉,雲岫看見他身子朝後微仰,她這是說對了?
顧秋年更是忘了此刻還拉著他姊的裙子,一時嘴唇微張,手都沒收回來。
顧秋顏嘴一癟,差點哭出來,忍下委屈後,才說:「楊夫子,縣裡有家酒樓向我家訂了三十頭豬,卻反悔不要了。那些豬現在全養在我家,一時半刻賣不出去,您能教教我怎麼賣豬肉嗎?」
「一次訂三十頭豬,這筆買賣金額可不小,沒簽訂書契嗎?」雲岫問道。哪家酒樓能一次用完三十頭豬,就算是村裡辦席也用不完,怕不是被人設套了。
「簽了,我爹也覺得這筆買賣數量多,金額大,恐怕其中有誤,特地與酒樓再三確定後,才簽訂書契。可前日送豬的時候,酒樓的人臨時反悔,非說我家送晚了兩天,誤了他們的大事,不僅不要那些豬,反而還要索賠。如今,官府判我家按書契約定,需賠償酒樓五十多兩銀子。」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6/18上市的【文創風】1269《養娃好食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