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隆豐二十年,年末。
山間的黃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雪,透過那層白雪,可以看到下面枯敗又潮濕的落葉,呼嘯的寒風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嗚咽聲。
「嗚嗚,姑娘,您快醒醒!」
山坳中,一間破敗的茅屋裡,身著翠綠色襖裙的姑娘靠坐在牆角處,一邊搖晃被她緊緊摟在臂彎裡的少女、一邊輕聲哭泣。
旁邊另一名穿同色衣裙的姑娘,強忍著眼淚道:「石竹,妳別哭了。我們被人迷暈關在這裡,等姑娘醒後,再看妳這般模樣,定會被嚇到的。」
石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眼淚。「石燕,我們該怎麼辦?看外面的日頭,已經快到傍晚,若是姑娘被人迷暈,還失蹤了大半天的消息傳出去,名聲可就毀了。」
石燕聽到石竹的話,原本蒼白的面色又白了幾分。在忠勇侯府生活的這一年多,她比石竹看得更透澈。
雖說忠勇侯府是姑娘的親外祖家,府裡的人卻是人前一副嘴臉、人後一副嘴臉,巴不得姑娘出事的人可多了,尤其是姑娘的親大舅母和大表姊。她總覺得,這次的事與姑娘的大舅母脫不了干係。
她曾隱晦提醒過姑娘,不可徹底信賴侯府的人,卻被姑娘訓斥一頓,說她在背後亂嚼舌根,挑撥離間。
此刻,葉崖香頭痛欲裂,耳內嗡嗡作響,但隱約能聽到貼身婢女石竹和石燕的聲音。
頭痛慢慢緩解,可另一重困惑又籠罩住她。她記得,為了拉攏人脈,石竹和石燕被蕭澤蘭送給兩個年過半百的官員,難道她們也死了,現在三人在黃泉路上見面?
葉崖香揉捏著眉心,映入眼簾的手指讓她猛地睜大雙眼。
「姑娘,您醒了,太好了!」石竹驚喜地叫出聲來。
葉崖香怔怔地舉起雙手,她記得她被蕭澤蘭灌下毒酒前,已瘦得皮包骨,如今這雙白嫩的手是怎麼回事?
石燕見葉崖香半晌沒出聲,以為她被嚇壞了,忙溫聲安慰道:「姑娘,奴婢查看過了,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但沒有人看守。我們砸開門,早點趕回去,說不定什麼事都不會有。」
葉崖香輕輕敲了敲腦袋,一副剛醒過來,還有些迷糊的模樣。「我頭暈得很,有些糊塗了。現在是哪一年?」
石竹忙幫她輕輕按揉著鬢角。「隆豐二十年,再過幾天便要過年了。」
隆豐二十年?她重生了!
這是她剛到忠勇侯府的第二年,尚未對蕭澤蘭癡迷,葉家家產也還牢牢掌控在她手裡。
葉崖香強壓下心頭的驚悸,盡量保持鎮定,道:「這是什麼地方?」
「應該是城外的翠安山。」石燕解釋。「那些人將我們關進這裡時,奴婢隱約聽到這三個字。」
居然是翠安山!她上輩子的一切苦難,始於此地。
這年年末,她剛過十四歲,在母親祭日去城外的寺廟請大師替母親做法事,卻在回城途中被一夥蒙面人迷暈了,醒來時便在翠安山。
前世,這件事的最終結局,是她怎麼也沒料到的。
她記得她跟石竹、石燕風塵僕僕,精疲力盡地回到侯府時,她被劫匪掠去,毀了清白的流言,已傳遍京城。
大舅母孟氏與大表姊趙花楹「好心」地幫她出主意,讓她待在後院,暫時不要出門,等流言慢慢平復。
那時,她全心信任她們,以為孟氏真的待她親如閨女,趙花楹也與她情同姊妹,再加上被流言嚇著了,遂聽從她們的建議。
接著,石竹與石燕被調離她身邊,她的院子裡全是孟氏安排的人,她被徹底困在後院,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
與此同時,趙花楹頻繁地帶來三皇子蕭澤蘭寫給她的信,更不停在她面前誇讚蕭澤蘭。
蕭澤蘭在信裡寬慰她,跟她說外面發生的事,又時不時講些山野趣聞逗她開心。後來,還慢慢出現了甜言蜜語。
大半年後,孟氏告訴她可以出門了。外面的流言確實已經消失,但她也沈浸在蕭澤蘭虛構出來的情愛裡。
蕭澤蘭日日獻殷勤,帶她到處遊玩。身為皇子,卻對她唯命是從,外人都言三皇子對她情根深種,她也徹底對蕭澤蘭傾心。
後來,她不僅拿出大量錢財助蕭澤蘭養幕僚,發展勢力,還任由蕭澤蘭在葉家的田莊和鋪子裡安插人,慢慢架空葉家的管事,最後落了那麼個結局。
如今回想起來,恐怕從她被迷暈開始,她便已經陷在忠勇侯府與蕭澤蘭設的局裡了。
所謂的親情、愛情,不過是為了葉家的萬貫家財,和她父親生前的名望與人脈,演出來的一場戲。
其實,葉家原本沒有那麼多產業,而是些真金白銀和古玩字畫。她父親病逝前,怕她一個孤女守不住這些東西,遂只留了百萬兩白銀,供她平日花銷,其他的置辦成田地和鋪子。
而負責打理葉家產業的各大管事,全是她父親的心腹,個個對她忠心耿耿。若是沒有她親口發話,任何人都無法從葉家的田莊或鋪子裡提出一文錢來。
正是因為葉家管事們只認她這個主子,忠勇侯府才讓她存活至今。否則,她的好舅舅和好舅母怕是早已謀害她的性命,奪了葉家家產。
她的父親想必也不完全信任忠勇侯府,但她家再無別的親戚,只得將她託付給侯府。如此安排家產及各個管事,都是父親為了保住她性命的用心。
可惜,上輩子她既沒保住性命,也沒守住家業。
此時,石竹也鎮定了下來,問道:「姑娘,將我們迷暈的人是綁匪嗎?沒要我們性命,是想讓侯府拿錢贖人?」
葉崖香怔怔地反問道:「妳們最擔心的是什麼?」
石燕猶豫地說:「姑娘失蹤大半天,如今天快黑了,恐怕在有心人的設計下,滿京城已是姑娘失了清白的流言。」
葉崖香長嘆一聲。「石燕,妳果然看得比我更通透。」
上輩子,石燕便提醒過她幾次,讓她防範孟氏母女,卻被她無視了。
葉崖香打量茅屋內的擺設,緩聲道:「綁了我換錢?忠勇侯府有這個錢嗎?忠勇侯府早已是個空架子,這在京城不是秘密,而不少人也知道,葉家的錢財唯有我本人開口才拿得出來。若真是為了錢,不如綁了侯府的人,讓我拿錢去贖。所以,石燕說的,才是幕後之人的真正目的。」
石竹大驚失色。「那怎麼辦?我們趕緊想辦法出去,早點回府澄清流言。還有,到底是誰想害姑娘?」
葉崖香搖搖頭,既然她已經入了忠勇侯府設的局,就算早點回去,結局也不會比上輩子好。有三皇子在幕後搞鬼,想必這時流言已經傳遍了京城。
她起身,拿了角落的木棍,使勁朝窗子砸去。
石竹與石燕愣了一下,也抓起木棍,開始砸窗子。
葉崖香手上動作不停,腦內更是思緒翻滾,必須想辦法破這個局。
在三人的打砸下,陳舊的木窗終於露出一個大窟窿。
她們從窗子爬出茅屋後,石竹四下看了看,指著一條小道說:「姑娘,這是下山的路,我們趕緊回府。」
葉崖香卻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們去山頂,從山的另一側下去。」
上輩子的今日,還發生另一件大事,太師及太師夫人在溫泉別莊休養,卻因別莊意外失火,葬身火海。
她記得太師府的溫泉別莊,剛好在翠安山另一側的山腰,離得不遠,希望還來得及。
「姑娘,這豈不是要繞很遠的路?」
「石竹,我們只需聽姑娘的吩咐便可。」石燕拉石竹一把,跟在葉崖香身後。她總覺得,姑娘清醒後,跟往日大不相同了。
葉崖香踩著薄薄的積雪,飛快朝山頂爬去。「我們早點回府也沒用,因為要害我的,正是府裡的人。」
石竹腳下一個趔趄,扶住路旁的樹才穩住身形,聲音因震驚而帶了些顫抖。
「侯府的人?怎麼會?!雖說我們吃住在侯府,但姑娘剛到侯府時,便給了六十萬兩白銀,平日也沒少將鋪子裡的新鮮玩意兒送給府裡的人,他們為什麼還要害姑娘?」
葉崖香冷哼一聲。「欲壑難填,六十萬兩白銀跟葉家家產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石竹難以置信地看向石燕,見她一臉平靜,忙問道:「石燕,妳早就知道了?」
石燕點點頭。「平時侯夫人和大表姑娘背地裡看姑娘的眼神,不像是看親人,反倒像是看仇人。」
幸好翠安山不高,天徹底暗下來之前,三人登上了山頂。
葉崖香氣喘吁吁地說:「既然知道了,以後對侯府的人都留點心。」
石竹連連應下,石燕指著半山腰道:「姑娘,快看,那裡有人家,看樣子應該是莊子。」
葉崖香瞇著眼睛仔細張望,確實是莊子,應該就是太師府的溫泉別莊。
「走,我們去瞧瞧。」
忠勇侯府後院,一間奢華的屋子裡,一名中年婦人正與一個少女低聲交談著。
「確定那丫頭現在還沒回府?」
「確實沒回來。娘,我們不能直接除掉她嗎?」
「哼,妳以為娘不想?可葉家那幾條狗只認葉崖香這個主子,其他人休想從他們手裡摳出一文錢。娘還打聽清楚了,若那丫頭意外身亡,葉家家產便會分成兩半,一半交予朝廷,一半贈給各地的善堂。」
「難道就這麼放過她?」
「放過?妳沒聽見外面的流言?好戲這才剛開始呢。」
在清冷月光和白雪的映照下,下山的小路若隱若現,三個相互扶持的少女,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半山腰的莊子走去。
石竹喘著粗氣道:「姑娘,再撐一下,我們快到了。」
「咦,好像有些不對勁,那些光不是燭火。」石燕直起腰望去,驚呼起來。「不好,那莊子失火了!」
葉崖香吃了一驚,見火勢還不大,甩開被石竹扶住的胳膊,提起裙角往前跑去。
「快走。」
等三人趕到莊子門口時,房屋的外牆已經籠罩在火光中。幾個人倒在院子裡,看衣著,應該是莊子的下人。
「喂,醒醒,你快醒醒!」石燕搖晃著躺在地上的人。「姑娘,怎麼辦?這人叫不醒。」
葉崖香飛快打量四周,院子東側有個溫泉池子,旁邊放著幾只木桶,趕緊走過去,拎起其中一只。
「妳們兩個打水,將院子裡的人潑醒。」
石竹與石燕聞言,立刻分頭動手。
葉崖香拎著木桶趕到主屋前,用力一砸,已被大火包圍的木門轟的倒向一側。
她用衣袖捂住口鼻,走進屋子,屋內還未完全起火,但濃煙分外刺鼻,遂摸索著朝床邊走去,隱約瞧見床上有兩個頭髮花白的老人。
她略作沈吟,拿起一旁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涼茶,潑在兩位老人臉上。
「咳咳,老人家,快醒醒!」
片刻後,老翁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這是怎麼回事?」
旁邊的老夫人也醒了過來。「咳咳,著火了,老爺,這……」
「老人家,快起來,先出去再說。」
約莫是年紀太大,老翁與老夫人雖然醒了,但渾身無力,掙扎幾下,仍沒從床上坐起身。
葉崖香連忙伸手去扶,可她一個小姑娘,哪扶得動兩位老人。
「老爺、夫人,你們沒事吧?」
這時,兩名年輕男子從門外衝進屋,飛快將人扶出房間。
幾人剛走到院子裡,便傳來轟的一聲,主屋徹底倒塌了。
院子裡的人面色一陣慘白,而後萬分感激地看向葉崖香主僕。
將兩位老人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後,一名領頭模樣的下人走到葉崖香跟前,深深行禮。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所救之人,乃當朝太師及太師夫人。姑娘的恩情,我們太師府沒齒難忘。」
葉崖香心下鬆了口氣,這莊子果真是太師府的,幸好她們趕上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17上市的【文創風】1294《錢袋小福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