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湖面的遊廊上,葉崖香扶著欄杆,饒有興致地看著不遠處正在搶食餌料的魚群。
「真羨慕這些魚,不用在乎人情世故、清譽名聲,整日自由自在的。」
「子非魚,焉知魚之煩惱。」柳曲蓮打量四周,見無人注意到她們,遂壓低聲音道:「別嫌姊姊多事,我父親說,三皇子並非善類,妳還是盡量避著他。」
葉崖香輕笑。「有些事是躲不掉的。想必蓮姊姊也能猜到,他想在我身上圖謀什麼。」
柳曲蓮皺眉。「當年葉伯伯三元及第,讓天下讀書人莫不敬仰。陛下剛登基時,江南鹽政混亂不堪,前前後後讓數十名大臣喪命,說是個噬人魔窟都不為過。葉伯伯卻不畏艱險,隻身出任巡鹽御史,短短三年便讓江南鹽政一片清明。
「聽我父親說,葉伯伯在任時,江南每年的鹽稅比陛下登基時多了好幾成,近幾年大乾國庫富足,可謂有葉伯伯一半的功勞。葉伯伯如此偉績,卻英年早逝,讓陛下痛心不已,也讓百官嘆息,再加上葉伯伯在朝中的好友及學生……」
「娶了我,便能一舉奪得朝中大半文官的支持。」葉崖香接過柳曲蓮未盡的話語。「而且,我身上還有葉家的萬貫家財。」
柳曲蓮嘆了口氣。「妹妹知道就好,我父親一直擔心妳會被人誆騙了。」
「妳們倆在這兒說什麼悄悄話呢?」一名穿杏白裙裝的少女擠到葉崖香與柳曲蓮中間,伸手在兩人臉上各掐了一把。「來了也不去找姊姊。」
這少女正是大理寺少卿穆決明之女,穆青黛。當年穆決明、柳川柏、葉君遷交情頗為深厚,連帶著三人的家眷也很親密。
葉崖香揉著臉,擠眉弄眼道:「黛姊姊正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時候,我和蓮姊姊可不好意思去打擾。」
「好啊,幾日不見,香妹妹倒是打趣起姊姊來了。」穆青黛又去掐葉崖香的臉。「看姊姊怎麼教訓妳。」
「蓮姊姊,救我。」葉崖香忙跑到柳曲蓮身後,左藏右躲。
「好了,有不少人過來了,小心撞到人。」柳曲蓮將兩人拉開。
十來個少女說說笑笑走到三人身旁,趙花楹與高木香也在其中。有與柳曲蓮和穆青黛相熟的,便笑著攀談起來。
葉崖香向幾位面熟的姑娘點點頭,正準備開口時,眼角餘光掃到滿面酡紅的高喜樹與另一名公子哥兒勾肩搭背、腳步蹣跚地出現在遊廊不遠處。
高喜樹抬頭看到人群中的柳曲蓮,揮舞著手臂衝過來,引起了不少慌亂。
葉崖香皺起眉頭,大庭廣眾之下,高喜樹再怎麼無所顧忌,也不至於如此輕狂,隨即瞧見他眼內的混亂與額角的青筋,頓覺不妙。
這遊廊本就不甚寬闊,兩側又是湖水,轉眼間,高喜樹在一陣陣尖叫中擠入人堆,朝柳曲蓮撲去。
葉崖香瞬間明白高喜樹的心思,他是想將柳曲蓮撲入湖中。春日衣衫輕薄,若是柳曲蓮被他這麼抱著落水,恐怕再也沒有清白可言。
剎那間,葉崖香伸手抱住柳曲蓮的腰肢,將人往後一拉,兩人雙雙跌坐在遊廊上。
收不住力的高喜樹,一頭往湖裡栽去。
與此同時,方才與高喜樹勾肩搭背的公子哥兒,滿身酒氣地衝過來,想去拉高喜樹,沒想到腳下一滑,直接撞向人堆,在一聲尖叫中,與一名少女雙雙落入湖裡。
遊廊上頓時一片混亂,尖叫的尖叫,呼救的呼救,更有不少人匆忙地朝岸邊跑去。
穆青黛忙將驚魂未定的葉崖香與柳曲蓮扶起來,葉崖香這才看清楚,正在湖裡掙扎的,除了高喜樹與那公子哥兒以外,還有高木香。
「我們趕緊回岸上。」穆青黛拉著兩人朝岸邊走去。
高喜樹在湖裡掙扎幾下後,清醒過來,看見不遠處正往下沈的高木香,立即游過去,抓住高木香的胳膊,將她拖向岸邊。
高家與公子哥兒的下人也急忙朝湖心游去,接應他們。
另一邊,三個少女走到湖邊的桃樹下後,柳曲蓮白著一張臉,福身道:「多謝香妹妹,若不是妹妹及時拉住我……」
「蓮姊姊不必如此。」葉崖香扶起柳曲蓮。「若今日是我遭遇此事,想必蓮姊姊也會及時救人。」
穆青黛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還好香妹妹反應快,真沒想到那高公子居然會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柳曲蓮微微顫抖,若剛才高喜樹真將她帶入湖裡,再加上她祖母一心逼著她父親答應高家的親事,她這輩子恐怕只能與高喜樹綁在一起了。
葉崖香拉著柳曲蓮冰冷的雙手,低聲道:「大庭廣眾之下,對著當朝禮部尚書的嫡女動手動腳,可不是能輕輕放過的。」
柳曲蓮深吸一口氣。「我知道該怎麼做。」
「妳可有事?」
這時,蕭京墨急急跑過來,凌厲的眉眼間盡是擔憂。「我在湖對面聽見這邊傳來一片尖叫聲,到底出了何事?妳可有受傷?」
葉崖香搖搖頭,飛快將事情講了一遍。
蕭京墨聽完,鬆了口氣,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冷哼道:「如此品性,他父親竟還想在朝中為他謀個一官半職。」
「啊!高妹妹,妳的臉怎麼了?」一聲驚呼響起,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高喜樹兄妹以及公子哥兒都被救了上來,正圍著披風,手忙腳亂地擦拭濕髮。
高木香聽到動靜,才察覺到臉上的疼痛,忙用手去摸。「我的臉怎麼了?」
她的左半邊臉上,一道皮開肉綻的長口子從眼角一直延伸到唇邊,鮮血混著湖水,染紅了半邊臉,瞧著分外嚇人。
站在一旁的趙花楹,忙用錦帕捂住高木香臉上的傷口,結結巴巴道:「可、可能是被湖中的樹枝劃傷了。回去上點藥就沒事的。」
高木香頓覺不對,一把扯下臉上的錦帕,待瞧清楚上面的鮮血後,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高家下人一片慌亂,帶著已經嚇壞的高喜樹和不省人事的高木香,匆匆地朝山下走。
趙花楹看著地上染血的錦帕,神色變幻幾番,最終慌亂地將帕子一腳踢進湖裡,低著頭跟在高家人身後。
發生了這種事,眾人沒了繼續遊玩的心思,紛紛下山,各自乘坐馬車離開。
穆青黛掀開車簾,打量四周一眼,猶豫地說:「方才高姑娘被那醉酒公子撞下去時,其實趙姑娘是可以拉住她的。我看趙姑娘的手都已經碰到高姑娘的胳膊,卻在最後關頭縮了回去。」
坐在對面的葉崖香垂眼道:「我大表姊可能是擔心自己也會被帶下去吧。」
「有可能。」穆青黛點了點頭,有些擔憂地看向柳曲蓮。「蓮妹妹,妳可要當心些,誰知道日後高公子還會想出什麼法子來纏著妳。」
柳曲蓮應下。「放心吧,我曉得。」
到城門口後,柳曲蓮與穆青黛回了自家馬車,三人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日子,便在路口分開。
馬車內的葉崖香忍不住嘆了口氣,覺得心累,出門踏青都能遇到麻煩。
「小姑娘家的,少嘆氣。」車窗被叩響,蕭京墨低沈的聲音傳進馬車裡。
葉崖香撩開車簾一角,定定地凝視著馬背上的蕭京墨。
蕭京墨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摸著鼻子道:「本王很好看?」
其實葉崖香只是走了神,努力回想高木香與蕭京墨的事,結果想了半天,也沒發現這兩人有什麼交集。上輩子,高木香好像是嫁給兵部某官員的公子,但見今日高木香的神情,分明是對蕭京墨生了情。
她回過神來,眨著雙眼道:「殿下威武。」
蕭京墨別過腦袋,忍不住低低笑了,披散在肩上的長髮隨著笑聲微微抖動,露出通紅的耳尖。
「小香香,眼光不錯。」
到了忠勇侯府門口,蕭京墨在馬背上彎下腰,湊近車窗道:「小香香,我有份禮物要給妳。」
葉崖香不解。「什麼禮物?」
「妳回院子便知道。」蕭京墨故作神秘道,隨後對葉崖香擺擺手。「我先走了。」
葉崖香望著蕭京墨慵懶的背影,笑著搖頭,放下車簾,馬車隨即消失在侯府側門後。
兩人親密交談的模樣,落入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內。
車內,趙花楹瞧著蕭澤蘭分外難看的面色,有些擔憂地說:「三殿下,這……」
「我倒是真沒想到,蕭京墨與葉崖香已熟稔至此。」蕭澤蘭冷笑一聲。「回去好生準備,若這次還是不成……」
他垂下眼眸,將腦海裡葉崖香那雙明亮的桃花眼趕出去,再抬頭時,只餘一片森森冷意。
「那便毀掉葉家。」
趙花楹聞言,心下一喜,柔聲道:「我相信三殿下,即便沒有葉家的支持,三殿下也能坐上太子之位。」
蕭澤蘭跳下馬車,身形微頓,沈聲道:「最好還是能把葉崖香掌控在手裡。」
回到蘭汀苑後,葉崖香問石竹。「可有什麼東西送進來?」
石竹將一只長木匣捧出。「昭王爺差人送的,說姑娘肯定喜歡。」
葉崖香把木匣打開,裡面是一幅畫卷,展開後,一隻栩栩如生的白兔躍然紙上,右下角落有一方紅印,是一個小小的「葉」字。
「呀,這不是老爺畫的十二生肖之玉兔嗎?」石燕驚呼道:「奴婢記得,這幅畫當年被侯爺討去了,怎麼又落入王爺手中?」
石竹搖搖頭。「王爺差人將畫送來時,只說是從他兄弟手中搶來的,送給姑娘,算是物歸原主了。」
葉崖香摸著畫紙上的白兔,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她生肖屬兔,這是她父親在她週歲時畫的,一直掛在她閨房裡。
她五歲那年,路過錦官城的趙廣白一眼瞧中這幅畫,再三找她父親討要,說想送給同樣屬兔的趙花楹。她父親礙於母親的面子,遂將畫給了趙廣白。
她記得,她為此大哭一場,而當時住在她家的蕭京墨,冷著一張小臉,一邊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一邊氣呼呼地說,一定會替她將畫拿回來。
沒想到,這麼些年過去,蕭京墨還記得這件事,而且真把畫送回她手上。
只是,為何蕭京墨說是從他兄弟手中搶過來的?這畫應該在侯府才對。隨即想起,先皇祭祀大典時,她吩咐忠管事搜集的消息裡,有「二月二十八,忠勇侯府送了一幅畫到三皇子府」這一條。看來,這幅畫是那時送到蕭澤蘭手上,然後被蕭京墨搶了。
蕭澤蘭想要她父親親手作的畫,定沒安好心思。不過現在她已經拿回來,便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葉崖香將畫捲起來,放進木匣內。「好好收著。」
未到四月中旬,前吏部侍郎孟浮石拿活人試藥、造成數人死亡的案子判了下來。孟浮石被判斬立決,孟府其他家眷流放三千里,終生不得回京。
孟氏收殮好孟浮石的屍身後,大病一場,趙花楹也整日神情懨懨,整個忠勇侯府一片愁雲慘霧。
葉崖香沒有看他人笑話的喜好,也不想礙了孟氏母女的眼,便不出門。
過了四、五日,留在玉堂街宅子的胡嬤嬤傳來消息,說宅子裡的家什都置辦齊全了,請葉崖香去看看。
葉崖香便帶著石燕從角門出了侯府,坐車過去。
馬車到了玉堂街的宅子前,只見蕭京墨已站在門口,葉崖香忙下車,笑道:「殿下,你怎麼來了?」
「路過。」蕭京墨指了指門頭。「可要我請父皇替妳寫個門匾?」
葉崖香搖頭。「這等小事怎敢煩勞陛下。不過,若是殿下願意的話,崖香不勝感激。」
蕭京墨一愣,隨即咧嘴笑道:「備筆墨。」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17上市的【文創風】1295《錢袋小福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