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昏初上,昌義村尾的薛家門前今日很熱鬧,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破木屋的院門也糊上了喜字。伴著熱鬧的鞭炮聲,一頂花轎從村頭土路抬到薛家門前。
薛家獨子薛明照,從馬上下來,彎腰半撩起紅色轎簾。一隻素白細手緩緩伸出,落在薛明照的大掌上,他微微用力,將新娘子拉出轎子抱在懷裡,一路跨過門檻和火盆進了堂屋。
院子外,一個麻子臉、吊梢眼的女人瞧著堂屋裡拜堂的熱鬧勁,忍不住酸道:「聽說雲家那大閨女好看是好看,可卻是個半點活兒都不會做的主兒呢,別是娶了個祖宗回來!」
旁邊的人斜睨她一眼,嗤笑道:「齊嬸啊,與其有工夫擔心薛家,妳不如想想將來怎麼給自家兒子討上媳婦吧。」
「你!」麻臉女人面色一青,甩甩袖子轉身悻悻離去。
在昌義村裡,薛家算得上是最底層了,倒不是薛家人不肯幹活,而是他們的運氣實在差。
先是薛老漢病重,吃了半年藥才剛好,他老妻又病倒了,連治了兩年病,家底全給掏空了。家裡原有的田地賣出去一些後僅剩下四畝,勉強夠三人餬口,直到薛明照捕獵手藝出師,這才讓薛家緩過氣,存下幾兩老婆本。
附近幾個村無人不知薛家二老是藥罐子,按理說是沒人肯把姑娘嫁過去的,也就是雲家那狠心的嬸子,為了幾兩聘禮錢,欺負姪女雲嬋沒了爹娘。
新房內,薛明照牽著媳婦的手將她送到床邊坐好,又將房門關好,隔絕了外面的吵鬧聲。
「這是合巹酒。」
隔著紅蓋頭,雲嬋聽到一道低沈的男聲傳來,緊接著手中一涼,一個小酒杯被塞了進來,溫暖乾燥的大手覆上來微微使力。
隨著他的力道,她將杯口送至唇邊,熱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直下胸腹,燒得她心臟怦怦直跳。
而後關門聲響起,室內重歸寂靜,只能聽到紅蓋頭下的喘息聲,和紅燭燃燒時的噼啪聲。聽見男人出門,雲嬋一把扯下蓋頭吐了口氣。想起剛剛牽著自己的那雙粗糙卻有些溫柔的大手,臉上不禁泛起薄紅。
半個月前她探險時意外墜崖,醒來後便發現自己穿到一個和她同名同姓、寄人籬下的小姑娘身上。她還沒來得及錯愕,便被一通毒打給打傻了。
後來才從原主記憶中得知,這雲家叔嬸為了聘禮擅自給原主訂親,儀式完成了才告訴她。她聽說對方是窮獵戶後怎麼都不肯依,一氣之下投了河,被叔叔發現後救起,再然後雲嬋就穿來了。剛醒來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的她,就挨了嬸子一頓打,躺了一週仍沒能下床。
這養病的日子也很不好過,只能喝點米湯不說還要日日挨罵。能下床後就被趕著去理柴、掃雞棚,身子一天比一天虛,連走路都費勁,更遑論逃跑。所以當她揭開蓋頭看到桌上的點心時,一雙月牙眼瞬間瞪得渾圓,情不自禁地嚥了嚥口水。
薛家雖窮,但好歹是成婚這種大事,該有的喜餅、紅棗一樣不缺。
她今日一早只吃了半碗米粥,此時肚子早已餓得咕嚕叫,拿起桌上的喜餅就往嘴裡塞。喜餅又香又甜,連吃兩塊噎得雲嬋直咳嗽,拿起桌上的小茶壺猛灌了兩口,下一刻她整張瓷白的小臉便燒了起來。
好辣!居然是酒!
她雙手撐著木桌,過了好半天頭暈目眩的感覺才緩和些,擦掉嘴角的點心渣屑,晃晃悠悠地走回床前坐好,把紅蓋頭重新蓋好。
出嫁前她就已經想好,若是這家人對自己好,那留下來也無妨,反正自己是回不到現代了,在哪裡生活都一樣;但若是他家人不好,那先伏低做小,等養好身子跑了便是。
天色漸暗,兩支紅燭為屋裡染上一層淺橘色,帶著幾分曖昧、幾分暖意,讓雲嬋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陣沈穩的腳步聲,屋門被推開了。
「最後一杯送客酒,得出來一起敬。」
從蓋頭下方,雲嬋看到一隻骨節修長的大手伸到面前,她站起身牽住那隻手走到小院中。
薛家今日宴請的人並不多,除了親戚就是些關係較好的鄰居,總共也就七、八桌。畢竟設宴也是要銀子的,給雲家的五兩聘禮已經掏空薛家大半積蓄了,其他的還是能省則省。
燈籠與火把將院子映得明亮如晝,一向不苟言笑的薛家大郎,在這種大喜的日子裡,眸中也不免帶上幾分笑意。新婚夫婦二人舉起酒杯向親朋致意,眾人紛紛起鬨賀喜。
就在婚宴最後一個環節即將結束時,門外傳來一聲婦人的號哭。
「嬋兒,救命啊!快救救妳堂哥吧!」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高個兒婦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進門便躺倒在地,呼天搶地,眾人瞧了皆是愕然。
「這、這不是隔壁村雲家嬸子嗎?」
「這婆娘怎麼來了?」
「哎喲,不妙啊,要糟。」
見周遭人面色不好,有不明白的人連忙打聽。「你們怎麼都這副表情?」
立時便有人悄聲解釋。
「雲家嬸子李桂枝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眼下怕是來鬧事的,聽說這新娘子素來柔弱,怕是要招架不住!」
旁人聽了張大嘴巴愕然道:「這可是親姪女的喜日子啊!」說罷向院中的雲嬋投去個惋惜的眼神。
另一邊雲嬋聞聲,捏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水灑落在紅裙上。雖說被蓋頭遮著眼睛看不到,可這聲音她聽得分明,正是原主那惡毒的嬸子李桂枝。
一旁薛家爹娘反應還算快,上前幾步攙住李桂枝。
「親家嬸子,有事您好好說啊!雲姪子是怎麼了?」
李桂枝坐上桌,理了理頭髮,瞥了站在院中的姪女一眼,抓住薛母的手就接著哭起來。
「親家啊,我兒今日上街遇到天殺的流氓,搶了東西不說,還打斷了他一條腿,現在人就躺在鎮上醫館裡,那治傷可要三兩銀子啊!我、我是實在沒辦法了啊!」
薛母皺皺眉,看向院中蓋著紅蓋頭的新媳婦,問道:「我們前陣子不是剛送去了五兩聘禮?」
李桂枝面色一僵,隨後哭得更大聲了,嘴中不停罵道:「那些個爛人喲,銀子都被他們搶去了!黑心肝的狗東西,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薛家爹娘的臉色有些不好。兩家村子就隔了一條河,這雲家叔嬸是什麼貨色大家都知道,他們願意給聘禮是因為大房雲獵戶家那閨女。
雖聽說那閨女在幹活上差了點,可人是個漂亮乖巧的,性子與自家那冷硬的兒子最相配,至於她的叔嬸以後少聯繫就行,可沒想到李桂枝在大婚當日就來了這一齣。
瞧著眼前這齣鬧劇,薛明照眸中的笑意也淡去。雲家兒子他是知道的,成日在路邊鬼混,說別人搶他的,他不搶別人就算好了。
薛明照向前一步正欲開口,便有一隻冰涼細膩的小手拉住了自己。
「她說謊。」
身旁紅蓋頭下傳來一聲低語,這嗓音又細又輕,但卻蓋過了院子裡的所有嘈雜,傳入他耳中。
站在院門口的薛老漢,被李桂枝的哭聲吵得頭痛。她當著一眾親朋好友的面,如此直接地要銀錢,新媳婦才剛入門,若是直接趕人怎說得過去,以後兒子和兒媳又該如何相處?
但三兩銀子他們卻是真的拿不出來。平日裡他自家種出的糧食交過田稅,再留下第二年的稻種,剩下的也就勉強夠吃。家裡攢下的銀錢基本是靠薛明照打獵得來的,辛苦月餘也不過幾錢,這李桂枝開口就是三兩,當真是獅子大開口!
他搖搖頭長嘆一聲,堆起笑臉好聲商量道:「親家嬸子,三兩當真是沒有。」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家裡現銀至多只有八錢了。」
李桂枝當即往地上一跌,指著薛老漢就罵。「好你個薛大福,八錢?!你打發叫花子呢!有錢娶媳婦沒錢給我?你家收的禮金呢!」
原來這廝是衝著禮金來的。這目的一顯露,場面霎時難看起來,薛家院子裡的動靜早已引來了不少村人,此時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不遠處觀望。
有與薛家交好的親戚,眼光掃過呼天搶地的李桂枝,悄聲勸薛老漢道:「老哥,你兒媳不發話,你家很難做的,但聽說她那性子……要不就花錢消災吧。」
薛老漢糙黑的大臉上掛起一分苦笑。
禮金能收多少那都是有數的,租來接親的大馬、婚宴上的菜品、屋裡的紅蠟燭哪一樣不要錢?都是計算好的哪會有餘錢。
想起床底匣子裡壓箱底的那二兩碎銀,他垮下臉就想往屋裡走。
再叫她鬧下去,整個薛家都得成這十里八鄉的笑話,她不要臉,可自己還要啊!
不料他剛一轉身,就見自家剛入門的溫順兒媳婦,狠狠將酒杯擲向地面。
清脆的瓷器破碎聲迴盪在院子裡,場面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一臉驚異地看向院中新娘,就連李桂枝的哭聲都被噎在口中。
雲嬋此時只覺得面前的紅蓋頭彷彿一團火,燒得她頭腦發昏。
前世她就是為了躲避那群吸血蟲一般的親戚,才遠離人群走上野外探險這一行,現在重生一回,沒想到又遇到極品親戚。
她從不是個強勢的人,甚至還有些內向。以前認為退一步海闊天空,只要她忍一忍,日子總還能過下去,總會有辦法;可今日她才發現,自己簡直錯得離譜!
無論如何,這都是她最重要的、大婚的日子,這婆娘卻還趁這天追到婆家給她難堪,若要是如此,那誰也別想好過!
「別給她。」雲嬋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嚇的,是氣的。
薛明照看著她不停抖動的身子,長臂一伸,扶住她肩頭。
「死丫頭!妳說的是什麼話?天殺的白眼狼,剛嫁出去就不管娘家死活的白眼狼,妳都忘了妳叔、妳嬸對妳的好嗎?沒心肝啊!」
李桂枝一聽雲嬋這話瞬間炸了,尖利的嗓音轉了八個彎,號喪般地叫起來,站起身掄起胳膊,衝過去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眼見她發瘋似的衝過來,薛明照臉色一黑,衝旁邊使了個眼色,酒桌上便衝出幾個漢子幫忙將她攔住。
聽到李桂枝不要臉的瘋話,雲嬋只覺得眼前一暗,腦海中屬於原主的記憶從角落裡一一浮上心頭。
臭丫頭也配吃飯?給我狠狠打這身賤皮子,別打臉!要不是看妳還有幾分姿色,死也給我死到薛家去!
她眼眶含淚,再也顧不上什麼規矩,一把扯下紅蓋頭,撩起袖子嚷道:「那就讓大夥兒都看看,妳到底是怎麼對我好的!拿了我家田產,這樣對我,妳就不愧對我爹娘嗎?」
在院中火光照耀下,雲嬋露出的胳膊上盡是一條條瘀青,瘀痕的邊緣還有些紅腫凸起,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分外可怖。漂亮的小臉上爬滿淚痕,淚珠子一顆顆往下掉,匯聚在尖尖的下巴處,滴在大紅色喜裙上。
看著雲家大閨女白皙胳膊上的痕跡,所有人都呆住了。雲家叔嬸性子刻薄他們都知道,可卻沒想到真能下這樣的死手打自己的親姪女。
院子裡像在沸騰的油鍋中濺入一滴水,瞬間炸開鍋。
「怎麼回事?哪有這樣打孩子的!」
「據說當時議親時,雲家那兩口子就跟賣肉似的討價還價呢……」
「這李桂枝真是把人逼急了,兔子都會咬人了!」
藉著在屋裡喝下的那兩口酒勁,雲嬋紅著眼睛笑道:「還有呢,要不要我都撩起來給大家看看?」
說著便伸手往領口探去,不想下一秒手卻被人抓住了,她抬眸看去,正是她那剛拜過堂的夫君,男人臉色差極了,可握著她的手卻沒太用力。不知為何,雲嬋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溫暖,鼻子一酸眼淚掉得更多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0/15上市的【文創風】1301《婚後開局淘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