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牢裡,穆致誠身著囚衣,頭髮凌亂,狼狽不堪。已然處於這般境地,仍是不死心,嘴裡不停地嚷著。「我要見我的女兒,她定能救我……」
聽見腳步聲,穆致誠住了嘴,抬頭看去,雙眸發亮。
「侯爺!侯爺!」
他歡欣雀躍,眼巴巴地望向林鐸身後,卻未看見期待的身影。
「侯爺,窈兒沒有來嗎?」
見林鐸冷眼看他,並不回答,穆致誠識趣地不再追問,而是討好般笑了笑。
「窈兒沒來也沒關係,侯爺,求您看在窈兒的面子上,饒下官一命。再怎麼說,下官也是窈兒的爹啊,想來窈兒定不願眼睜睜看著她爹死吧。」
穆致誠滿懷希冀的眸光,只讓林鐸覺得噁心。
他明白穆致誠要做什麼,無非是用父女血脈、親情孝道相逼,讓穆兮窈不得不保穆致誠一命。
林鐸居高臨下地看著穆致誠。「你害死了她娘,怎麼還會覺得她願意為你求情?她比誰都希望你得到嚴懲。」
「不會的。」穆致誠不停地搖頭。「窈兒向來孝順,從前在穆府,縱然下官極少去看她,她每年冬天也會做一副護膝給下官,讓人送來,又怎會棄下官這個父親於不顧,不管下官死活呢?」
見穆致誠仍選擇自欺欺人,企圖覓得一絲生機,林鐸輕笑了下,毫不留情地粉碎他的希望。
「你也說了,你極少關心她,你對她而言,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罷了。如今她有了更疼愛她的唐家人、有安南侯府,你憑什麼覺得,她還需要你這個壓根兒不在意她的父親呢?」林鐸對著他,一字一句道:「穆致誠,清醒些吧,縱然她願意求情,唐家會放過你嗎?你該受的懲罰,一樣都不會少。」
所謂殺人誅心,林鐸這番話讓穆致誠徹底死心,緩緩滑坐在地,面如死灰。
確定穆致誠不會再鬧了,林鐸轉身而去,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諷笑與喃喃自語。
「哼,到底不是親生的,終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林鐸的腳步驟然停下,回過頭,雙眸微瞇。「你說什麼?」
穆致誠頹然地坐在原地,面露嘲諷。「唐月疏自詡是世家貴女,看似清高,其實根本不知廉恥,尚未成婚便有了身孕。當真是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根本是一路貨色!」
聽見此言,林鐸疾步上前,猛地攥高穆致誠的衣領,眸中躍動著殺意。「把你的嘴放乾淨些。說,窈兒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兒?」
穆致誠冷笑一聲。「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野種,怎會是我的女兒?我在河畔救起唐月疏後,就發現她有了身孕。不然,她哪會輕易相信我是她的夫君?」
林鐸劍眉緊蹙,沈默許久。「這話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憶及過往,穆致誠自嘲地笑起來。「她像是知道她腹中的並非我的孩子,縱然厭惡我,連碰都不願讓我碰,卻對這個孩子極盡疼愛,甚至連取名都不許我插手。」
他的確很喜歡唐月疏,才會在初見時就起了霸占她的念頭。
可他也恨毒了唐月疏。
他知她氣度非凡,絕非尋常人家的姑娘。越是清楚,便越是恐懼。
她生下孩子後,他不是沒有起過色心,甚至一度想對她用強,可她奮力掙扎,且每每用那雙冷眼斜睨或是盯著他時,他便心下發怵,擔憂她是不是想起了往事。
他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她真的漸漸想起來了,想起關於她家中的零星事物,他絕不能放任她如此。
「侯爺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了她嗎?」言至此,穆致誠激動起來。「因為在她面前,我就像條搖尾乞憐的狗!我把我能得到最好的全給了她,但哪怕是她的一個笑都換不來。她不讓我碰她,我便不動她;我事事依著她,竭盡全力地對她好,以為她總有一日會為之動容。可過了那麼多年,她絲毫沒有。她對我只有無盡的厭惡,而且她想起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穆致誠盯著林鐸,似是理所當然般道:「你說,在這種狀況下,我不除掉她,又能有什麼選擇呢?若她回了家,那我勢必要受嚴懲。既然她不可能喜歡上我,便去死吧,誰也不會知道我做了些什麼,就當我從未在河邊救過這個人!」
林鐸聞言,薄唇緊抿,任由穆致誠笑得越發瘋癲,闊步離開。懦弱而愚蠢,惡毒卻不自知,甚至還自詡癡情。一個囚禁他人的人,怎敢去要求被囚之人對他付諸真心?
思及穆致誠方才說的話,林鐸劍眉微蹙。
若他所言為真,那穆兮窈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林鐸腦中閃過一張臉,掩在袖中的手輕輕攥了攥。
唐月疏失蹤時,尚未婚配。就像穆致誠所說的,她是未婚先孕。
此事傳出去到底不好聽,不能貿然去打聽,得從長計議。
林錚性子爽直,向來想什麼就做什麼,翌日一早便打馬去了程府。
程府的門房已然認識林錚,也怕死林錚了。
林錚問他。「這回,你家小公子該不會又病了吧?」
門房擦擦額上的汗,呵呵笑了下,忙跑進去稟報。
一盞茶工夫後,門房快步而出,道:「二公子,我們小公子請您進去呢。」
林錚詫異地挑眉。喲,來了這麼多回,這次總算不是吃閉門羹了。
他闊步跟著門房往程煥的院子而去,行至臥房前,門房止了步。「二公子,我家小公子在裡頭,您進去吧。」
林錚頷首,推門而入。剛踏進去,就有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他忍不住捂住鼻子,繼續往裡面走。
屋內有些昏暗,似乎有個人躺在榻上。聽到動靜,那人半撐著坐起身。
「二公子來了。」
這嗓音低沈且虛弱,不知怎的,林錚總覺得不像程煥平素說話的聲音。他緊蹙著眉頭,直到隱約瞧見那人的面容時,方才眉目舒展,想著程煥或許是因病啞了嗓子,便笑道:「你怎麼又病了,身子還沒在掖州時康健。」
程煥靜靜打量林錚半晌,掩唇低咳兩聲,緩緩道:「前日天氣涼,不小心又受了寒。」
林錚瞧著他蒼白如紙的面色,忍不住調侃。「你這樣子,像極了久病在床。外頭都說你家妹妹病弱,我看著,你倒更像是那個病秧子。」
他話音才落,屏風後驀然發出些許動靜,林錚立時看過去,疑惑道:「這後頭有人?」
「沒有。」程煥笑意清淺,淡淡道:「一隻小貓罷了。」
林錚有些意外。「你還養貓呢。」沒想到程煥居然有這般閒情逸致。
他環顧四下,這才發現屋內的擺設與他想像的截然不同。他原以為,以程煥的性子,大抵和他一樣,會在屋裡放著兵器、兵書之類的。但此處哪裡看得到這些東西,滿是書畫之類的文人物品。
屋內的光略微昏暗,他看不清程煥的面容,卻隱隱覺得今日的程煥有些奇怪。說話不似平日那般冷冰冰的,而是溫文儒雅,判若兩人。
林錚並未細想,只當自己生了錯覺。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離開時,他腳步輕快,可謂心情大好。
今日見了程煥,發現他對程煥一點感覺也無,果然上回就是意外,他絕對沒有斷袖之癖!
林錚離開後不久,一個身影緩緩自屏風後走出來。
半躺在小榻上的程煥含笑看去。「就是他吧?當年妳在寺裡遇到的人。」
他說著,兀自微微點頭,讚許道:「這人不錯,性子也爽朗,可需我向母親……」
那人忽然打斷他。「我的婚事,母親已然訂下。我與他,不過一場孽緣罷了。」
程煥看著她面上的黯然,眸中顯露出幾分心疼與自責。「煊兒,妳不必如此,妳也知母親做的那些,不過只是徒勞。我時日無多,這些年妳已然為我吃了太多的苦,該去過屬於自己的日子了。」
「莫說這種喪氣話。」程煊坐在小榻旁,握著程煥的手,語氣溫柔卻篤定。「阿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京城,沈府。
這日休沐,沈澄晨起沐浴更衣,準備親赴唐府,同唐湛與唐澤商議收穆兮窈為義女之事。
此事不好擅作主張,唐湛和唐澤身為穆兮窈的長輩,若是答應了,他再徵詢穆兮窈的意見也不遲。
沈澄去得早,發現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了近半個時辰,偶然路過先前租賃的小院,命車夫停下,下車入了院內。
十幾年前,這個院子已被他買下,但因觸景傷懷,故而他在唐月疏失蹤後的第五年,便搬出了這裡。
他雇了幾個人負責清掃,而今裡頭還算乾淨,就是和他印象中的一樣,實在窄小。
沈澄逕自入了從前睡過的臥房。說是臥房,其實也是書房,那張他曾經埋頭苦讀的案桌,正對著窗前。
他緩緩推開窗扇,一堵熟悉的紫藤花牆映入眼簾。
已是初夏,昨日一夜驟雨,牆上的紫藤花落了滿地,雨後的潮氣和隱隱花香在空氣中交纏。
沈澄依稀記得,那夜亦落了雨。
那是她出發去岑南的前一夜,亦是她第一回越過這堵牆。
在此之前,他們僅是隔牆相望,從未逾矩半分。
沈澄閉了閉眼。那夜落著微雨,他自筵席歸來,因醉酒而有些醺醺然,見她坐在牆頭,似乎想跳下來,慌忙跑上去接住她。
她落在他懷裡,紅著眼眶道,等她從岑南回來,她母親便要替她訂下親事。
「沈澄,你怎麼還不來娶我?」
他呆愣聽著她的話,並不知道,原來她心裡亦是有他的。
他心下溢出難以言喻的喜悅,可這喜悅很快便消失在他低垂下去的黯然眼眸裡。
見他不言,她凝視著他,眸中淚光盈盈,輕柔婉約的嗓音帶著幾分委屈的哽咽,在他耳畔迴盪。
「沈澄,你不喜歡我嗎?若你不喜歡,我便要嫁給別人了。」
他怎會不喜歡呢?可他出身寒門,而今不過是個七品的翰林院編修,怎配得上她這般世家大族出身的高門貴女?
可是,若她另嫁他人,他接受得了嗎?
沈澄垂眸間,見一雙柔荑驀然抓住他的衣襟,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不由躲閃,本欲落在他面上的吻因此覆在他的唇角,柔軟觸感令他雙眸微張。
嗅著似有若無的少女幽香,他眸色越沈。許是酒醉令他昏了頭,名為理智的弦驟然繃斷,壓抑在心底的感情衝破桎梏,噴薄而出。
他分明知曉不可,仍拋卻了男女禮數,不管不顧,垂首加深了這個吻。
他根本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子。他心悅她,希望她永遠只看著他一人。
懷中人沒有抗拒,伸出藕臂攬住他的脖頸。細雨如絲,下得越發得密了,包裹著在雨中相擁交纏的身影。
涼風沒讓他們清醒,反而令兩人之間的氣息越發熾熱起來,終是情難自禁,越過了那道不該越過的牆……
沈澄記得,一夜荒唐後醒來,床榻之側已然空空如也,有張紙條壓在案桌上,上頭寫著寥寥三字。
我走了。
思及昨夜,沈澄懊悔地垂下腦袋,忍不住往臉上搧了一巴掌,令自己清醒了些。
他知道她昨夜那般做,大抵是孤注一擲,想要激他。她比他更有勇氣,若他再猶豫遲疑,便真是個窩囊廢。
他當即在桌前坐下,提筆去信給老家的父母,打算提親。雖然家世寒微,但他定會竭盡全力,給她該有的一切。
落筆的一刻,他心底是說不出的鬆快,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也沒那麼難,他早該這麼做的。
他請了最好的媒妁,在京城尋了一處不大但不算簡陋的院子,打理好一切,準備命人抬著聘禮去提親。
可收到的,卻是她失蹤的消息。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1/12上市的【文創風】1309《千金帶娃跑》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