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苛刻虐待
大周天和元年,二月上旬。
田野仍有零星的雪沒融化,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正蹲在田地邊挖野菜。
三歲小女娃戴著一頂灰兔毛做的護耳帽,肉乎乎的小手舉著一棵肥大鮮嫩的薺菜,小臉笑成一朵花。「嬸嬸!好、好大薺菜!」
吳氏接過薺菜,微笑誇讚。「還是長安能幹。」
小女娃的笑容越發燦爛,又轉身去找野菜,嘴裡碎碎唸。「找、多點薺菜,包餃子,嬸嬸跟長安吃……」
吳氏憐惜地看她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長安的親娘剛生下她沒多久,便被婆婆的姊妹介紹去縣城一戶官家當奶娘。
那時自己才剛嫁進宋家,就承擔起照顧長安的任務,然而長安還未滿周歲時,她親爹宋二孝又被送去當兵,一去就是兩年多,偶爾才寄點錢回來。
長安小小年紀就沒了親娘,之後又沒了親爹,在宋家受盡白眼,若不是自己一直將她帶在身邊精心照看,她大概活不到三歲。
吳氏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髮絲,將其塞在耳後。
今日一早,婆婆就吩咐她帶長安出來挖薺菜,說是早春的薺菜最鮮嫩,公爹想吃薺菜餃子。
她知道,這都是婆婆折磨人的手段。
今日的風格外大,帶著一股凜冽寒意,像刀子一樣颳在人臉上,自己是大人還受得住,但三歲的長安哪裡受得了。
然而,吳氏卻不能將她留在婆婆與小姑那邊,要是自己不在,長安不知會被她們怎麼虐待。
無奈之下,她只好將能穿的、能戴的都給長安套上,帶她來這冰天寒地裡挖薺菜。
想到面慈心惡的婆婆,吳氏只覺得寒意徹骨。
縮了縮脖子,她將凍僵的手攏在嘴邊呵了呵熱氣,問正在埋頭挖野菜的小女娃。「長安,冷不冷?」
長安下意識地收起凍得像紅蘿蔔的小手,搖搖頭說:「不……不冷。」
話雖如此,鼻涕卻流了下來,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努力揚起笑臉。
今日能跟嬸嬸出來玩,她可開心了,一點都不覺得冷,要是不用回去就好了,她一點都不想見到可怕的祖母,還有愛掐人的姑姑。
「過來,嬸嬸給妳捂捂。」吳氏走過來蹲在她面前,將長安的小手塞進自己腋下。「是不是暖和些了?」
長安將臉貼進嬸嬸懷裡,點點頭。
此時,有兩名婦人走了過來,她們拎著竹籃,看樣子也是來挖野菜。
一名黑臉婦人見到吳氏後,高聲說道:「秀英,妳怎麼還在地裡啊,快回去瞧瞧吧,有人捎東西回來了,肯定是長安她娘讓人帶來的。」
長安的親娘姜氏是官家奶娘的事,整個村子都知道,只因她每隔半年就捎來一包小兒衣裳,還有不少銀錢,全村人看在眼裡,個個羨慕無比。
「真的呀?」吳氏頓時站起身,朝黑臉婦人福身致謝。「多謝嫂子,我這便回去。」
說著,她拎起竹籃,將鐮刀與鏟子放進籃子裡,牽起長安往回趕。
不過長安腿短,實在走不快,吳氏索性將她抱起來,快步朝新宅走去。
錢氏目送她們走遠,「嘖」了一聲,向身邊的婦人說道:「瞧著吧,二孝媳婦捎來的東西,十有八九還是會落進她繼婆婆手裡,可憐長安,自小沒穿過一件親娘縫的新衣。」
「可不是,我瞅那老虔婆的親孫子跟孫女身上,全都是咱們沒見過的時興料子,妳再看長安穿什麼?補丁疊補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宋老頭家撿來的野孩子呢!」季氏蹲下身鏟了一棵薺菜,抖抖泥土,丟進身邊的籃子裡。
「那孩子可憐啊,沒爹沒娘的,即便有三順媳婦顧著又怎樣?她又不當家,手裡沒錢、沒布,她自己還要看繼婆婆的臉色過活,又怎麼顧得上姪女?唉……」
宋老頭自從娶了後妻就成了後爹,自家兩個親生兒子不管不顧,竟將那後妻帶來的拖油瓶認作長子,還讓那孩子改名換姓為宋繼祖。
嘖嘖,瞧這取的名字,若不是族長攔著,那宋老頭甚至打算將宋繼祖加進宋氏族譜裡呢!
「唉,妳說那宋老頭是怎麼想的?將自己親生兒子排成次子就算了,還將他送去當兵,那會兒二孝媳婦應該寄回不少銀錢了吧,怎麼也夠給二孝買個更卒當當了。」
錢氏說著,望了宋家村的方向一眼──宋老頭家五間瓦房屹立在村口,格外引人注目。
他家之前可是窮得響叮噹,跟村裡大多數人家差不多,可自從姜氏出去當奶娘以後,宋老頭家不僅蓋了瓦房,他的後妻老趙氏跟幾個晚輩更是衣著光鮮,外出逛個集、走個親戚時,那股闊綽勁,比財主家的婆娘都厲害。
這讓村裡許多女人們都去跟老趙氏套關係,也想讓她給自家剛生產的媳婦介紹個奶娘活計。
季氏冷嗤道:「老虔婆黑了心肝唄,二孝一走,她就攛掇宋老頭在村口蓋起五間瓦房,剛建好就著急忙慌地帶著兒女住進去,把長安與她叔叔嬸嬸留在破爛老宅裡。」
老虔婆那賊心思誰不明白,不就是怕宋二孝會分走家產嗎?
族裡雖不管他們的家務事,但族長與族老可不會眼睜睜看著宋老頭將家產分給宋繼祖那野種!
「他家不是還沒分,怎麼單獨將三順兩口子留在老宅了呢?」錢氏連挖幾棵薺菜,好奇問。
季氏道:「老虔婆倒是想分,但族裡豈能讓她胡來?」
老趙氏搬新家那會兒,族長親自去問過,但她對天發誓不是分家,還說是因為家裡不夠住,閨女又要說親,不好跟叔叔嬸嬸擠一處,所以才暫時挪去新宅住,等宋二孝回來就重新分配房屋。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宋二孝能不能回來還難說呢!
清官難斷家務事,老趙氏那老虔婆一口咬定不是分家,族長也沒法子,只撂下狠話,讓宋老頭留出兩間新宅,一間給宋二孝,一間給宋三順,否則就寫信告知二孝媳婦姜氏,畢竟蓋房的錢都是她出的。
宋老頭口頭上應了,但仍然讓親兒子宋三順兩口子跟長安住在老宅,只是每日在一起吃飯罷了。
當然,新宅的活計也由三順媳婦吳氏承擔,像挑水、洗衣、做飯,盡數落到她頭上,地裡的活計也是宋三順去幹。
反觀老趙氏一夥人,活像養尊處優的富貴人家,個個悠閒得很,什麼都不用做。
「唉唷,老虔婆真是好算計,等過幾年,她親孫子娶妻,還不是將那兩間屋子給占了?」錢氏搖搖頭,嘆口氣道:「二孝媳婦也是心大,自己辛辛苦苦攢錢,結果全便宜了外人,自己的親生孩子倒是沒得吃穿。唉,她怎麼就這麼信任那老虔婆呢?一直不回來看一眼,三年哪,她就一點不想孩子嗎?」
季氏道:「我聽人說,二孝媳婦之前就隨主家去府城了,離這裡遠得很呢,據說主家少爺離不得她,才不曾回來。」
況且,回來又能如何?除非將親閨女接走,否則孩子還不是得留在宋老頭家日日受折磨?
幸好三順媳婦為人心善,一直將長安當親閨女疼愛,不然那孩子不知死過幾回了。
兩個婦人唏噓了好一陣子,又望了宋老頭家的方向一眼。
今日宋家肯定要割肉打酒招待客人了,說不定又會將長安與三順媳婦給支出去,不讓客人見到。
那三順媳婦也是傻,竟隨公爹的後妻擺布,一點都不知道反抗。
吳氏抱著長安快步往新宅趕,迎面就遇到婆婆與公爹的老來女宋玉鳳。
「三嫂,娘讓妳去集上打壺酒,家裡有客人等著用呢。」宋玉鳳攔住吳氏道。
吳氏冷下臉,語氣淡淡。「我先將長安送回家再去。」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二嫂託人送東西回來,婆婆不是指使她幹東幹西,就是將她與長安鎖進老宅裡,反正就是不讓對方見到長安,也不知存了什麼心。
今日她一定要見到人,讓長安在他面前露臉,順便請他將家中情況傳給二嫂知曉。
「長安就交給我吧,妳去集上打酒就行。」宋玉鳳將一串銅錢塞進吳氏懷裡,伸手就要抱長安。
長安扭身避開,雙手死死圈住嬸嬸的脖子,驚恐道:「不……不要!」
姑姑最喜歡打人,經常擰她耳朵、搧她嘴巴,還用針扎她手心,可疼了,自己一點都不想讓她抱。
宋玉鳳火大了,柳眉倒豎,一巴掌拍上長安的後腦道:「狗崽子!怎麼這般不曉事?!」
吳氏趕緊護住長安,怒道:「玉鳳!好端端的妳打她做甚?」
宋玉鳳沈下臉說:「這狗崽子都是被妳給慣壞的!」
見吳氏自顧自地抱著長安離開,宋玉鳳氣得一跺腳,再次攔住她說:「三嫂!都啥時候了妳還磨蹭?娘讓妳快去快回呢,別耽誤招待客人!」
吳氏抿唇不語,繞過小姑繼續往新宅趕。
忽然,背後一股猛力襲來,將她重重推向路邊河溝。
撲進河溝那一刹那,吳氏下意識跨了一步,才不至於將懷裡的長安壓進水裡。當她一隻腳陷進淤泥時,頓覺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
長安被摔了出去,滾了一身的淤泥,當下嚇得哇哇大哭,連跌帶爬撲過去抱住吳氏道:「嬸嬸……」
「敬酒不吃吃罰酒,哼!」宋玉鳳一腳踢翻薺菜籃子,轉身走了。
吳氏痛得整個人冷汗直冒,好不容易才將那隻腳從淤泥裡拔了出來,還沒來得及抱著長安爬上岸,就見老趙氏與宋玉鳳過來了。
老趙氏罵罵咧咧。「沒用的廢物!叫妳去集上打個酒都能摔著!不用妳去了,把錢拿來,讓妳妹子跟姪子去!」
說著,她從吳氏衣兜裡搜出一串銅錢,遞給女兒宋玉鳳,隨後與宋玉鳳一把將吳氏架起來,連拖帶拽地送回老宅。
長安跌跌撞撞跟著跑過去,被老趙氏一把推進屋裡,哐噹一聲,屋門被反鎖了。
吳氏忍不住坐在地上掉起眼淚,嚇得長安跟著哭,抱住她脖子結結巴巴安慰道:「嬸嬸……不、不哭。」
她越著急,口吃的毛病就越嚴重,索性不說了,用滿是淤泥的小手為嬸嬸揩淚。
可揩過一下,長安就立刻收回了手──她的小手上全是泥巴,都抹到嬸嬸臉上。她心虛地站起身,四下找水洗手,但屋裡沒水,屋門又被反鎖,她出不去了。
長安很生氣,扒著門縫朝外喊:「開……門!開、開門!」
她不知道宋玉鳳在外頭守著,無論誰過來問,都說自家三嫂正在鬧脾氣,父親讓她冷靜一陣子,等她消氣再放出來。
村民們只得搖頭離開。宋三順不在家,誰敢硬管他媳婦的事?保不齊被那老趙氏潑一身髒水。
吳氏哭了一會兒,也歇了心,用一隻腳勉強跳到炕前,招呼長安過去,幫她脫衣、脫鞋,又拿來布巾擦去她身上的泥巴,讓她鑽進被窩裡。
長安從被窩裡露出一雙大眼睛,瞅見嬸嬸一隻腳踝腫得老粗,立刻趴過去吹氣道:「呼呼,痛、痛飛。」
吳氏摸摸她的小腦袋,眼淚止不住地流下。「長安,嬸嬸太大意了。」
長安不懂嬸嬸在說什麼,眨巴下眼睛道:「告、告訴叔叔。」
吳氏眼淚流得更凶了,抱怨道:「妳叔叔就是個窩囊廢,告訴他也沒用!」
村裡誰不知道,宋三順性子最溫和,眼睜睜看著繼母與繼兄騎在自己親兄弟頭上拉屎,屁都不敢放一個。明知繼母苛待,卻還心甘情願地為那一大家子犁田耕地、做牛做馬。
這不,剛出正月,宋三順就被指派去做河工,還一人頂下宋繼祖該做的活。
要是只有這樣也就算了,可他明明知道妻子與姪女在繼母手下過得不好,竟從來不肯出頭說句話,這種懦弱的男人,她能指望他什麼?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3上市的【文創風】1313《小福星七十二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