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風凜冽。
刺骨的寒風帶著雪花席捲著京城林家的一方小院,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似有冤魂在哭。
這幾日林家傳出不少風言風語,直說林二姑娘林嘉月所居的「聽雪院」不吉利──這地方是從前林嘉月生母的住處,若真鬧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林嘉月卻是半點不怕。
她並非大魏人。
上輩子她是個商業奇才,頂著女兒身,終於從重男輕女的老爸手上奪回家產,誰知一場車禍,讓她成了親爹不疼、親娘早逝、年僅五歲的林二姑娘。
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就連小嘉月的祖母都嫌棄她母親俞氏的出身,對她喜歡不起來。
五歲那年,她遭到同父異母的三妹妹陷害,被關進祠堂,差點死在裡頭。幸虧她的姨母從淮安趕來,花了五萬兩銀子將她從京城帶回淮安。
直到一個月前,林家送信去淮安,表示林嘉月已及笄,要回京城備嫁。
她的親事早已暗中安排好了。
對象是陳家次子陳煥章──此人雖家境微寒,但人口簡單,當年陳煥章的祖父曾救過林嘉月祖父的性命,兩家約定以後要結為兒女親家。
因此,林嘉月的祖母毫不猶豫將她捨出去。
商戶女配破落戶,這不是絕配嗎?
林嘉月倒覺得無所謂,上輩子她辛辛苦苦打拚十幾年,到頭來卻為他人做嫁衣,所以這輩子她下定決心要當條鹹魚,好好享受生活,能躺著便不坐著,能坐著便不站著。
所以別人穿越要麼發財,要麼發達,可她倒好,偏偏是發福。
大魏女子皆以瘦為美,許多小姑娘的腰非但盈盈一握,每日還不敢多吃東西。
林嘉月雖五官出眾,膚色白皙,卻長了一張宜嗔宜喜的包子臉,如今正圍著炭盆吃蟹黃烤餅。
薄餅如蟬翼,裡頭的餡料是用蟹黃、蟹肉與五花肉做的,餅上撒著芝麻、蔥花,刷了一層豬油。
因天氣嚴寒,門窗緊閉,整間屋子都縈繞著撲鼻的香氣。
正啃著蟹黃烤餅的林嘉月滿足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忍不住道:「孫婆子的手藝越發精湛了!」
一旁的素迎欲言又止,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道:「姑娘,您少吃點吧!您上京之前,太太吩咐過奴婢們,要好好盯著您,不准您胡吃海喝,可別出嫁時,太太為您準備的嫁衣穿不下,到時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
她口中的太太不是旁人,正是林嘉月的俞姨母。
天高皇帝遠,林嘉月並沒將遠在淮安俞姨母的話放在心上,又咬了一口蟹黃烤餅,道:「怕什麼?這事連影子都沒有呢!說起來,我回京都半個月了,除去陳煥章託人捎給我一些零嘴,陳家其他動作都沒有,他們哪有急著成親的意思?這門親事是兩家長輩定下的,一沒合過八字,二沒交換庚帖,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
素迎嚇得連規矩都顧不上,連忙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姑娘,這等話可不能亂說。」
說起這件事,素迎不知林家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也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林嘉月。「連奴婢都知道,提親一事很麻煩,陳太太又向來重規矩,之所以遲遲沒上門,定是不願怠慢了姑娘。」
林嘉月只覺得這番話誰信誰傻。
比起對這門親事很滿意的俞姨母,她倒覺得這門親事一般般。
一來她是個顏控,陳煥章雖才學出眾,但性子沈悶,模樣不顯。
二來陳家家境貧寒,雖然俞姨母常說成親後夫妻實為一體,她的銀錢就是陳煥章的,但又有幾個女子想將嫁妝拿出來補貼夫家?
三來則是陳太太是個刻板又重規矩的人,且不大瞧得上她的出身──她在淮安十一年的時間,逢年過節,俞姨母一車又一車的節禮往陳家送,但俞家卻從未收到陳家的節禮。
林嘉月只覺得這門親事能不能成還真不一定。
但親事成不成,半點不耽擱自己「嗄嘣、嗄嘣」啃蟹黃烤餅。
等她吃完第三張餅時,出去打探消息的飄絮回來了。
林嘉月遞給她一張蟹黃烤餅,誰知向來貪吃的飄絮連餅都顧不上吃,眼淚就簌簌落了下來。
素迎見狀,不由著急道:「這是怎麼了?妳打聽到什麼消息?」
飄絮胡亂擦了把眼淚,看向林嘉月哽咽道:「奴婢,奴婢……打聽到這幾日夫人好幾次給陳太太下帖子,請陳太太來林家商議您與陳公子的親事,但陳太太都沒來。
「姑娘,您說陳家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素迎也跟著紅了眼眶。「當年陳老太爺與老太爺是同窗,一同在百川書院唸書,書院起火,陳老太爺為了將老太爺揹出火海,被砸下來的橫木燒傷了臉,臉上落了疤,不能參加科舉,入朝為官。這是京城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所以這門親事只要陳家不退,林家斷然不能主動退親……陳太太既不願上門提親,為何不主動退了這門親事?她這不是害人嘛!」
林嘉月卻是一點也不慌,她隱約知道陳太太打的是什麼主意。
陳煥章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子,就連在整個北直隸也小有名氣。他明年就要下場參加春闈了,若能一舉高中,還怕娶不到高門貴女?
但春闈,考的不光是才學,還包含身心狀態,自古以來才學出眾卻落榜的比比皆是,誰也不敢保證他一定能夠高中。
林嘉月有點想笑,陳太太在她這兒玩雙重保險呢!
陳煥章若沒能考中進士,就勉為其難娶她進門;若考中進士,則一腳踹開她?
作夢!
素迎與飄絮幾乎要齊齊抱頭痛哭,卻見林嘉月像沒事人似的依舊在啃餅,直道:「姑娘,這該怎麼辦啊?」
「不如寫信回去問問太太吧?太太定能想出個主意來!」
俞姨母可是南直隸赫赫有名的「女財神」,聰明果決。
林嘉月卻搖搖頭,道:「這等小事,就不煩勞姨母操心了。」
她大概也能猜到俞姨母會想出什麼主意來──那就是多給她一些陪嫁,多到足夠讓人眼紅。
十萬兩陪嫁不夠,那就二十萬兩,二十萬兩不夠,那就五十萬兩……雖說她覺得有錢就是豪橫,但她不想嫁人,也不願自己像案板上的豬肉讓人挑挑揀揀,更不願自己和俞姨母,乃至故去多年的生母,成為眾人的笑柄。
「若說著急,這件事急的可不是咱們,雲氏等人比咱們更著急。雲氏自詡出身名門,一向沒將陳太太等人放在眼裡,如今為了我的親事,三番兩次低聲下氣去找陳太太,妳們說她急不急?」
雲氏正是她的繼母。
素迎很快反應過來。「您說得是,想當年大姑娘嫁給鎮遠侯世子,算算日子,大姑娘已快故去一年,當日夫人逼鎮遠侯府答應林家再嫁個姑娘過去,如今鎮遠侯府已是今非昔比。鎮遠侯世子年輕有為,模樣出眾,頗得皇上看重……雖嫁過去是做續弦,但不少姑娘都盯著他,三姑娘一日不嫁到鎮遠侯府,夫人懸著的心一日就落不下來。」
「正是這個道理。」林嘉月投給她一個讚許的目光。「哪有姊姊尚未出嫁,妹妹就嫁人的道理?如今我才十六歲,再晚兩年出嫁也不算遲。我能等,雲氏母女不一定等得了。咱們別杞人憂天,我的親事就交給她們去操心好了。」
說起來,她並不覺得她的妹妹林含瑾嫁給鎮遠侯世子宋曕是一門好親事。
想當年鎮遠侯府已呈衰敗之勢,宋曕不過初出茅廬,長姊林含璦嫁給宋曕已是高嫁,更別說如今宋曕雖年紀輕輕,卻是如日中天,林含瑾嫁去鎮遠侯府,日子焉能好過?
即使她遠在淮安,也偶爾聽人說起長姊與宋曕之間的事情。
比如,長姊之所以能夠嫁給宋曕,其中有些見不得光之事。
比如,長姊與宋曕婚後關係冷若冰霜,剛成親沒多久,宋曕就抱回來一個私生子,狠心除掉那孩子生母不說,更是一副不允許長姊生下孩子的架勢。
又比如,長姊之所以早早離世,是因抑鬱身亡。
所以,林嘉月怎麼看都不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那鎮遠侯府就是個火坑。
可不管她怎麼安慰素迎和飄絮,兩人面上皆是半點笑意都沒有。
她索性道:「有道是沒什麼問題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若是一頓不行,就兩頓……不如今晚咱們吃火鍋吧?下雪天最適合吃火鍋了,各種肉片都來一些,再溫上一壺桂花米酒吧,咱們一起吃。」
這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丫鬟的通傳聲。「姑娘,三姑娘過來看您了。」
三姑娘?
林含瑾來做什麼?
林嘉月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想當年她之所以被祖母下令關進祠堂,皆拜林含瑾胡說八道所致。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林含瑾是么女,十多年下來性子越發驕縱。
但此次回京的林嘉月已並非當年軟弱無能的小嘉月,兩人打了幾次嘴仗,林含瑾並未討得半點好,故而每每看到林嘉月都會繞道走不說,更是白眼不斷。
還未等林嘉月想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林含瑾就走了進來,面上帶著笑,親暱道:「二姊姊,妳屋子裡好香啊,可是又在搗鼓什麼好吃的?」
林嘉月下意識皺眉──若非今日下雪,她定要懷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林嘉月沒有說話,壓根兒也沒接話的意思。
林含瑾面上有些掛不住。
這些年,長姊嫁去鎮遠侯府後甚少回娘家,林嘉月遠在淮安,故而林家上下就她一個姑娘,自然被當成寶貝疙瘩。
「二姊姊這是什麼意思?可是不歡迎我?爹爹時常說長姊已逝,家中唯有我們兩個姑娘,要相親相愛才是……」
「相親相愛?三妹妹,這話妳信嗎?」林嘉月掃了她一眼,不急不緩道:「三日之前,我前去正院給母親請安,妳不過見我身上穿著胭脂紅八寶瓔珞紋織金牡丹紋披風,頭上斜插著赤金松鶴擷紅寶石流蘇簪,嫉妒得眼睛都紅了,說我真是一副商賈做派,恨不得將好東西都往自己身上堆,一身銅臭味,半點沒有世家貴女的樣子……難不成三妹妹已將這話忘了?」
林含瑾囁嚅道:「這……這等小事,沒想到妳還記得。」
林嘉月站起身,看著她。「這可不是小事。妳記性不好,我記性卻好得很,不光三日之前的小事我記得,十一年前我也記得……」
林含瑾沒好氣地看著她,氣鼓鼓道:「二姊姊當真小氣,幾歲的事情都記得清楚。我今日登門是因妳的親事而來,想替妳出主意。」
林含瑾今日之所以登門聽雪院,乃雲氏授意。
雲氏說,林嘉月與陳煥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年陳煥章還曾去南直隸求學三年,他們兩人之間一直有些來往,若能說服林嘉月在陳煥章跟前掉幾滴眼淚,說不定這門親事就能迎刃而解。
「不必了,我看妳出主意是假,黃鼠狼給雞拜年才是真。」林嘉月可不願自己的好心情被她給毀了,微微揚聲道:「三妹妹,說話做事要講良心。妳應該也知道,聽雪院是我娘從前住過的地方,當初她在這裡斷氣。想必妳也聽說了聽雪院夜裡鬧鬼一事吧?聲音像我娘在哭似的,很是駭人,當心她夜裡找上妳。」
恰逢素迎端著茶點走進來。
門打開,一陣冷風灌進來,林含瑾只覺得自己的寒毛都豎起來,只好丟下一句「妳真是好歹不分」,頭也不回就走了。
飄絮雖覺得解氣,可瞧著林含瑾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免有幾分擔心。「姑娘,若這件事讓老爺與夫人知道了,是不是不大好?」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17上市的【文創風】1317《鈔能後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