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今日宋子辰進百川書院,宋曕遠遠地看著他。
林嘉月眼尖地看到他的身影,走了過去,笑道:「不知陸公子怎會在這裡?」
宋曕神色淡淡。「閒來無事,過來轉轉。」
過來轉轉?
林嘉月並不傻,反之還很聰明。
誰閒來無事,會轉到這裡來?
再說了,這人並非京城人士,家人死的死、入獄的入獄,難不成還能有子姪考取百川書院?
難道是……專程創造機會來見自己的?
她看破不說破。
「公子真是好雅興啊!」她越發覺得將這人拐走有戲。「沒想到你我之間這樣有緣。」
宋曕心想他們能沒緣分嗎?若無緣分,就不會結為夫妻了。
「三奶奶這是要回去嗎?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先走了。」
林嘉月可不會眼睜睜見著幸福從自己手中溜走。「如今時間還早,不知公子可有空去一旁茶樓喝杯茶?」
宋曕只覺這女人真是……主動,可他的確是有要事在身。
「不了,我還有事。」
誰知他這話音剛落下,春雨就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春雨貴如油,一貫下得不大。
但今日這雨先是淅淅瀝瀝,繼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越下越大,期間不遠處還伴隨著春雷響起,大有一副要將天地萬物喚醒的架勢。
林嘉月只覺連老天爺都在幫自己,笑道:「這樣大的雨,公子仍要走嗎?」
宋曕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是。」
林嘉月也並非那等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便道:「雖說公子身手了得,但這樣大的雨,不如讓我送公子一程?」笑了笑,她又道:「既然公子有要事在身,若是淋雨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宋曕有片刻遲疑。「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三奶奶。」
兩人很快上了馬車。
窗外春雨嘩啦啦,林嘉月平素乘坐的馬車也算寬敞,但如今宋曕坐進來,卻顯得有幾分逼仄。
車內有淡淡的香氣,並非胭脂香,有點像茶香。
真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啊!
活了兩輩子,林嘉月雖沒嚐過情愛的滋味,但這等事,她看得多啊!
就好像釣魚似的,得掌握時間點才行,不能步步緊逼,所以她並未追問宋曕考慮得怎麼樣。
「馬車內的香味是我用茶香熏的,免得馬車坐久了昏昏欲睡。不知公子喜歡喝什麼茶?我最喜歡金駿眉。」
林嘉月今日穿著一身杏底撒朱紅妝花小襖,領子與袖口鑲著一圈雪白的兔毛,更襯得她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很好看。
她含笑看著宋曕,輕聲道:「說起來,女子中喜歡金駿眉的並不多,我是因我姨母喜歡喝金駿眉,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緣故。人人都笑我外祖家是商戶,笑我生母、姨母上不得檯面,可我卻覺得世上很少有像我姨母這樣厲害的人。
「我外祖父膝下只有兩個女兒,當年因這件事,旁人沒少笑他俞家絕後,但我外祖父多年沒想過再娶,也沒有過繼個子姪回來……後來我外祖父剛去世時,不知道多少人都等著看我姨母笑話。
「大家都想著我姨母不過一介女流,雖招了贅婿在家,可依靠他們夫妻之力,肯定撐不起俞家那樣大的家業。可後來我姨母不僅撐起俞家,更是將生意越做越大,她還被南直隸的人稱為『女財神』。」
提起俞姨母,她面上隱隱浮現幾分笑意。「姨母時常說士農工商,商人身分低賤,商戶被人瞧不起,但世上卻沒有比銀子更好的東西。銀子能給人底氣,給人依仗。在這世上,我最敬佩的人就是姨母了……」
宋曕還是第一次見林嘉月這般模樣,柔和動人。
他發現眼前這女子很好看,膚色潔白如玉,五官出眾,特別是那雙眼睛,像會說話似的,眉梢有顆小小的紅痣,為她整個人增添了幾分靈動。
林嘉月循循善誘。「公子呢?我好像還沒聽你說起過你的家人。」
她雖看中了他,卻也得將人打聽清楚才行,要不然,成親後也是一地雞毛。
宋曕暗驚,這是想要套他的話呢!
他正絞盡腦汁該如何接話,外頭就傳來趕車車夫的聲音。「姑娘,雨實在太大了,怕是一時半刻走不了!」
「如何會走不了?」林嘉月撩開簾子朝外看了眼,只見大雨滂沱,很少在春日能看到這樣大的雨。「若實在走不了,那就先停一停。安危最重要,這樣大的雨,若馬兒受驚發狂就不好了。不知道陸公子的事要不要緊?」
她扭頭看向宋曕時,卻發現他已靠在車廂上睡著了。
宋曕並非裝睡,這些日子他一直忙於調查謀害先太子的凶手,東奔西走不說,還不能讓旁人知道他還活著。
他已經兩天兩夜沒睡個好覺。
如今茶香縈繞,耳畔傳來雨聲,他略一放鬆,就睡著了。
林嘉月搖搖頭。「看樣子這人是累極了。」
宋曕這一睡,足足睡了兩個時辰。
他醒來時,林嘉月在看外頭的風景。
「真是抱歉,害得三奶奶等了這樣久。」宋曕對鎮遠侯府的事一向上心,知道她很忙。「我萬萬沒想到自己會睡著……」
「無妨。」林嘉月笑了笑,這般才說明他沒將自己當外人。「公子以後別喊我三奶奶了,就喊我嘉月吧。」
一時間,氣氛有幾分旖旎。
宋曕動了動嘴,可「嘉月」這兩個字卻到底沒喊出來。
「如今雨已經停了,我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林嘉月忍不住搖搖頭。「這人真是不解風情,若換成尋常人遇上這等事,就算真有要事在身,也會邀約一起吃頓飯。罷了,不解風情有不解風情的好處,說明他身邊向來沒有鶯鶯燕燕……」
就和做生意一樣,她的眼光一向不錯。
她正沈浸在自己碰到了一絕世好男人的喜悅中,誰知外頭就傳來竹風的聲音。「姑娘,不好了,鋪子裡有人鬧事!」
這鋪子雖尚未開業,卻已經砸了不少銀子進去。
林嘉月忙吩咐車夫驅車去鋪子。
她早有防備,知道會有人來鬧事,請了護衛在鋪子裡守著。
所以她抵達時,兩批人在門口互相對峙,誰都不讓誰。
那些人瞧見林嘉月下了馬車,吵嚷的聲音更大了。
「你們這鋪子影響到我家的風水,要麼你們不准開門營業,要麼就賠我們銀子。反正鎮遠侯府的三奶奶什麼都不多,就是銀子多。我也不獅子大開口,給我一萬兩銀子,這事就算了!」
「一萬兩銀子?你們可是在同我開玩笑?」林嘉月抬腳走過去,冷冷一笑,揚聲道:「我活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等匪夷所思之事。來人啊,去報官,請官府的人來看看,咱們大魏是不是有這樣的規矩!」
那些地痞流氓半點不怕,冷笑道:「我說三奶奶,我勸妳還是識相點。今日我們一沒動手,二沒打砸東西,就算官府的人來了,頂多將我們教訓幾句或關上幾日就放出來了。
「三奶奶以後可是要開門做生意的,做的還是女人的生意,我們這群兄弟沒事來這邊喝喝茶,鬧一鬧,你們鋪子還能有生意嗎?
「三奶奶當日不是放出話了,說誰能替妳鋪子想出個好名字,就賞一萬兩。這一萬兩給我們這群兄弟,我給妳想個好名字,不如就叫『俏寡婦』好了,哈哈哈……」
他這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
這世道女子做生意的雖不少,但比起男子來,卻艱難許多。
素迎等人臉色難看到極點。
林嘉月面色不變。
當日英國公與她說過,自己撥給她十來個暗衛,個個身手了得,躲在暗處。
隨著她一聲令下,這些暗衛就會現身。
林嘉月笑了笑。「鋪子取名一事,就不勞你們操心。我奉勸你們一句,還是早些離開為好,不然等官府的人來了,只怕就沒這麼簡單。」
她深知這些人只是個開始。
京城是大魏最繁華的地方。
雖說京中專賣香露、香膏的鋪子很少,卻並非沒有,像專賣胭脂水粉的瓊珍樓、專賣女子首飾的玉鬢堂,都在京城屹立多年,若說背後沒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那些地痞流氓笑個不停,嘴裡說著不乾不淨的話,就連好脾氣的林嘉月面上都有些難看。
等官府的人來後,這些人仍是大放厥詞,自然是被官府的人帶走了。
「姑娘,您為何不讓英國公撥給您的那些暗衛教訓他們一頓?」素迎瞧見皺眉的林嘉月,心疼道:「鎮遠侯府那些人簡直太過分了!」
林嘉月搖了搖頭。「如今並沒到那些暗衛現身的時候,方才那些人有句話說得沒錯,既是開門做生意,什麼樣的人都有,總得習慣才是。至於今日這些人,應該不是孟氏他們找來的。」
素迎不解。「您怎麼知道?」
林嘉月笑道:「孟氏是個聰明人,知道鋪子尚未開業就已樹敵不少,但凡賣胭脂水粉的鋪子都會賣香露,他們自不會坐以待斃。況且,我聽說如今朝廷又在徹查當初我遇害一事,這個關頭,我那婆母定不會輕舉妄動。」
說起這事,素迎越發不解。「先前不是說這事沒查出端倪來嗎?如今怎麼又重新提起?」
「應該是英國公在其中幫忙吧。」林嘉月並沒有多想,道:「想必前幾日英國公就有要我幫忙管教趙星暉的打算,所以在皇上或太后娘娘跟前提起這事。」
她轉身對飄絮道:「對了,今日之事倒是給了我一個啟發,這樣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妳差人去賭坊一趟,叫他們開個『鋪子能不能開三個月』的賭盤。」
她這人與什麼過意不去,都不會與銀子過意不去的。
俞姨母常說,便是旁人朝她砸臭雞蛋,她都能想法子將這些東西變成銀子──天生是個做生意的料子。
林嘉月此次也要將計就計,藉著那些鬧事的人,舒舒服服把錢賺了。
飄絮臉色一變。「姑娘,這樣不大好吧?那些百姓們可是無辜的……」
林嘉月搖搖頭,正色道:「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哪個正經百姓喜歡賭錢?我賺的不是無辜百姓的錢,而是賭徒的錢……賭徒的銀子,給誰賺不是賺?還不如給我賺!
「就算真有那些平頭百姓動心,覺得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想要試一試。正好也能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甭管大賭小賭都是要不得的。天底下哪有什麼十拿九穩之事?就算真有,誰能保證自己不是那個倒楣蛋?」
飄絮怔怔看著自家姑娘。從小到大,她雖知道自家姑娘能說會道,歪理一大堆,卻沒想到姑娘這張嘴竟能將黑的說成白的?設賭盤這事,竟成了為民造福之事?
林嘉月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無奸不商。什麼是商人?商人就是在不違反大魏律法,不做作奸犯科之事的前提下賺銀子。我問妳,大魏律法可有哪條規定商人不能設賭盤?」
單純的飄絮搖搖頭。
林嘉月又道:「我再問妳,我可是做了什麼作奸犯科之事?」
飄絮又搖了搖頭。
林嘉月還道:「那我再問妳,我設了賭盤,可有將刀架在眾人脖子上,逼他們下注?」
飄絮再次搖了搖頭。
林嘉月笑了起來。「這不就得了?凡事講究你情我願。這等事,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飄絮掃了她一眼,聲音小小的。「姑娘,話雖這樣說沒錯,但這樣賺錢,未免……太缺德了點。」
自己缺德嗎?
這話,林嘉月並不苟同。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17上市的【文創風】1318《鈔能後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