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旺山村的上空黑雲籠罩,驟起的風裡帶著濕冷。
張氏打了個寒顫,心裡嘀咕剛還好好的,這會兒天像要塌了似的,她扛起袋子想快點回家。
林冬張開雙臂擋在門口。「我家就這點米,妳不能帶走。」
「滾開!」張氏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小姑娘打出去老遠。
林青顧不上妹妹,死死拽著張氏肩上的袋子,她扭頭哀求林元福。「大伯,求求您,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我是為你們好,妳一個丫頭養活不了弟妹的,最後還是得靠我這個大伯,不如趁早過去住。」林元福背著手,冷眼看著自家婆娘搶姪女的米而無動於衷。
「死丫頭鬆手!」張氏見她不撒手,轉身狠狠踹過去。
林青怕弟妹餓著,每日熬粥都緊著兩個小的,她只喝點米湯,現下已是瘦成皮包骨,哪裡受得起張氏一腳,倒地時後腦撞在院中的石槽上,頓時沒了聲音。
「姊?!」林崢和林冬撲到林青身邊。「姊,醒醒,妳怎麼不說話……」任他倆怎麼搖晃,林青一點反應都沒有。
天空乍現一道閃電,接著「轟隆」一聲巨響,驚得張氏差點扔了米袋,她縮著脖子往男人身後躲。「當家的,她不會死了吧?」
「死丫頭命硬,哪裡這麼容易死。」林元福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打鼓。他想要二弟的房子不假,但若把人逼死他是要吃官司的。
「回家。」林元福抬腳往外走,張氏扛著米袋跟在後頭。
林冬看著他們出了家門,眼中滿是恨意。
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小姑娘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她抱住林青的腦袋,用自己的小身子為姊姊擋雨。
林崢再也忍不住的哇哇大哭。
隔壁的崔氏出來收東西,聽到哭聲急忙趴到院牆看。院中的情景把她嚇了一跳,慌忙喚來兒子,把林青抬進屋裡。
等給林青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這丫頭還是沒有反應。崔氏心裡一驚,伸出手指到林青鼻下,發現氣息極其微弱,崔氏大叫。「老大,青丫頭怕是要不好,快去鎮上請郎中。」
劉大在外屋,怕兒子聽不見,崔氏轉身要出去,手卻被抓住。
其實「林青」腦袋磕到石槽後不久就有了意識,她能聽見外界聲音,就是醒不過來。也就在這短暫的幾息,林青把前生今世釐清了。
前世且先不提,這具身體目前的處境十分艱難,飯都吃不上了,還請什麼郎中。既然能醒過來,她就不會輕易死去。
「崔奶奶,我沒事。」林青虛弱的說道:「我只是有些頭暈,睡一晚就好了。」
「作孽哦。」崔氏見人醒了,心也放下了。「妳大伯真不是東西,他難道就不怕遭報應嗎?」是個人就要臉,把姪女、姪子往死裡逼,這種喪良心的人在哪裡都不多見。
「妳先歇著,我去給妳弄點吃的。」崔氏為林青掖了掖被子。
林冬和林崢也換了乾衣服,姊弟倆守在床邊。
看見小姑娘右邊臉頰腫得老高,林青心情複雜。某種意義上這兩個孩子跟她沒有關係,卻又有脫不開的關係。
「大姊,妳好點了嗎?」林崢趴在床邊巴巴的看著林青。
小孩大大的眼裡滿是心疼,林青心裡一暖。「姊沒事。」
三姊弟相依為命,原主疼愛弟妹,兩個小的也愛護長姊。
林崢癟了癟嘴。「林大寶說等我們過去,就把我和二姊賣了,我不要去大伯家。」林大寶是大堂哥林壯的兒子、林大伯的孫子。這話應該是大寶從家裡聽到的。
「放心,我們不去大伯家。」林青摸摸林崢的腦袋,又碰碰林冬的臉頰。「疼不疼?」
「不疼。」林冬搖搖頭,情緒低落的說:「米沒搶回來,我們沒有吃的了。」
林元福和張氏時不時過來鬧一場,每次都要從他們家拿走點東西。以前林青都忍著,可今日那半袋粟米是他們僅剩的口糧,一向軟弱的林青便和大伯他們爭搶起來,然後就摔倒沒了命。
「沒事,姊想辦法。」林青道。
林冬抿著嘴看了林青一眼,低下頭沒有說話。大姊的性子她清楚,能有什麼辦法?實在不行就把自己賣了吧,換點糧食給大姊和弟弟吃。
林青並不知道小姑娘心裡的決絕,她現在頭暈得厲害,不能站也不能走。
晚飯是崔氏送來的粟米粥和三個雜糧饅頭,這已經是農家頂好的伙食了。崔氏叮囑林冬關好門,便頂著雨回去了。
屋外雷聲陣陣,瓢潑大雨砸在屋頂,讓人感到心慌,兩個小的有些害怕,一左一右靠在林青身邊。
小孩子身上熱呼呼的,林青覺得沒那麼冷了,伴著弟妹的呼吸聲,林青把眼前的狀況整理了一下。
原主的爹林元和是村裡的獵戶,攢了一些家底,有十畝上等良田、三間青磚瓦房。林元和年前去山裡打獵,遇見了黑熊,林父一箭射瞎了熊的左眼,也因此惹怒了黑熊。
林父前胸挨了一爪子,深可見骨,回家後高燒不退,沒幾天人就沒了。林青的娘覺得天塌了,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熬到年後家中銀子花光後也死了。
林青剛滿十五,妹妹林冬八歲,弟弟林崢才五歲。大伯一家便以照顧三姐弟的名義要把他們接過去,順便把房子和十畝地也接收了。
鄉下人最重要的就是房和地,這與霸占家產沒有區別。林青把房契和地契埋在雞圈裡,大伯一家始終沒有找到。
二堂哥林猛正在說親,大伯想要林青家的房子給他做婚房。大伯家總共有三間房,大兒子一家三口住一間,大伯兩口子一間,女兒住一間,林猛則住在堂屋。
說是讓林青姊弟去他們家住,可哪裡有地方?去了多半睡柴房。放著自家這麼好的房子不住,去他家住柴房?
林青雖然軟弱卻不傻,爹娘在世時大伯就常來打秋風,林爹看在林元福是他大哥的分上總是忍讓。林青很清楚去了大伯家,姊弟三個絕對沒有好日子過。
她死咬著不鬆口,大伯母張氏就三天兩頭過來鬧,米糧、家裡的物件都被拿走,兩隻母雞也被捉去,柴禾也沒落下。大伯一家想用這樣的手段逼林青就範。
除了大伯一家,三姐弟在村裡沒有親戚。她娘當年是被林爹買來的,和外祖家斷了親。大伯一家欺負他們,三個孩子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村裡有人看不過去說兩句,張氏便像潑婦一般咒罵。這畢竟是林家的家事,與別人又有什麼干係?沒有人願意招惹張氏那個潑婦。
也有人贊同林元福的做法,林青一個丫頭,弟妹還那麼小,三個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撐起一個家嗎?還不如去林元福家,至少有口飯吃。
若是原主,被逼到這分上無路可走,或許真讓林元福得逞了;但現在,林青在黑夜裡露出一絲冷笑。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次日一早天就放晴。日出東方、碧空如洗,林青站在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的院中,深吸一口氣。
她喜歡晴天,尤其喜歡雨後的晴天。昨日已無法挽回,今天是新的開始,她要撐起這個家,把林冬、林崢當親弟妹一樣養大。
堅定了目標,林青去廚房想弄點吃的,可廚房已經沒什麼東西了,缺了個口的鍋傾斜在灶上,張氏本想拿走但沒搬動。每次都是張氏拿東拿西,林元福不動手也不阻攔,壞人都讓張氏做了。
牆角用麻繩纏了幾圈的米甕裡一粒米都沒有,白麵、油或是菜更是想都別想,真應了那句話:耗子來她家都得哭著走。
好氣!林青鼓著腮幫子,突然瞥見牆角有把卷刃的砍刀。切菜的刀讓張氏拎走了,破砍刀沒被瞧上,不然也留不下。
腦子裡閃過張氏的嘴臉,林青氣呼呼的拿起砍刀走到院中,在她昨日撞到的石槽上開始磨。
林冬和林崢睡夢中被霍霍聲吵醒,兩個孩子揉著眼睛走出來,就看見大姊咬牙切齒的磨刀,臉上的凶狠讓兩個小的心顫。他們從來沒見過林青這個樣子,大姊一向很溫柔,對他倆都不會大聲說話。
小孩子對氛圍很敏感,想起昨日種種,兩個孩子眼裡頓時蓄滿了淚水。他們想去大姊身邊,可是大姊看起來好可怕,他們只能互相擁抱著,蹲在門口掉眼淚。
林青見弟妹無聲哭泣,長嘆一聲,同時氣也消了,她可以不管不顧,可這兩個孩子怎麼辦?離開她,還有活路嗎?
林崢哭著哭著,肚子咕嚕叫起來,小傢伙趕緊捂住肚子,很懂事的說:「姊,我不餓。」
林青又一陣心酸,她把砍刀放在一邊,走過去摸摸孩子的頭頂。「我去崔奶奶家借點米,你倆乖乖在家等著。」
林青拿了家裡僅剩的一個碗,敲開隔壁的院門。崔氏開門見林青手裡拿著碗,嘆口氣什麼也沒說,回屋拿了自家的小盆,給林青舀了滿滿一盆粟米,又抓了一把乾菜放在上面。
現下是初春,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都吃著去年的乾菜,他們家乾菜也快見底了,可那三個孩子連乾菜都吃不上,崔氏實在不忍心。大兒媳瞧見後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麼。
「崔奶奶,謝謝,日後還您。」一向堅強的林青,此時也忍不住眼眶發酸。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才最難得。
「妳爹在時也給我們送過肉,這點米不值得妳還,只是,青丫頭,這樣下去不行啊!」沒米怎麼活?
她即便想幫又能幫得了多久?再說每家都餘糧不足,家家戶戶都是省著吃,隔壁可是有三個人,林青一個丫頭終究是不頂用,這要是個小子就好了。
林青笑了笑。「我知道了崔奶奶。」
崔氏欲言又止,卻是愛莫能助,最後嘆口氣。「回去吧,兩個小的該餓了。」
端著米回家,林青往石槽那兒瞥了一眼,砍刀呢?她看向房門口站著的兩個小的。林冬眼神閃躲不看她,林崢的眼睛忍不住往雞窩那兒瞄。
林青裝作沒看見,走去廚房。兩個小的看見滿滿一盆米,臉上有了笑容,暫時忘了砍刀一事,緊跟在大姊身後。
林青把歪了的鍋復位,從灶膛裡掏出灰,填在鍋邊的縫裡,免得一會兒生起火來冒煙。
她打算做粟米飯,一次用了小半盆米,把林冬心疼壞了,攥著盆不撒手。
「大姊,太多了,省著點吃啊!」小丫頭想把米倒回去。
「今日吃多點,否則姊姊沒力氣。」等會兒她要去幹大事,得吃飽。
林冬聽姊姊說沒有力氣,即便很心疼也還是鬆了手。一鍋粟米飯、一碗沒有油水的煮乾菜,姊弟三個就吃得很開心。
家裡只剩一只碗,裝了菜,姊弟三個就圍在鍋邊吃。飯後林青讓他倆收拾碗筷,說她頭暈要去躺會兒。
把兩個小的哄住,林青回屋撕了塊白布條纏在頭上,然後去雞圈。
林青提著磨得光亮的砍刀,直奔大伯家。
林大伯家在村子中央,昨晚下了一場大雨,村裡的土路泥濘不堪,很不好走,這會兒又是做飯、吃飯時間,所以這一路林青都沒有遇到人。
走到林元福家後院牆外,林青找了塊石頭墊腳,農家的院牆也就半人多高,她很容易就翻了進去。把手上的泥往衣服上蹭了蹭,林青拿起掛在牆上的砍刀,直奔雞窩。
瞧準了自家的兩隻蘆花雞,抓住後手起刀落的把兩隻雞給剁了,雞血濺了她一身。林青拿過雞窩旁的背簍,把兩隻血淋淋的雞裝進去。這背簍是張氏從她家拿走的,如今也算物歸原主。
雞隻炸了窩,尖叫著撲騰亂飛,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屋裡的人。張氏和大兒媳小張氏一出來,見林青在她家雞窩,地上還有兩個雞頭,也炸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2/18上市的【文創風】1334《小農女的藥香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