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嫂值班中（下）

第二十七章
慕雅雲坐在書房，看著最近的單子。
月嫂到府的服務，倒是開始有人訂了，住進來的卻沒幾個。
知道開局難，她也沒氣餒。
這種事情，只能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向幼晴在這裡待了一個月，早已出了月子。因為住得開心，非常不想離開。
顧茜姝來探望她，兩人聊了許久。
等顧茜姝走後，向幼晴讓人去找了慕雅雲，想和慕雅雲說說話。
「向姑娘。」慕雅雲端著一壺玫瑰花茶，去了花房。
這是向幼晴要求的，說想在花房和慕雅雲見面。
向幼晴正在整理剛插好的花，看到慕雅雲進來，對她展開笑容。「慕姑娘，快來看看，我這次插花插得如何？」
「不錯，向姑娘學得一向很快。」慕雅雲笑著坐下，倒了兩杯玫瑰花茶。「鮮花配美人，和向姑娘倒是相得益彰。」
向幼晴現在的模樣，和剛來的時候，簡直是天差地別。
短短一個多月，她從骨瘦如柴的模樣，重新變回身材勻稱的姑娘，臉色也從原來的蠟黃變得紅潤。
最重要的是，她恢復了活潑的性子，好像又回到了還在閨中的模樣。
「慕姑娘才是美人。」向幼晴倒是不害羞，俏皮地誇了慕雅雲一句。
慕雅雲的長相，其實並不是特別漂亮，但也算是清秀佳人。
但她身上有一種異於眾人的氣質，令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看見。
而且她說的話，會讓人覺得很信服，甚至因此忘了她的年紀。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姑娘，竟然還沒及笄呢！
兩人同時笑了下，向幼晴這才一臉正色地看向慕雅雲。「慕姑娘，我請妳來，是想向妳請教一件事。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是我的情況，妳多有了解，我就不藏著掖著了。」向幼晴苦笑了下。「我在想，我要不要和離。」
慕雅雲默默將玫瑰花茶往向幼晴身邊推了下。
「因為，我真的找不到繼續待在程家的理由。」向幼晴長舒一口氣。
她在閑靜居待了一個多月，程家別說來探望了，連打發個婆子過來問一聲都沒有。
自家爹娘時不時就來探望，但婆家人卻一句話也沒有。
程夫人這麼做，向幼晴不是不能理解。但程乘風也是如此，讓她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以前她還能安慰自己──男人都是風流，三妻四妾很正常，以此掩蓋心裡的痛苦。
但是程乘風的不聞不問，讓向幼晴的心漸漸冰冷。
「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之前我一直多番忍讓，原本以為退讓會得來體貼，但實際上，卻是一步步將自己所有的驕傲碾碎。
「我想放過自己，也放過程乘風。以後他怎樣，都和我無關。」向幼晴眼中泛淚。「就像慕姑娘說的，我想跟自己和解，想做回以前的自己。」
慕雅雲沈默了下，道：「向姑娘，感情的事，我不會給任何意見。妳想做什麼，只要確定自己的心意就行。不過，妳有想過妳生下來的孩子嗎？」
向幼晴的表情淡了下來，半晌之後，才開口說：「慕姑娘，我也不怕妳笑話。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那個孩子。」
按照道理來說，那是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她曾經很期盼過，在懷孕的時候，也能感覺到孩子在肚裡的動靜。
正因為如此，讓她更加無法釋懷。
她知道，將所有情緒放在孩子身上是不對的，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可是，她難道就該死嗎？難道她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來到這個世上生下孩子，便死去嗎？

向幼晴嫁給程乘風的時候，還是個豆蔻少女。
兩人婚後有過一段恩愛的日子，但這孩子來得艱難。
程夫人並不是個善茬，每日都要她立規矩。直到她懷孕之後，才免了。
後來，程乘風納了姨娘。她在孕中，自然沒辦法滿足他，也根本沒辦法攔著他去找別人。
程夫人一直想讓程乘風開枝散葉，只是不知為何，後院裡明明不止一、兩個女人，偏偏就是沒人能懷上。
當她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程家上下鬆了口氣。若是再沒人懷孕，他們都要懷疑是不是程乘風不行了。
向幼晴並沒有重男輕女的意思，但程家上下都希望她這一胎能生個男孩。
之前她也想過，如果生個男孩，起碼能讓她在程家站穩腳跟。而且，有了孩子，就算沒有程乘風的憐愛，她的日子也不至於沒有盼頭。
但是，生孩子太痛了。
那種痛苦，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沒辦法理解。
向幼晴還是個姑娘家的時候，被家裡嬌養著長大的，以前也是驕縱的性子。
嫁人之後，身上的嬌憨一點一點被磨滅，她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
尤其在聽到程夫人說出保小、務必讓孩子平安出生這句話的時候，她心中生出無限的怨恨。
憑什麼別人一句話就能決定她的生死？她父母就她一個孩子，她若是死了，難道讓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嗎？
她恨，實在對肚裡的孩子喜歡不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要生這個孩子，她根本不必面對如此局面。
「我知道她是無辜的。」向幼晴聲音冷淡。「就是因為我知道，我更難跨過心裡那道坎。」
她知道不應該責怪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可她就是忍不住。
為什麼她要為了一個孩子，賠上自己的性命？
慕雅雲沈默了下，才緩緩開口。「向姑娘的心情，我能夠理解。這個，是無解的事。」
她看向開得盛烈的鮮花，顏色濃得在這天地間多了一抹色彩。
有的母親和孩子一點都不親近，有的母親卻是無條件地去愛孩子。
甚至，同一個人生出來的孩子，感受到的愛意都不一樣。
「但是，我還是建議，如果向姑娘願意，不妨給孩子一個親近的機會。就像妳說的，孩子本身沒有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出生差點害死了親娘，會不會寧願自己沒有出生過？
「若向姑娘和孩子相處一段時日之後，依舊沒辦法喜歡她，那就算了。」
這種事情沒辦法勉強。與其讓孩子將來毫無準備地接受一個冷暴力的母親，寧可讓她在成長的過程中逐漸接受這個事實。
慕雅雲誠懇地看著向幼晴。「不是勉強妳一定要去面對孩子，而是給自己一個和解的機會。」
因為生產，向幼晴一直多有怨懟，如果她不想辦法把怨氣發洩出來，最後吃苦的還是自己。
向幼晴遲疑了下。「可是，那孩子現在在同知府，程家人能放行嗎？」
雖然是女孩，但畢竟是程乘風現在唯一的孩子，同知府不會隨便放人出來。
「試試吧，要是同知府答應了呢？」慕雅雲鼓勵道。
向幼晴點了點頭。

要說同知府多重視向幼晴生的孩子，還真的沒有。但是要說不重視吧，畢竟是程乘風的第一個孩子，也有丫鬟跟婆子伺候。
至於上不上心，那是另一回事了。
程乘風自然不會照顧孩子，每日只想和妾室快活。一個多月來，他有一半時日在跟妾室胡鬧，還有一半時日在煙花之地流連。
至於程夫人，她本來就不喜歡向幼晴，自然也不喜歡向幼晴生的孩子。加上又是個女孩子，她就更加不上心了。
向幼晴說，想接了孩子去見見的時候，原本程夫人是不答應的，但後來鬆了口。
這段日子向幼晴不在府裡，沒在她面前添堵，她的心情還算不錯，便沒攔著人過來接孩子。
孩子被送來的那天，靜園有許多人去門口迎接，看到孩子的時候，紛紛紅了眼眶。
這孩子已經滿月了，卻長得瘦瘦弱弱，叫聲跟小貓一樣，哭聲細細的，根本沒有其他孩子哇哇大哭的樣子，頭髮還稀稀疏疏的。
孩子被抱到向幼晴面前的時候，向幼晴有些抗拒，畢竟她對這個孩子的感覺實在太過複雜。
只是，等她見了孩子也驚呆了。
她在同知府見過孩子一眼，但還記得孩子剛生出來時，並不是這樣的。
畢竟是足月生的孩子，孩子出生時胖乎乎，臉比現在胖了一圈。
如果不是雲蘿確定這是她生的女兒，她真不知這孩子是從哪裡撿來的。
向幼晴心裡生出一股怒意。說到底，程家還是嫌棄這個孩子是女孩、是她生的孩子，根本沒人用心照顧。
她想錯了，她以為程家會看在這是程乘風的第一個孩子分上，悉心照料。沒想到，他們根本不上心。
在同知府待了這麼久，向幼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程乘風和程夫人是指望不了的，肯定是那群攀高踩低的僕人們做出來的事情。
沒有母親護著的孩子，在一個大家族裡，注定要吃虧。
這一刻，向幼晴心裡忽然有了和這個孩子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湧出一股淡淡的憐惜，雖然不多，卻足以讓她心平氣和地看著孩子。
慕雅雲親自幫孩子洗了澡。這孩子還沒有正式取名字，只是取了乳名，叫團姐兒。
洗澡的時候，向幼晴就在旁邊看著，瞧見團姐兒那細得似乎一折就斷的四肢，和瘦成皮包骨的身體，忽然一陣難過。
她們兩個都不是被程家喜歡的人，所以她們應該站在同一邊。
就算再不喜歡，這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身體裡有她的血脈。看孩子現在變成這副樣子，她也有些不忍心。
說白了，人善被人欺，她在同知府便是如此。
只因為她是商戶之女，就算在妯娌之間，她都是矮人一頭。更別說程夫人了，根本看不起她，好像覺得娶了她，便辱了程家的家風。
程家看不上她，當年要不是程乘風堅持，根本不會答應讓她進門。
這幾年，她伏低做小，在程府舉步維艱。但是到頭來，不僅沒有讓別人高看一眼，反而是處處被排擠、被欺負。
甚至，連程夫人身邊得力的婆子都能給她臉色看。
向幼晴看著團姐兒，漸漸紅了眼眶。
是她想岔了，程家那種地方，她都待不好，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怎麼能好呢？

團姐兒洗完澡之後，整個人身上變得香香的。
奶娘也跟著過來了，但慕雅雲只看一眼，就讓人把奶娘送了回去。
如果奶娘用心，孩子怎麼可能會瘦成這樣？
那奶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甚至抹了胭脂，顯然心思並不在孩子身上。
這樣的奶娘，是不能用的。
奶娘走的時候，很不服氣地說：「團姐兒可就吃我一個人的奶。我要是走了，她出了事情，妳們擔得起嗎？」
「親娘在這裡，便不勞您費心了。」雲蘿毫不客氣地將奶娘送出去。
這段日子，她陪著向幼晴待在閑靜居，一直沒回去看看團姐兒。
今日一見，她忍不住落淚。
在同知府的時候，她是最常抱團姐兒的人。現在看到團姐兒這模樣，哪裡還能忍住？
慕雅雲幫團姐兒沖了一些牛奶，團姐兒咕嚕咕嚕地喝，像是幾天沒有進食一樣。
旁邊人看著，覺得心酸。向幼晴靠在椅子上，看著小小一團的女兒，心裡是說不上的滋味。
「向姑娘要試一下嗎？」慕雅雲熟練地將團姐兒抱給向幼晴。「小嬰兒吃奶之後，要把奶嗝拍出來，不然很容易脹氣。」
向幼晴神色有些僵硬，但仍是接過了女兒。
在慕雅雲的幫助下，她小心地讓團姐兒靠在她的肩膀上，掌心收成空心狀，力道要放得輕柔，從下到上拍打。
手掌落在團姐兒乾瘦的背時，向幼晴有些沈默。
拍了一會兒，團姐兒發出一聲小小的奶嗝。
向幼晴沈靜的臉上露出一抹驚喜，看向慕雅雲。「這樣是不是就把奶嗝拍出來了？」
「是，向姑娘將孩子放到小床上就行。」
向幼晴看著小床上的團姐兒，不知為何，忽然生出一種成就感。
她的心裡裂開一道口子，好像明白了血脈相連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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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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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幼晴在這裡待了一個月，早已出了月子。因為住得開心，非常不想離開。
顧茜姝來探望她，兩人聊了許久。
等顧茜姝走後，向幼晴讓人去找了慕雅雲，想和慕雅雲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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