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做到誰也救不了
凱特第三次過世時,我的側臉被壓在警車的後車廂上。可以救她一命的盒子在我腳邊摔成爛泥。
這陣子,我學到幾個教訓。
例如:不要浪費時間穿衣服。
外面很冷,一般人應該穿毛衣。我卻穿著短袖上衣、格子短睡褲、除草時穿的Converse帆布鞋。鞋子內側溼答答的,右腳鞋子裡有坨雜草戳到我的腳趾,可是我沒時間穿襪子。無論是襪子,或其他符合天候的服裝都是奢侈品。穿戴這些東西需要花時間,但我不能浪費一分一秒。
今晚不行。
永遠不行。
因為第一個重要的教訓就是:無論穿越時空多少次,都救不了你愛的人。
四十五分鐘之前
警察來了。
這部顯眼的車子緩緩開過急診室入口。他們可能是來抓我的,但我沒有回頭路。再短的時間都不能浪費,我抓起副駕駛座的小包裹,跳下車。扯開盒子包裝,把內容物塞到我的球鞋裡,加快腳步。
我應該更早出門的。
這次要改變的事情應該有幾百件。
我推開門,心想,走到電梯,上四樓。結果我迎面撞上一面水泥牆,就像衝進三百磅的牛肉和警棍裡。
噢,這肯定是開車的人。
我差點癱倒在濕滑的地上,但警官抓住我的T恤領口。
「抓到他了。」他對著肩膀上的對講機說。「出去。」他喝令道,並推開門,另一手擺在槍上。「小鬼,走吧。」我的腦海閃過許多畫面,各種英勇的舉動。我想到推開警官、衝向樓梯間,或是在電梯門關上之前滑壘進去。最後我雙腿張開,手被反銬在背後。
我一方面思考、納悶、希望:「也許這次會成功,也許這就是解決方法。我不該出現在那裡,如果我不在,她就能活下去。」
他們念出我的罪行,念到「非法破門行竊」之後,我再也沒聽進去。我懶得解釋,畢竟要怎麼解釋我來自未來?
「……你瞭解你的權利?」他們只是宣讀,不像是問我。
我點頭,貼著我臉頰的金屬後車廂感覺冰冷滑膩。
「身上有違禁品嗎?有武器、毒品等等嗎?」高大的警官問我。
「沒有。」我說謊,因為我不能說實話,至少現在不能。警官粗手粗腳地搜我的身,他從我口袋撈出鑰匙時,發出噹噹的聲響。接著他掏出我的皮夾。
「沒什麼特別的東西。」魁梧的警官對他的女搭檔說。
「叫他脫鞋?」她建議。
我的膝蓋差點發軟。
「拜託,」我哀求,「請讓我進去,我女朋友快死了。你們可以問醫生,問她的護理師。拜託,五分鐘就好,拜託。求求你們,行行好。我只要看她五分鐘,你們就可以把我丟進牢裡,關我一輩子都無所謂。拜託,想想你們的孩子。你們有孩子嗎?如果他們快死了,你們會讓他們孤零零地過世嗎?拜託,拜託。」
我想下跪求情,可是我被人壓制住,因此很難做得到。上手銬的警官回頭看另一個警官,那位金棕髮色的女警兩眼布滿血絲,她嘆氣的模樣拿捏得恰到好處,彷彿女人第一天當媽就學會了這招。總之她點頭了,我的手銬也被拿下。
這倒是不可思議。
「小鬼,不要輕舉妄動。」他的語調讓我以為他覺得我會胡搞。
「就五分鐘,」她說,「不能再多了。」
我們走過油膩的油氈地板,走進用漂白水壓過尿騷味的電梯,打算前往四樓。他們走在我的兩側,警告我如果亂來,他們會馬上制伏我這個蠢蛋。我不會拔腿奔跑,我又看了一次手錶,還有機會。
可是電梯門過了二十秒才慢條斯理地打開,我們又被迫走另一條走廊,因為有個工友正在拖地,而且非常認真地對待那份工作,看到我們走過去立刻又跳又叫。兩個警官喃喃道歉,工友憤怒地指著另一條路線。那條路大概是「全世界最長的路」。
我努力解釋我們沒時間繞路,不能再等電梯、不能因為地板濕就不走。但沒人在聽,當我們終於到病房的時候,幾乎已經太遲了。
凱特都快走了。
「看看誰來了。」她睜開眼睛。以往她母親坐的那張椅子空著,皺巴巴的被子就落在旁邊的地上。窗台上有個沾了口紅的保麗龍杯。
「嗨。」我說。一瞬間,我好驚訝她竟然這麼瘦小。病房很安靜,只有打進她鼻子的氧氣發出的嘶嘶聲,和打進她手臂的點滴聲響。
「現在幾點了?」她瞇起眼問。即使現在是凌晨三點,躺在病床上的她依舊那麼美。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她的臉龐因為困惑而扭曲,「什麼意思?」她在床上往前傾,望向我的後方,皺起眉頭。
「這次你還帶了警察,太妙了。傑克.金恩,你還真的知道怎麼進場才特別。」
我回頭看警官,「抱歉他們打擾妳了。」
「你知道你是神經病嗎?」
「我看得出妳怎麼會有這個結論。」我微笑。
「五分鐘。」女警提醒我。
凱特搖頭。「傑克,你為什麼來?我不懂。怎麼?你有病嗎?特別迷戀醫院?還是生病的女孩讓你更興奮?」
「我來告訴妳……」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我不是來找她談天的。
「什麼,傑克?」
「我大概知道怎麼做了,我終於想出答案了。」
「好。」她睜大眼睛。顯然我只是讓她聽得一頭霧水,那當然,因為這整件事都不合邏輯。
「妳不會有事的,凱特,一切都會好轉的。」
她轉頭。「每個人都說這句話,但是他們說謊。傑克,別說謊,別像──」她噤聲,因為她看到我手上的東西。剛才的二十秒,我謹慎地把手伸進鞋子,現在把東西拿出來了。
「傑克,」她的音調提高,「傑克,你搞什麼──?」
她還沒說完,我已經扯開她的被子,把針筒插進她的大腿。她往前撲,彷彿我用高壓電電擊她。
警察把我壓到地上,對著我的耳朵、對著病房罵髒話。「他媽的!你剛剛做了什麼,小鬼?你注射了什麼?」
「來人啊!」女警大叫,衝到走廊。「這裡需要醫生!快叫醫生來!」
男警用力地把我的臉壓到油氈地板,我的腦漿沒從眼窩爆出來還真是奇蹟。許多雙腳衝進房間,很多人又吼又叫,人們不斷搖我,問我注射了什麼藥。其實,就算我想解釋也沒辦法,更何況我不想說。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這個辦法了。
醫生手忙腳亂地救她時,警官把我拖過濕漉漉的地板,拖過大廳,拖回夜裡。
我知道,只要我輕舉妄動,即便只是呼吸稍微用力,他們就會對我開槍,或至少把我打昏。但我不在乎,因為我離開凱特病房時偷看過時鐘。如果一切就像上次那樣,凱特不是活下來,就是一切馬上又會重來。
男警真的很愛把我的臉往下壓,因為我的臉頰又貼在車上了。我猜他這次想搜身搜得更徹底。
「如果那個女孩死了,我會──」
他還沒說完,我已經有感覺了。我閉上眼睛,空氣開始變得稀薄,地心引力漸漸消失,我彷彿背著往上飛的降落傘。這次的顫抖更難受,我幾乎站不穩,整個身子不斷發抖。
「小鬼,你還好嗎?」他大聲吆喝搭檔,要她進去求救,她全速往裡面衝,但這都不重要,她來不及。如果我能說話,我會叫他們放心,我不是快死了,只是進入緩衝狀態。我只是想救她一命,但他們不會懂,我也不懂。第一次,我以為自己要死了,這次不會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只曉得我的身體彷彿準備發射。如果我的身體是先進的太空梭,我這一架就是在時間中穿梭,而不是發射到太空中。
「小鬼,聽好,回話啊!他大概是癲癇發作。小鬼!小鬼!」
對了,第二個教訓是:
時空旅行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