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序幕
我偶爾會作夢。
夢到自己在日本某間從未去過的學校教室裡。
所有人穿的制服都不一樣。有的人穿立領學生服,有的人穿西裝制服,有的人穿水手服。說是制服,卻又五花八門沒有統一,但不知為何沒有不協調感。
自己走進教室時,原本各自在閒聊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這邊。
那是很溫馨的空間。
和平,沒有爭執,沒有人持有武器,只要稍微花點心思在學習上,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自由時間。
一開口打招呼,所有人都用溫柔的笑容接納自己,開心地聊起無關緊要的話題。
雖然班上的所有人都是朋友,不過其中有一個人是最要好的摯友。
兩個人的感情非常好,好到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祕密。如果對方露出笑容,自己也會感到開心;自己開心的話,對方也會跟著開心。因為自己知道對方悲傷的過去,對方也知道自己懊悔的過去,所以才能夠接納彼此。
跟這樣的摯友聊著無關緊要的事,等待上課時間的到來。
因為這個夢實在太愚蠢了,所以不敢告訴任何人。
我偶爾會夢到這樣的夢。
***
被召喚到異世界後,在城鎮裡的橋下過了一晚。
「為什麼啊!」
光樹忍不住向與小鳥的鳴叫聲一起出現的朝陽如此喊叫。
他昨天在家裡換上立領學生服想要回憶一下國中時代,結果在穿上制服的瞬間,就被召喚到這個世界。
接著,在跟疑似國王的人物見面後,只得到一句「不需要你」就草率地被趕了出來。
在遭到整個過程可以用兩句話說明完畢,草率得令人訝異且毫無道理可言的對待後,無處可去的他只好在橋下哭哭啼啼地過了一晚。
「那個國王陛下也太不講理了吧……至少給我點錢也好吧。嗚嗚,肚子好餓……」
他一邊聽著小河的流水聲,一邊吸著鼻子。
「異世界也是現實世界啊……」
當了一晚流浪漢,要說是理所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的現實,讓光樹有了深刻的體認。
在現實世界的時候也一樣,參加高中入學考試的時候,因為發高燒而沒有考上任何一間學校,必須重考──面對這等不幸,他選擇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這樣的他並沒有足以突破現狀的想像力與行動力。
雖然光樹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但卻看不到能讓胃袋滿足的希望。
——難不成我會就這樣餓死在街頭嗎?
感受到空腹的自己在腦海中浮現最糟糕的未來,一股涼意竄過背脊。
「別開玩笑了。這樣的話,只能去偷……!」
因為饑餓讓思考變得偏激的光樹,兩眼發直地摸索著生存之道。
「偷竊……不行,一旦被抓到就會聯絡家長……我在想什麼啊,這種時候才希望能聯絡上啊。」
「——喂。那邊——生?」
「這裡可是異世界啊。法律與常識什麼的或許跟日本不一樣,偷竊很危險吧……?」
「——喂,我在叫你啊!有沒有聽見!」
「可是也想不到其他……啊啊,該死。受不了異世界了。為什麼我會在這種地方——」
「那邊的男生,我在叫你啊!你有在聽嗎!」
「——是~!我什麼壞事都沒有做!!」
他因驚嚇而縮起身子後,發現自己講了多餘的話,慌忙地回頭。
出現在眼前的,是會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少女。
「啊?壞事?」
少女的雙眼帶著訝異的目光注視著只是被叫住就反應過度的光樹。
雖然擁有成年女性般的美貌,但年紀應該跟光樹一樣,或者稍微年長一些吧。少女有著一頭像是在牛奶裡滴下一滴咖啡般的淺褐色頭髮,還用黑色的絲巾綁成馬尾。
「雖然不知道你打算做什麼樣的壞事,如果沒有付諸行動而藏在心裡的話,就原諒你吧。主是寬大的。當然,我這個侍奉主的神官也很寬大喔!」
正如少女剛才說的,她穿著跟聖職者沒有兩樣的服裝,左手抱著看起來像聖書的厚重書本。以藍色為基礎色的神官服醞釀出莊嚴的氣氛,但不知為何,神官服的下襬在右側開了一個及腰的高衩。
「所以,因無家可歸而在這附近的橋下睡覺,造成周圍困擾的無業遊民,指的就是你沒錯吧?」
「無業遊民……呃,雖然這麼說是沒錯啦……」
「是嗎。沒弄錯人呢。我們接到來自第三身分市民的善意通報。說是在橋下有個可疑人士,沒有喝醉酒,卻哭哭啼啼的,讓人覺得很恐怖,希望可以來處理一下。」
光樹忍不住抬頭仰望天空。
還以為到了異世界有美少女跑來找自己說話,結果卻是被數落成這樣。
「這個異世界真是不好受……。搞什麼?我是做了什麼壞事嗎……?」
「怎麼了?為什麼已經在橋下哭了一個晚上,現在又是一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模樣?你的水分與鹽分看來相當充足呢。是遇到了什麼難過的事嗎?」
「是的,我沒有錢。」
隱瞞這個也沒有意義,所以就老實說了。
雖然還有很多其他理由,不過最先想到的就是缺錢。
「哼嗯哼嗯。無家可歸加上身無分文。反正一定是來到都市,興奮得忘我的時候被騙光了身上的錢吧?勸你趕快回老家,或者是去借住朋友家比較好喔。」
「能回去的話我也想回去,可是我沒有家。另外,也沒有認識的人。」
「原來如此。你沒有朋友啊。」
少女故意把沒有認識的人講成沒有朋友,然後一臉得意地點點頭。
這名少女的容貌雖然有如成年女性般美麗,但表情豐富得幾乎與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不知道是刻意的還是天生如此,她說的每句話都毫不猶豫地切進瀕臨辱罵邊緣的區域。
「身無分文、無家可歸又無人可投靠的話……這樣吧。如果你願意,要不要來我這邊?」
「咦?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看到我這身衣服還不明白嗎?」
像是要展現給反射性提高警戒的光樹看一樣,少女讓神官服的下襬隨風飄揚起來。
穿著短靴的美麗右腳,毫不吝惜地從大膽地開著高衩的部分裸露在外。受到似乎被當成裝飾的皮帶擠壓而顯得豐腴的大腿,對正值思春期的光樹來說實在太過刺激。
「我是第一身分的神官喔。名字叫做瑪瑙。聖職者對貧困的人伸出援手,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自稱瑪瑙的少女搖晃著用絲巾綁起來的褐髮,得意地這麼說。
可是就算有人對自己這麼說,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常識的光樹也無從判斷。
「……聖職者是這樣的嗎?」
「聖職者就是這樣喔。那麼,你有可以證明身分的東西嗎?就算是與第三身分站在同一邊的教會,也不會做出幫助罪犯的行為。如果不能證明自己的出身,我們也沒辦法保護你喔。」
「呃……我其實是異世界人。」
一方面也因為已經疲累到沒有力氣去隱瞞,然而當光樹抱著會被懷疑精神是否正常的覺悟說出自己的來歷時,瑪瑙訝異地睜大了雙眼。
「哎呀,你是『迷途人』啊。」
「『迷途人』?」
自己的來歷被輕易接受,讓光樹半是安心、半是驚訝地反問。
「那是來自異世界人類的統稱。偶爾會有人誤闖進來喔。從地球上叫做日本的這個國家。……哼嗯哼嗯。的確,聽你這麼一說,你這身打扮確實沒見過呢。」
瑪瑙不停打量著光樹身上的立領學生服,然後點點頭表示可以理解。
「原來如此,難怪沒有人可以投靠。交給我吧。保護『迷途人』也是教會的職責喔!」
「真的嗎!那請借我錢!」
「嗄?夢話等睡著了再說吧,無業遊民。」
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那不由分說的語氣完全感受不到讓步的跡象。光樹立刻低下頭。
「真的很抱歉。我得意忘形了!」
「你明白了就好。總之,先帶你去教會吧。放心,教會有很多門路,從明天開始你就有工作可以做了!勞動是很棒的喔!」
「勞動……不是保護啊。」
「不工作的人就沒飯可吃。這是從古代文明流傳下來的格言,非常有道理喔。」
「嗚呃……」
光樹雖然意氣消沉,但仍跟在少女身後。一開始湧上來的警戒心已經消失了。明明兩人才剛剛見面,不過瑪瑙給人一種可以暢所欲言的氣氛。
「那麼,你喜歡什麼樣的工作呢?我推薦土木工程喔。不論什麼時候都需要人手,是很棒的職場呢。」
「咦……突然就做土木工程有點……。沒有類似冒險者那樣的工作嗎?」
「冒險者?不管哪個時代雖然都有不知死活的傢伙想去未開拓領域,不過那種工作我不推薦喔。那裡可是人類放棄開拓的地方,如果不是特別擅長戰鬥,就只是去送死而已。這種工作才是突然要人做也做不來的啊。」
果然有類似冒險者的職業。對於內心正為自己果然來到了異世界而感動的光樹,瑪瑙繼續進行說明。
「的確,要是順利的話,是有一獲千金的機會,可是冒險者什麼的,有超過半數跟罪犯沒兩樣,都是些過去經歷有問題,沒辦法在城鎮裡生活的人喔?你還是在安全的城鎮裡乖乖地做土木工程吧。啊,因為工作是我介紹的,所以薪水的兩成要捐贈給教會喔~。這樣一來,我們教會這個月就得救了!」
「……教會是人才派遣公司之類的組織嗎?以從中抽成為主的那種。」
「給我住口。教會跟那些以稅金為名進行強制徵收的第二身分王公貴族不同,我們的財源主要是來自捐贈與捐助,所以相當吃緊。小教會更是如此!」
看來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可是這些事情讓因沒錢而困擾的光樹感同身受。
「這樣啊……貧窮真的很難熬呢。」
「你可以理解就好。……真的很難熬啊。」
瑪瑙似乎也吃了很多苦。光樹突然靈光一現。
「啊!說不定可以運用我的異世界知識啊!像美乃滋之類的!」
「我覺得應該有點難吧。美乃滋的確很好吃呢。」
知道美乃滋味道的瑪瑙對抱著些許希望的光樹露出憐憫的笑容。
「『迷途人』從以前就有了,能夠打聽到的知識應該也都有流傳下來。還是說你有什麼專業知識嗎?」
「完全沒有……」
反正我就只是個半家裡蹲的高中重考生。
可是不能忍受在這裡被捨棄。光樹的胸口浮現昨晚感受到的悲慘情緒,於是苦苦哀求。
「我一點用都沒有,真的很抱歉。可是請不要丟下我不管……!」
「哎呀,你不用在意啦。」
瑪瑙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光樹露出笑容。
「神官不但清廉正直,而且還很強喔!所以看到有困難的人不會放著不管的。」
少女許下的承諾出乎意料地堅定。挺起胸膛的瑪瑙臉上的笑容,在光樹眼中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還要純潔而開朗。
不由自主覺得有點感動的光樹,搔著臉頰想要掩飾自己的害臊。
「這、這樣啊。這麼說起來,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被召喚過來的呢。」
「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第二身分的那些大人物在想什麼啊。」
「有沒有魔王之類的存在?就我所知,會召喚異世界人都是為了這種事。」
「未開拓領域雖然很廣闊,但是沒聽說過那樣的存在呢。在變成現今的世界體制之後,世界一直很和平,沒有發生過大規模戰爭喔。一切都要感謝我們偉大的主啊。」
雖然不清楚她所謂的現今的世界體制具體來說是什麼樣子,不過看樣子似乎也不像有國家在爭鬥的樣子。
「會不會是這裡的國王陛下有什麼企圖啊?像是利用異世界人的力量發動侵略戰爭之類的。」
「雖然覺得你是杞人憂天……算了,我之後還是會向上層報告的。王公貴族這些第二身分的大人物,就交給第一身分聖職者的大人物來處理吧。我還有崇高的使命要拯救像你這樣身無分文、無家可歸的底層階級呢。」
「原來如此。那麼負責拯救像我這種底層階級的瑪瑙,應該就是第一身分裡的底層沒錯吧?」
「給我住口。就這樣放著你不管我也無所謂喔,流浪漢。」
「偉大的瑪瑙大人!小民深知您有大慈大悲的心腸,希望您可以從寬處置!」
「嗯,很好。看來你明白自己的立場了呢。」
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光樹,讓瑪瑙滿意地點點頭。
「說到這個,我想到個好主意。如果你是迷途人,應該會有特殊能力才對。找找看有什麼工作可以活用你的能力吧。說老實話,就算要介紹你去做我推薦的土木工程……」
瑪瑙朝光樹瞄了一眼。少女打量著他的身體,有點遺憾地皺起眉頭。
「看你身材瘦小又病懨懨的……。要是送你去做肉體勞動,卻在現場倒下的話,身為介紹人有點……你懂吧?」
「妳很煩欸!」
自己確實是對肉體勞動沒有自信,不過她也說得太過直白了。光樹畢竟是個男人。被女孩子說身體孱弱的話,心裡也不會好受。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個男人。那麼你知道自己有什麼能力嗎?」
「能力啊……」
特殊能力的事,光樹在被召喚到王城的時候也有被告知。
可是一想起在王城發生的事,就湧起一股無力感。
「他們說我是『無』能力。」
「咦?」
瑪瑙突然停下腳步。
「那不是真的吧。」
雖然只停住一瞬間,不過少女的語氣聽起來跟剛才有點微妙的不同。
「呃,可是他們是這樣告訴我的啊。」
「這樣告訴你……他們有什麼根據嗎?」
「好像可以用水晶調查能力。然後他們用這樣的方法判定我是『無』能力。」
「測定能力的水晶……?如果能夠顯示純——念的話,表示他們私下——古——物……?」
瑪瑙低著頭,小聲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怎麼了?」
「嗯?沒事。沒什麼。就算是這樣,把召喚來的人趕出去也太奇怪了吧。你不會是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情吧?」
「我連講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趕出去了喔。我猜另一個女孩才是他們的目標吧?」
大概是「另一個」這幾個字引起了少女的興趣。瑪瑙的雙眼亮了起來。
「嘿~還有另一個被召喚過來的人啊。」
「是啊。是個胸部很大、超級可愛的女孩子呢。雖然我只有遠遠瞄到一眼而已。」
「那個女孩有什麼能力啊?」
「天曉得?」
到被趕出去為止,真的就在轉眼之間。整個過程快到會讓人懷疑是不是想掩飾一起被召喚來的人,所以光樹不知道另一個人的情形。
「可是,我覺得,那個人一定有很厲害的能力喔。」
「哦,為什麼?」
「事情一定是這樣的啦~。」
光樹懷抱著對少女能夠留在王城的歆羨之情,以彆扭的語氣這麼說。在剛落榜後的閒暇時間閱讀了大量網路小說的光樹所擁有的知識中,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情形。
「是嗎?可是我覺得你也一定有什麼很厲害的能力喔。」
「……搞什麼啊。不是說了沒有嗎。」
像是要安慰自己的瑪瑙讓光樹忍不住出口反駁。畢竟才剛被召喚自己的第二身分背叛,就算現在被寄予期待,也不可能坦率地接受。
面對鬧彆扭的光樹,瑪瑙將目光轉向遠方。
「應該說,要是沒有的話,教會這個月的營運就……」
瑪瑙小聲講著令人不安的話,然後停下腳步。已經來到目的地的教會了。
「你看,我們到了喔。這裡就是我管理的教會。」
「喔?呃……就是這裡?………真的假的?」
「真的喔。」
看得出來笑得很勉強的瑪瑙把手放在正門上。
嘰——地響起鐵鏽磨擦的刺耳聲音。
明顯是個問題很大的教會。正門嘎吱作響,庭院則是草木叢生、無人整理,走進建築物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門的絞鏈都快脫落了。
「呃,這裡、是人住的地方嗎……?完全沒有人在這裡生活的跡象,說好聽一點就是個有打掃過、稍微乾淨一點的廢墟吧?」
「沒有錢是照顧不到那麼多地方的。」
「你們的日子也太苦了吧。」
從剛才的對話可以察覺,瑪瑙似乎也很貧窮。在少女的帶領下來到的教會,其荒涼的程度不禁讓人對瑪瑙的開朗感到十分痛心。
「來,空房間很多,你可以暫時住在這裡喔。」
「這裡沒問題吧。我可不想早上醒來的時候被崩塌的建築物壓死。」
「哎呀,沒問題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舊的關係,靠牆壁的柱子上有著明顯的裂痕。面對看著裂痕感到不安的光樹,瑪瑙用燦爛到讓人覺得有鬼的笑容做出保證。
「只要住在這裡的人有信仰心,神聖的教會是不會崩塌的。你看,在這本教典的第二章第五節不就這麼記載著『是的,你們應當知道保護虔誠羊群的牆壁不會崩塌』。沒錯吧?這座教會在我的信仰心之下是絕對不會崩塌的!」
「呃,妳這是在立旗吧?太糟糕了吧。在介紹人去做土木工程之前,不是該先找人來做土木工程嗎。這樣的話我反而覺得橋下還比較安全呢。」
「不是都跟你說過沒錢了嗎!」
聽到光樹講的正確道理,瑪瑙發怒了。
教會的慘狀可能是少女不可碰觸的地雷吧。瑪瑙指著光樹大吼大叫。
「給我聽好了!?你好像因為昨天沒飯吃這種程度的事情就在感嘆自己的不幸,這種事情只不過是開始而已!你去給我試試一個禮拜只能舔鹽巴的生活!可以真正理解饑餓是什麼意思喔!?敢跟我提什麼修理建築物!?要是有那種錢的話,我會先改善只能舔鹽巴果腹這種窮人的飲食生活啦!!」
從少女淚眼汪汪的表情來判斷,瑪瑙口中的窮人很明顯就是她自己。
「知、知道了!是我不好!對不起~。所以妳冷靜一點!好嗎?」
「嗚嗚。知道的話,就快點試試看你的能力啊……。放心吧。如果是迷途人,只要集中注意力,應該就能使用強大的『導力』才對。」
「就算妳這麼說……。話說那個『導力』是什麼?」
「你很囉嗦欸快點照做!」
看來怒火還沒消退。
「如果你是迷途人的話,只要稍微集中注意力,應該就做得到才對!快給我用你們迷途人特有的超厲害的導力對那邊的雕像做些什麼。反正什麼都做不到的話,那座雕像注定也是要被送去當鋪!」
「喂,什麼當鋪……妳還算聖職者嗎。」
雖然瑪瑙的言行完全與聖職者背道而馳,但光樹也很明白貧窮會改變人的思考方式。要是再追究下去,瑪瑙就太可憐了。
儘管連導力這個詞都是剛剛才第一次聽到,不過照她說的集中注意力之後,就馬上發現自己體內有某種【力】,整個過程理所當然到讓人無法理解為何之前沒有發現這股力量。
『導力:連接——』
光樹在對不可思議的感覺感到困惑的同時,從自己的體內將【力】引導出來。原來如此,真的只靠著莫名的感覺就可以理解。
當光樹依照瑪瑙的指示將【力】朝著祭壇旁邊的雕像延伸過去時,有一股淡淡的燐光也從自己的身體延伸出來,將雕像包裹住。
在那一瞬間,有股難以抵抗的欲求從靈魂中湧出。
『箏?罩i?絎???純粹概念【無】——』
從自己體內湧出的【力】沿著超乎想像的路徑,超越並彈開光樹的意識,連接到位於概念盡頭的世界泉源,不久後世界的一部分墮入光樹體內。
『發動:【消失】』
一瞬間感受到一種無以名狀的噁心感、異樣感。
當光樹回過神來時,用【力】包裹住的雕像消失了。
「消、消失了……?這是怎麼回事——等、等一下!不要對我用那個能力喔……?我、不是你的、敵人。」
「不會對妳用啦!?」
因為瑪瑙生硬的動作與變得結結巴巴的模樣而苦笑起來的同時,光樹領悟了自己的能力。
憑藉著感覺讓光樹理解,剛才消失的東西是名副其實的「化為虛無」。
「我真是厲害啊。這樣的話,去當剛才提到的冒險者,應該可以大顯身手吧?」
瑪瑙剛才說過,冒險者雖然危險,但是收入不錯。要是有這樣的能力,比起做土木工程,或許去冒險賺錢可以對這間破爛的教會做出更多的貢獻。
「是啊。要是有這樣的能力,我覺得一定可以大顯身手的。」
「沒錯吧!」
可能還在害怕光樹能力的瑪瑙,若無其事地繞到他的背後,這麼回答。
來到異世界之後,光樹的心情第一次開朗起來。
如果有這麼厲害的力量,就能給召喚自己的國王陛下一點顏色看看。有意願的話,下次有機會見面的時候,甚至可以用這個能力將他「消除」掉。
「還有,導力也可以暫時強化身體能力。如果導力適性夠高,能做的事情也會變多喔。」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
在開心的光樹背後,瑪瑙正使用導力來強化身體能力。從靈魂引出【力】,並使其充斥在以精神控制的肉體中,這是一種被稱為導力強化的手法。
全身籠罩在使用導力時產生的燐光『導力光』中的瑪瑙把手伸進神官服的開衩中。綁在少女右大腿的皮帶上頭,暗藏著一柄短劍。
「冒險者啊~!終於有點異世界的感覺了呢。把礙事的東西全部都『消除』掉吧!」
「呵呵,是啊。」
面對緊握拳頭、因歡喜而顫抖的光樹,瑪瑙面帶微笑答著話。
光樹的未來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今後只要把擋在自己面前的東西「消除」掉就可以了。讓礙眼的東西、不合己意的事物一個個、全部都「消除」掉。
自己已經從箏?罩i?絎???純粹概念獲得足夠的力量。
「哈哈~。嗯,就是這樣。全部都『消除』掉就好了。我開始興奮起來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我的建議吧。記得要感謝我喔?」
「噢~,的確是這樣呢!」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多虧了瑪瑙。如果沒有她的建議,自己有可能在發現這個能力之前就餓死街頭了。
她是同伴。沒有必要「消除」掉。
光樹懷抱著感激,臉上浮現對未來充滿期待的笑容,轉身面向瑪瑙。
「那麼瑪瑙,麻煩妳介紹跟冒險者有關的人脈嘎——」
在笑容滿面的光樹的太陽穴上,插著一把短劍。
「哈呸?」
從光樹的口中發出十分滑稽,完全不像人類會發出的聲音。
刀刃從頭蓋骨最薄的太陽穴貫入,直達腦髓。在生命因這道讓人無法理解為何沒有立刻死亡的傷口急速消逝的過程中,光樹看見了。
用短劍攻擊自己的人是瑪瑙的這個事實。
「為、ㄕ——」
到斷氣為止的數秒。在遭到背叛的光樹體內,猛烈的【力】伴隨著絕望噴發出來。
『導力:連接——箏?罩i?絎???純粹概念【無】——發動:【原來是 謊 這種把看 的東西 部消除的 以讓 這個世界 變得 好點 麼玩笑 瑪 】』
從靈魂汲取出來的力量,充滿了光樹的身體。
「唔!」
察覺到瀕死的少年體內正在構築超乎尋常之魔導的氣息,瑪瑙的臉色大變。
為了逃離少年朝眼前放出的導力光,少女竭盡全力往旁邊飛撲,以受身的姿勢翻滾到地上。
沒有破壞的聲音。四周靜悄悄的,讓人有種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錯覺。
瑪瑙重整姿勢站了起來。少女的肌膚感受到微風的吹拂與陽光的照耀。
明明是在室內,卻能直接感受到風與陽光。
「……不愧是異世界人。」
躲掉少年最後發動的魔導,瑪瑙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氣。
瑪瑙剛才所在的位置,從地板到牆壁、天花板為止,整個消失了。
沒有聲音,只是顯現出概念性的無。消失部分的截面光滑無比。
「那樣竟然還不會立刻死亡。即使是因為純粹概念的恩惠而擁有出類拔萃的導力適性,也強得太像怪物了吧。」
為了確認生死,少女慎重地靠近,並將少年的臉部翻過來面對天空。經由導力強化的腕力所揮出的刀刃,毫無疑問地貫穿頭蓋骨,奪走了他的性命。
「最後你問了『為什麼』吧。」
瑪瑙一邊檢查著瞳孔反射,一邊回想著少年最後的遺言。
「……正如你所說的,其實這座教會在很早之前就搬走了。只留下這棟建築物,在這次的任務被我拿來利用。」
從注視著屍體的瑪瑙臉上,已經看不到跟少年說話時那種感情豐富的開朗模樣。少女以與她那白皙、成熟的美貌相稱的平靜態度對少年這麼說。
「說要幫你介紹工作也是騙你的。教會扮演著救濟貧民的角色雖然是事實,但這次只是用來籠絡你的藉口。因為在動手之前想要知道你的能力,所以事先準備了可以用來刺探又不會顯得不自然的設定。」
瞳孔、呼吸、血壓。
沒有任何徵兆顯示少年還活著。躺在地上的是貨真價實的屍體。
「因為偶爾也會出現擁有的能力是被殺也不會死的異世界人。」
少年的能力是『無』的純粹概念。
那是能夠讓對象回歸虛無的恐怖能力。如果經過成長,更深入理解深層概念領域的話,甚至有可能讓能力成長到連自己的死都可以變得『不曾有過』。
「有情報顯示這個國家第二身分的上層訂立了召喚異世界人的計畫。也確認了曾經在靈脈執行召喚儀式。所以,像我這樣的人才會被派過來。」
本來瑪瑙預定要潛入王城,但在那之前就看到穿著立領學生服的少年從王城裡走出來,當時還懷疑會不會是陷阱。對從王城出來的少年進行一個晚上的觀察後,與其接觸。再將少年引誘到作為據點的教會,在對話中完成對能力的確認。
完全沒有與其進行更進一步交流的必要性。
更不會犯下讓少年的能力成長這樣愚蠢的錯誤。在確定能力的同時,就要盡速將其排除,才是絕對必要的事項。
因為瑪瑙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殺死少年才與其接觸的。
「這並不是你的錯。」
確認少年確實死亡後,瑪瑙輕撫眼皮,闔上他的雙眼。
「這不是你的錯。你並沒有做出任何需要被殺死的事。有錯的是殺死你的我,你是被害者喔。」
直到剛才為止仍面帶笑容期待著今後生活的少年,現在已經再也不會爬起來了。是瑪瑙抹殺了他的可能性。
「即使如此——」
儘管知道這是不可饒恕的罪孽,但可能是想當作臨別的贈禮,瑪瑙靜靜地對少年訴說。
「——讓西方大陸溶化在海中的『鹽之劍』。將南方諸島啃食殆盡的『霧魔殿』。支配著東部未開拓領域的『絡繰世間』。挖起北大陸中央部使其漂浮在空中的『星骸』。」
少女列舉出來的名稱,是過去發生在這個世界的各種傳說級的災害。
四個因超自然現象而引發的災禍。這些災害留下的痕跡規模涉及整個大陸,其異樣的程度讓人只要看過一次就會深深刻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些災厄以現象來說是屬於不同種類,但只有原因這部分是它們唯一的共通點。
屬於天變地異,但又不是自然現象造成的災害。
而是因異世界人的能力造成的人災。
「……異世界人,實在造成太多的災害了。」
少女對著已經變成屍體無法說話的少年,說明他會被殺死的原因。
異世界人。由於強大而被當成利用的目標,由於強大而被視為需要處分的危險對象。
對於這些被自己世界的紛爭捲入的異世界人,少女的心中也不是沒有憐憫之情。但即便如此,瑪瑙也沒有受到感情影響而背叛自己的使命。
從很久以前就決定好了,自己應該當個壞人。
正因為這樣,瑪瑙才能在利用很擅長與人交談的演技接近少年的同時,直到最後都沒有問起他的名字。
「異世界人是我們處刑人必須要根絕的『禁忌指定』喔。」
第一身分的暗部。不為人知地剷除禁忌,專殺不公不義的處刑人。
絕對不能表明的立場,這才是瑪瑙沒有虛假的真實身分。
「……如果你真的是無能力者的話,說不定可以不用殺死你就是了。」
在喃喃細語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因懷抱著一絲「說不定有可能」的期待落空所造成的悲傷。
結果,少年擁有能力。而且在能力剛發動後,言行就明顯地偏向『消除』的方向。因為能力的副作用導致靈魂被純粹概念侵蝕,思考朝著【無】接近。那樣的話,要不了多久靈魂就會被覆蓋,然後成為知名的人災而遺留下惡名吧。
瑪瑙從少年的頭部拔出短劍,把鮮血擦掉。
跟映照在短劍上的自己四目相對,少女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做的夢。
夢到自己在日本某間從未去過的學校教室裡。
所有人穿的制服都不一樣。有的人穿立領學生服,有的人穿西裝制服,有的人穿水手服。說是制服,卻又五花八門沒有統一,但不知為何沒有不協調感。
自己走進教室時,原本各自在閒聊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這邊。
那是很溫馨的空間。
和平,沒有爭執,沒有人持有武器,只要稍微花點心思在學習上,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自由時間。
一開口打招呼,所有人都用溫柔的笑容接納自己,開心地聊起無關緊要的話題。
雖然班上所有人都是朋友,不過其中有一個人是最要好的摯友。
兩個人的感情非常好,好到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祕密。如果對方露出笑容,自己也會感到開心;自己開心的話,對方也會跟著開心。因為自己知道對方悲傷的過去,對方也知道自己懊悔的過去,所以才能夠接納彼此。
跟這樣的摯友聊著無關緊要的事,等待上課時間的到來。
沒有見過的風景。
一切事物都無法碰觸到的世界。
只是因為被教育要殺死從那邊過來的人所以才會知道的,叫做日本的國家。
那個夢正是瑪瑙的罪孽象徵。
下次瑪瑙再做那個夢的時候,在那間制服不統一的教室裡,應該會多出一位穿著立領學生服的少年吧。
就只是這樣而已。
「好了,還有另一個呢。」
為了收割另一個據說是在王都城裡的異世界人的性命。
知曉自己的罪、承認自己為惡的處刑人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