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成一個視角是什麼鬼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某秒。
下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可觀測區域晴朗,無風,雲層稀薄。
高文靜靜地以一個絕對俯視的視角遙望著那遙遠的大地,靜靜地思考人生,畢竟他也幹不了別的事。
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保持這種狀態有多少年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儘管他能夠根據晝夜的交替來粗略判斷時間,但說實話,在晝夜交替進行了數十萬次之後他也就懶得去計算了。
自己這算是穿越了吧?
說實話,關於「穿越」這事兒高文還是很看得開的,倒不是說他這人有多大覺悟能做到視生死如無物,而是上輩子坐飛機掉下來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世事無常生死在天的道理。畢竟在那種已經死定的情況下,能有個穿越的機會總比真的落地成盒要強。
他看不開的主要是自己穿越之後怎麼就飄在天上了呢……還一口氣飄了天知道多少萬年。
高文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他無法轉移視角,也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
事實上除了視覺之外,他已經徹底失去對外部環境的感知能力,所以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現在到底是一縷殘魂還是一個飄在軌道上的太空浮屍,但唯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他現在絕對不是以正常人類的狀態在這兒飄著。
因為他能肯定,正常人類的精神結構絕對做不到孤零零在天上飄了好多萬年之後,還能跟自己現在一樣思維清晰記憶完整,甚至還有閒工夫在這兒思考人生。
正常人早該瘋了。
但他沒瘋,不但沒瘋,還記憶力超群。
數以萬年計的時光流逝絲毫沒有影響到高文的記憶,時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前世最後時刻所經歷的那些事情──刺耳的尖叫、警報、劇烈震動的機艙、舷窗外不斷翻滾的天地,還有鄰座死活戴不上的呼吸面罩,以及飛機在空中解體時的那一聲巨響。
所有事情都清晰的彷彿昨天才發生一樣,而他也能清晰地記著,在那一聲巨響之後,他重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飄在這麼一個陌生星球上空時,是有多麼驚愕!
從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注視的絕非地球的陸地與海洋,於是他用了一點點時間來推導並接受自己來到異世界的事實,接下來用了更長的時間來研究怎麼讓自己別再這麼飄下去。
很遺憾,第二件事沒成功。
他發現自己被「固定」了,或者說他此刻的形態可能壓根沒有活動能力,他成為了一個俯視大地的「固定視角」,並被死死地限制在當前位置!
他能注視大地,但也只能注視大地,甚至他還只能注視大地上一塊被限制住的區域。這片區域是一塊不規則的大陸,周圍可以看到一圈海洋,但他的視野根本看不到周圍更廣一點的地方。
他無法左右轉動視線,因而也不能確定那海洋之外還有沒有別的陸地。同樣的原因,他時至今日也沒能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星空是什麼模樣。
他甚至不確定這個世界是不是存在別的天體?說不定把視角一轉,扭頭一看,就他媽看到一個白鬍子上帝正舉著個聚光燈在那普照萬物了。
媽蛋,真想仰泳啊……
哪怕仰泳之後只能看到一個舉著聚光燈普照萬物的白鬍子大爺也行。
然而一切都是奢望,這個俯視大地的視角是無法改變方向的。
可是在努力了很長時間之後,高文還是找到了這個視角的一點可操作部分,雖然無法左右移動,但他卻能在這片視野範圍內進行放大和縮小,或者說拉近和推遠自己的視角。
在發現這一點之後,他著實高興了很長時間,然後就嘗試著各種縮放自己的視野,雖然這個視野拉遠到極限也無法觀察到那一圈海洋之外的事物,但至少他可以選擇拉近之後看看那片大陸上到底有些什麼。
那上面鬱鬱蔥蔥,生機盎然,很明顯是存在生命的。
如果能看一下異界人們的日常生活也是好的嘛,雖然自己還是只能在這兒飄著,但至少看著異界人的風土人情也算能解點無聊不是?
然後他就把自己的視野拉到了最近,一直近到能清晰地觀察到大地上一草一木的程度為止。
那一天,他絕望地發現,大地上的哺乳動物們……
還沒有一種學會直立行走……
但是沒關係,高文很有耐心。或許以前作為人類活著的時候他耐心有限,但在穿越成一個俯視視角之後,他發現自己真的有著巨大的耐心。
他愣是等到了那幫猴子學會直立行走的一天。
然後又過了很多年,他親眼見證了第一個人造火種誕生的瞬間。
是燧石取火!
變化,也正是在那火種誕生之後產生的。
高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在大地上的第一個火種誕生之後,他覺得一切突然都「變快」了!
或者說是他自身對時間流逝的感知出現了問題。
大地上的事情開始飛快演變,就如一段被快放了無數倍的視頻一般。他看到那些人形種族飛快地建造起了原始的部落,然後部落又成為早期的城邦。
他看到那些人形種族掌握了匪夷所思的能力,並用那些像是魔法一樣的技巧開疆拓土,但還不等他看清大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些早期的王國又一個接一個地變成了廢墟,緊接著又有新的人形生物從廢墟各個角落重新繁衍起來……
人類與其他各式各樣的種族開始爭奪在大陸上的生存空間,他們建立了各式各樣的王國、各式各樣的信仰,高呼著各種神明的名號彼此征戰,然後又飛快消散。
進程在不斷加快,高文漸漸開始無法處理自己所看到的海量信息,他看到有彷彿巨龍一樣的生物突然闖入視野,卻不知道那些「巨龍」到底是在大陸上進化出來的還是來自海洋之外。
他看到有刀兵興起,戰火幾乎焚燬了整片大地,但一眨眼的功夫卻又有新的文明建立起來。
在那之後又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意識到並非是大地上的進程加快了,而是自己「跳過」了大量的信息。
他的「觀察」正在變得斷斷續續,從最開始的連續觀察變成了每隔幾年甚至十幾年才會記錄到幾個畫面,而這些時間跨度巨大的畫面連續起來,才讓他產生了進程加快的錯覺。
他之前無法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在觀測視角中斷的那些時間裡,他本人的思維也是靜止的。
而當觀測視角重新啟動,他的思維又好像無縫銜接一般繼續進行。
所以他根本意識不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問題。
要糟!
高文腦海中這詞如閃電般劃過,但這個閃電般劃過的念頭實際上恐怕用去了幾百年的時間。
因為他清晰地看到了大地上的滄海桑田──腦海中冒出詞的同時,便又有一個王國從鼎盛化為了廢墟。
高文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他知道這肯定不是正常情況。從那些不斷掠過、時間跨度以年為單位計算的畫面中,他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其實已經快要消失。
每一百年,他能思考的時間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一秒鐘。
並且他的「思維中斷期」還在不斷加長。
因為他意識到大地上的事物跳躍幅度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那些浮光掠影一般飛快切換的「幻燈片」已經快要到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
照這樣下去,或許在某個瞬間之後,名為「高文」的心智就將徹底消散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會在那個瞬間中永遠地沉睡,並再無重啟的機會。
不知道多少萬年以來,高文第一次產生了緊迫感,他開始瘋狂催動自己的思維,想要掙脫如今這種局面,他覺得自己腦子轉得飛快(假如他還有這個器官的話),無數的念頭井噴一般湧出來,然而看著大地上不斷切換的「幻燈片」,他就知道自己的思維其實已經慢到了千年等一幀的程度。
當然,這麼說有點誇張,但真實情況也沒好到哪去。
脫離這個局面、脫離這個局面、脫離這個局面、脫離這個局面……
不管用什麼辦法,不管以什麼形式,必須脫離這個局面!哪怕是讓自己回到那架即將墜毀的飛機裡,也不能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高文感覺自己的思維開始變得混沌、意識逐漸模糊,原本「無縫銜接」的思維接續看來也出了問題,他憤怒而竭盡全力地思考著,可是穿越成為一個固定視角的他,不管怎麼憤怒地思考也無法改變現狀。
但就在他覺得自己思維即將徹底消散或靜止的那一瞬間,一個聲音卻突然從不知何處傳來,「能源故障,主機重啟失敗。逃逸程序已啟動。」
下一瞬間,那個固定的視角消失了──高文眼前一片黑暗。
但他的思維卻沒有停止。
無數年來第一次,他在「閉上眼睛」的時候卻還保持著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黑暗中待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彷彿在翻滾、下墜,在進入一個寒冷逼仄的地方,各種已經陌生的知覺從四肢百骸傳了過來,讓他的大腦一片混亂,而在這些混亂之中,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年輕的女聲,那個聲音聽起來相當慌張。
「別……先別殺我啊!比起這個,你們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啊!」
隨著沉重的石門在古老魔咒的推動下緩緩閉合,魔法的力量沿著牆壁和地面上的溝槽遊走,形成封閉的能量循環,外面那個噩夢般的世界也彷彿被徹底隔絕開來。
聽不到衛隊長的怒吼聲,也聽不到受傷垂死之人的慘叫,更聽不到那些恐怖怪物的嘶吼與咆哮,所有聲音都被沉重厚實的石頭與鋼鐵阻隔著,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阻隔僅僅是暫時,但就在這片刻的安寧中,瑞貝卡還是忍不住長長呼出口氣──如果外面那個地獄真的只是一場噩夢該多好。
然而下一秒,瑞貝卡便用力甩甩頭,把腦海中浮現出來的軟弱念頭統統拋開。厚重的岩石與鋼鐵並不能帶來真正長久的安全,反而有可能削弱意志,讓她沉溺於這短暫的安全假象中。
想到這裡,這位塞西爾家族的年輕繼承者忍不住用力握緊了手中已經暗淡的法杖,並希望這件兵器能帶給自己更多的勇氣。
家族騎士拜倫‧柯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子爵大人,通道已經封死了,那些怪物短時間應該進不來。」
瑞貝卡回頭看了一眼這位忠心耿耿的騎士,對方的精鋼鎧甲遍佈傷痕,胸甲上還有一處不大不小的凹陷,而他那頭灰白色的短髮上則可以看到一片明顯的燒焦痕跡──那是之前赫蒂姑媽為了將這位騎士從一頭怪物口中救下,而用大火球燒出來的。當時的情況真是驚險萬分,火球幾乎貼著這位中階騎士的頭皮炸裂!如果不是幸運之神的眷顧,這位為家族效忠二十年的騎士恐怕已經化為一具屍體。
當然,瑞貝卡也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因為赫蒂姑媽那遠近聞名的「魔法永遠打不中人」體質在產生作用……
「辛苦了,拜倫騎士。」瑞貝卡垂下眼皮,以掩飾自己眼中的疲憊,「我們至少能喘口氣了。」
隨後她回過頭,打量著身邊僅剩的幾個人。三名士兵正在舉著火把警戒四周,赫蒂姑媽則手托著一個燃燒的火球認真打量著石廳盡頭的牆壁,而那個稀里糊塗跟過來的小侍女貝蒂則緊握著那個被她拿了一路的平底鍋,畏畏縮縮地藏在士兵們身後,正用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地方。
算上她自己和拜倫騎士,眼下這七個人恐怕就是最後的倖存者了……那些留在地表的人不可能倖存下來。
確認了每一個人的狀況之後,瑞貝卡不由得打量了一下這間石廳的情況。
這是一個年代久遠的地方,長方形的石質大廳中隨處可以看到蛛網和厚厚的塵土。一些腐朽的器物被堆放在大廳的一端,儘管已經陳舊不堪,卻仍然能看出它們昔日的精美與華貴。而在石廳四周的牆壁上,則還能看到保存完整的壁畫與浮雕。儘管壁畫已經褪色,浮雕也略有磨損,卻仍然不影響觀看。
赫蒂‧塞西爾便認真打量了那些壁畫與浮雕很長時間。與近代興起的、源自北方諸國華而不實的輕佻風格相比,這間石廳中的一切裝飾都顯得莊重而樸實,帶著明顯的「第一王朝」氣息。壁畫用於描繪英雄形象或風土人情,浮雕則刻寫著那些偏向神話傳說的場景與抽像的神明符號,而作為一個博學的施法者,赫蒂很擅長從這些古老的圖畫中解讀出有用的東西。
看著那些壁畫與浮雕上的內容,赫蒂忍不住把左手放在胸前,低聲說道:「願先祖寬恕……」
「赫蒂姑媽。」瑞貝卡提著法杖來到赫蒂身旁,這個年輕姑娘臉上有點緊張,直到此刻,她彷彿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踏入了什麼樣的地方,並略有不安起來,「這裡……」
「這裡便是塞西爾家族的先祖沉睡之地。」赫蒂很嚴肅地說道:「千萬不要做出失禮之事。」
瑞貝卡嚥了嚥口水,環視四周,「看上去已經很長時間沒人進來過了……」
「自從一百年前,格魯曼侯爵擅自從先祖陵寢中取走聖物,並參與了那場幾乎導致家族覆滅的叛亂,這個地方就被徹底封鎖了。塞西爾家族的後裔人人都知道開啟這裡的方法,但由於家族訓令,除非生死關頭,誰也不敢擅自進來。」赫蒂深深地看了瑞貝卡一眼,「一百年來,我們是第一批踏進這裡的人。」
「現在也確實是到了那個『生死關頭』啊……」瑞貝卡深吸口氣,「先祖他會原諒我們的吧?」
赫蒂僵硬地笑了笑,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按照壁畫上的提示繼續尋找開啟深層墓室的機關。
她並沒費什麼功夫便找到了那個特殊的石柱,隨後將手按在石柱頂端,微微用力壓下。
通往深層墓室的石門立刻發出一陣輕微的震動,隨後整塊石板便在摩擦聲中緩緩向上升起。
但就在石門升起的一瞬間,瑞貝卡卻聽到那扇石門後面傳來了異樣的聲響,一陣器物落地的聲響從門背後傳來,緊接著還有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