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洞天裡春光乍洩
季嬋溪單手捧著那鏽跡斑斑,看上去無比平凡甚至已經被歲月腐蝕斑駁的青銅古鏡,神色鄭重,那鏡子雖然隔了這麼多年月,表面依舊平滑,光可鑒人。
她沒有回答白牧的問題,轉了轉鏡子,一道明黃色的光線從中迸發出來,一個身披金鱗鎧甲、面覆黃金甲胄的巨人猛士在金黃光線中揮舞刀戟,發出嘩嘩聲響。
白牧身影在巨人照耀之下一下子單薄了下來。
八相鏡無須煉化,只認血脈,雖然八相鏡發揮出來的力量和主人的實力息息相關,但是饒是如此,那鏡中八相的戰鬥力依然非同凡響。
一直神色慵懶的蕭忘目光也凝重起來,不一會兒,他神色一鬆,戲虐道:
「沒想到閣主如此寵溺女兒,這般法寶居然敢交給她。只是她能力太過低微,根本發揮不出百分之一的力量,對付白牧可能夠了,但是……呵。不過啊,嬋溪啊,妳真的越看越好看了。」
玄門的尊者看著這位聲名卓著的天才少年,囑咐道:「雖然季小姐只能倚仗法寶,但是季家還有一位六境巔峰的公子,你萬不可大意。」
蕭忘不以為意道:「六境七境,相隔的是什麼,尊者應該比誰都清楚。」
尊者又道:「據說季家公子有可能已經到了第七境。」
蕭忘枕著自己的胳膊無所謂道:「那我蕭某就來給大夥闢闢謠吧。」
尊者不再多言,閉目養神。他很想告訴這位自家宗門的少年天才,雖然同齡人中近乎無敵,但是山外有山,切不可太過驕縱。免得將來遇到無妄之災,斷了長生路。
林玄言自然一眼便認出了那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黑裙少女,他看著那八相鏡,有趣又不解。
俞小塘坐在看臺上,用手支著下巴,顯得無精打采的。趙念正襟危坐,下一場便是他的比試了。面對的又是傳說中的那個人,心中的緊張可想而知。
臨上場前,裴語涵最後說道:「點到為止即可,你的天賦根骨去哪裡都比留在劍宗強。縱使輸了比試,將來也大有去處。」
趙念固執道:「我不想走。」
裴語涵嘆息道:「山雨將至,浮嶼上那個人顯然是要對我們趕盡殺絕。你和小塘還有玄言的去處為師會幫你們安排的。不要固執,活下去最重要。」
俞小塘問道:「那師父怎麼辦?」
裴語涵微笑道:「師父好歹也是化境巔峰的強者,放眼人間幾乎無敵。一心想要避禍肯定沒問題的。」
俞小塘委屈道:「可是師父妳堅持了這麼多年啊……難道……都怪我們太弱了。」
裴語涵道:「劍宗不過一個虛名,不過是我自己要支撐的一個信念罷了。我不能因為自己連累你們的。」
林玄言的目光一直在看臺上,他沒有回頭看裴語涵,因為他害怕素來寡淡的他會一時間忍不住眼淚。
當年風雪中撿來的那女孩,本應該快快樂樂長大,成就劍仙境界之後行走人間,斬奸除惡,有春風斬春風,遇蛟龍斬蛟龍。她的肩膀上,不應該背負這些的。
都是自己不好。
俞小塘更是憤憤不滿,心想為什麼世界上最好的師父會有一個世界上最不好的師父。
那四場比試很快便結束了。季嬋溪因為八相鏡的緣故獲勝,眾人不免不服。
但是很大程度是因為白牧境界不足,若是遇到其他的高手,以此刻季嬋溪的能力獲勝希望肯定渺茫。
除了季嬋溪以外,其餘人的勝負情況也沒什麼驚喜,接下來便是眾人無比期待的蕭忘的首戰,他的對手還是劍宗的弟子。眾人看戲的意味便更濃了。
趙念走上舞臺,一言不發,神色凝重。蕭忘個子雖然不高,卻是風度翩翩,年紀輕輕已有宗師氣度。
這一戰不會有懸念的。
林玄言忽然察覺到周圍的空氣中有一絲異樣的波動。
裴語涵秀美微蹙,閉著眼睛,片刻之後對著俞小塘囑咐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林玄言看著那個窈窕離去的背影,有些困惑,但是終於沒有深思。
趙念看到裴語涵轉身離去,微有失落和不解,卻鬆了口氣,他握著自己手裡的劍,那是師弟替他挑的劍「雪牙」。雪牙劍嗡嗡顫鳴,已有戰意。
「來吧。」他看著沉寂千年的名劍,沉聲道。
試道大會進行至今的第一道劍氣激發而來,如一道雪影貫空而去。
趙念先聲奪人,已然出劍,蕭忘微露異色,微微跺腳,玄門陣法以自己為中心激發出來,瞬間覆蓋全場……
小洞天內也各有洞天。
裴語涵開闢的洞天有七十二處,景色各異,雖是虛景,卻依舊眩目。這是個幻境,一般人是無法窺見更無法感知有此地之存在。
她坐在某一處洞天裡,對鏡梳妝,長長的青絲清泉流瀉般垂到腰處,她神色恬靜而黯然,對鏡描眉,動作清雅卻落寞。
描完了遠山般青黛的秀眉之後,洞天門口忽然站著一個人。裴語涵感受到了他的氣息,頭也不回,淡然道:「恭喜季閣主即將到達那個境界,成為人間僅有之人。」
季易天面色如玉,歲月在他面容上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這是大道將成,返老還童的徵兆。
他氣度翩翩,款款走到裴語涵的身後,取過一把雕花木梳,自上而下為裴語涵梳頭,裴語涵沒有抗拒,只是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容顏,她依然是那麼美,只是有些憔悴。
季易天道:「沒想到裴仙子願意赴約,季某真是榮幸。」方才他秘密傳音於裴語涵,要其相約洞中,所以她才沒有繼續看趙念的比試,悄悄來到了此處。
裴語涵道:「不知道閣主要和我商量什麼?」
她今日穿的是黑白斜領上衣,下身是一條澹雅的深青色百褶長裙,上衣塞到了裙腰之間,用一根青色衣帶系著,在身後打了個蝴蝶結,將腰身襯得無比纖細。
季易天道:「裴仙子,不知我們之前的約定是否還算數?」
裴語涵搖頭道:「語涵另有打算。」
「哦?裴仙子是打算放棄劍宗了嗎?」
裴語涵道:「劍宗不過我的一廂情願,如今方覺大夢恍然,語涵該醒了。」
季易天問:「那裴仙子的三位後輩該怎麼辦?」
裴語涵平靜道:「語涵自有定奪。」
季易天忽然說:「不如讓他們來陰陽閣吧。」
裴語涵面露異色,她自然知道一個陰陽閣弟子的身份是讓多少人擠破頭而求之不得。
但是想了想,她又作罷:「不勞閣主費心了。」
季易天搖頭:「我沒有和仙子開玩笑。之前與仙子采補陰陽,讓我受益良多,以至於幾乎可以衝開那道瓶頸。」
一想到過去那些事情,裴語涵定性再好都不由胸膛起伏,面露慍怒之色。
季易天無視裴語涵身上散發出的凌厲劍意,自顧自地梳頭,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我們閣的一位道主死了。」
裴語涵面色如常:「傳聞陰道主道隕,可惜了一身修為,閣主節哀。」
季易天放下了梳子,緩緩開口:「其實我都知道。」
裴語涵道:「你知道什麼?」
季易天沒有再繞那些花花腸子,開門見山道:「妳以為那一晚陰道主為什麼敢來找妳。我一來是讓他來試試妳的意思,二來是想助他突破瓶頸,使我們陰陽閣如虎添翼。不曾想他不知哪裡做的過分,惹惱了仙子。如果仙子願意,憑藉我們的交情,易天既往不咎。」
裴語涵深吸了一口氣,「那請閣主既往不咎。」
季易天說道:「既往不咎的條件是什麼,想必無須季某多言了吧。」
裴語涵沉聲道:「語涵心結已解,不用再威脅我了。」
「哎,其實妳我心裡都明白,如果仙子真的心裡有底,那麼根本不會前來赴約。」
季易天道:「憑藉仙子的修為,我自然無法奈何妳。但是仙子的三位弟子怎麼辦?雖然我知道仙子一定為他們找好了退路,可是……如果我陰陽閣非要與之作對,哪個門派敢收留他們?」
裴語涵死死地咬著朱唇,身軀微微顫抖,她已然盛怒,橫放在膝上的那柄劍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微微作響。
季易天的雙手忽然覆上了裴語涵飽滿的胸脯………
◇◇◇◇◇
擂臺之上,劍氣如雪,噴薄如怒,趙念的劍尖和他的眼睛都死死盯著蕭忘在場上不停變化的身影。
一拳裹挾風雷之勢擊出,擊潰了一道冰寒的劍氣,趙念察覺到他的方位,先聲奪人,身子彈射而出,劍尖所指是一處無人的虛空。
蕭忘咦了一聲,身影出現在那片空氣之中,他用極快的速度在身前化了一個圈,那是一道柔勁力,柔勁死死地黏住劍氣,猶如流水消磨石頭的菱角,那道殺意盎然的劍氣被一圈圈消磨散去,趙念想要抽回劍卻發現自己拔不動劍。
砰!
小腹下一拳猛然轟來,趙念避無可避,小腹結結實實地受了一拳,身子倒飛出去。雪牙嘶鳴,竭力向前掠動,試圖抵消這一擊的衝擊力。趙念的身子在空中翻了幾個跟斗,最後足尖點地,劍尖支著身子來維持平衡。
蕭忘不依不撓,一道道極盡剛猛的拳風獵獵綻放,仿佛空氣都轟然爆開,耳畔是滾滾驚雷。
趙念強行咽下了一口血水,他看了一眼那個空空的位置。心想無論如何也要支撐到師父出來。這或許是他在試道大會上的最後一場比試了。無論輸得多慘,他都想要師父看一看。
他雙手握劍開始奔跑,整個人化作一道充沛的劍氣狠狠地砸向了迎面而來的蕭忘。
趙念渾身是傷,搖搖欲墜。他看著裴語涵空空蕩蕩的席位,心裡空空落落。
這麼久過去了,自己苦苦支撐了這麼久,為什麼師父還是沒有出現呢。他不想倒下,他想再看一眼師父然後倒下。
妳看,面對蕭忘我都支撐了這麼久,我很厲害了是不是……鮮血浸染了長衣,沿著劍尖不停滴落。趙念僅憑一息執念支撐。其他人都已比試完畢,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這裡。觀眾們從本來對劍宗的不屑一直到現在自心底萌發出了敬意。
蕭忘有些惱火也有些敬佩。這是他第一次在公眾面前出手,他想乾淨俐落速戰速決,卻沒想到拖了這麼久。他本來以為對方只有四境修為,沒想到已經是五境巔峰,那一戰劍氣縱橫,險象環生,也因為那柄劍是一把極好的劍,戰鬥的一開始趙念居然與蕭忘戰了個難捨難分,不過硬實力上的差距依舊難以靠劍和熱血來彌補。
蕭忘看著渾身是傷的他,居然生出了一絲不忍,他嘆息道:「你認輸吧。」趙念望著那裡,那裡依舊沒有人。他不甘心。
林玄言緊緊皺著眉頭,他知道趙念苦苦支持是為了什麼,他看著那個洞天的入口,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不祥的預感的來源是,他發現陰陽閣的閣主也不在場內。
俞小塘看到趙念如此重傷還不肯認輸,急得快哭了出來:「這樣下去師弟會死的……」
林玄言沉聲道:「妳等一下,我去找師父。」說完他立馬朝著洞天走去。
剛到洞天門口,那個穿著青色百褶長裙的身影終於出現。
俞小塘見了連忙跑過去拉著師父的手,眼淚汪汪地說:「師父,妳再不出來師弟就要死了……」
裴語涵遙遙地望著那個渾身是血的身影。心如刀割。
蕭忘看著他,趙念忽然笑了起來。他遞出了最後一劍。蕭忘甚至沒有催動道法抵擋,而是憐憫地看著已是強弩之末的他。而這一劍也確實毫無殺傷力,還沒觸及到蕭忘便力竭倒下,雪牙墜地,發出陣陣哀鳴。就像是二月末凋零的最後一片雪。
蕭忘,勝。
林玄言木然立在原地,方才擦肩而過之際,他聞到了裴語涵身上那股異樣的氣息,他知道那是什麼,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陰陽閣……」他喃喃自語,目光沉靜卻凶厲。
裴語涵飛掠至場間,劍如流雲裹住了趙念千瘡百孔的身子,帶回了劍宗看臺之上。林玄言靜靜地看著被扶回來已經昏厥了的二師兄趙念,那一襲劍裝全是紅色,血腥味撲鼻而來。
我林玄言只要活著,陰陽閣便絕不能存在世上。少年握緊了拳頭,在心底暗暗發誓。
趁著裴語涵為趙念療傷之際,他憑藉著直覺來到了七十二處小洞天的一處。
那一處極不起眼,被佈置成了一個小房間。
林玄言推門而入,那裡佈置極其簡單,只有一張床和一面銅鏡。林玄言坐在銅鏡前自照了片刻又自嘲地笑了笑。
「五百載修道,所為幾何?」
他一下子敲碎了銅鏡,本就是構建出來的虛影的銅鏡瞬間化作一團斑駁霧氣,林玄言起身來到了床邊,他掀開被子,拿起裡面一條月白色的裸花抹胸看了看。
上面滑膩膩地沾著液體,不用想他都知道這是什麼。沒想到季易天居然把那種髒東西射到了語涵的這裡。一想到他甚至可能將精液射入了語涵不染纖塵的聖潔軀體之內,他的心更是如同被一隻手死死地篡緊了一樣。他緊緊地抓著那精液尚且溫熱的抹胸,心中抑鬱無比。
趙念出生入死地戰鬥,語涵在此處被那種人肆意幹弄姦淫。
我又能幹什麼?
啪!
那抹胸被他扔回了床上。他拿被子一掀,重新遮住了它。懷著滿心鬱鬱之氣,他來到了桌前,用手一拂,那面銅鏡重新出現。
他推門離開。仿佛從不曾來過。
趙念雖然受傷嚴重,所幸大部分都是外傷。裴語涵護住了他的心脈,以寒宮的療傷秘法為他一點點修復受損的身體,俞小塘看著趙念一點點恢復的身子,才終於緩緩舒了口氣。
裴語涵心裡極不是滋味,自己的徒弟為了看一眼自己用命在苦苦支撐。而自己卻在洞天之中行那種淫穢苟且的勾當,被扒光玩弄了身子不說,自己竟然也被操得不爭氣地浪叫連連。一想到這些,她便紅了眼眶。她此刻下定決心,若是季易天敢食言,那自己便不顧一切劍挑陰陽閣,不管老少都殺了,能殺多少是多少。
裴語涵看著眼淚汪汪的俞小塘,安慰道:「師弟已經沒事了,等會妳的比試切不可像他一樣硬撐啊。打不過認輸就好了,沒有人會責怪妳的。」
「哦……」
第三輪比試結束,俞小塘的比試馬上要開始了。俞小塘出了洞天,看到林玄言站在那裡看她,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神色的林玄言。那種不知道是平靜還是怒火的神色,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師弟年少老成了許多。
「怎麼了……」
林玄言看著她,嚴肅道:「趙念已經敗了。師姐妳不能再敗了。」
俞小塘一驚,有些委屈道:「可是那個鐘華……」
林玄言鄭重其事道:「我相信妳可以贏。因為妳是俞小塘。妳是我的師姐。」
俞小塘不敢點頭。他們修為已經有如此巨大的差距,更別說術法上的熟練度了。
林玄言道:「小塘妳過來。」
因為被林玄言氣場震住了的緣故,俞小塘真的乖乖過去了。林玄言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腦袋,就像是平時摸頭那樣,他揉了揉俞小塘的腦袋,這次俞小塘沒有縮頭躲避,任由他將自己小心梳理過的頭髮揉的像雞窩一樣亂糟糟的。他好像很喜歡摸自己的頭誒,總是這樣揉自己的腦袋。
可是我才是師姐啊……這時,俞小塘忽然覺得自己的氣息好像有什麼改變。但是她自己又說不上來。
沒等俞小塘好好思量明白,林玄言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下意識抬頭,兩人四目相對。林玄言忽然微笑道:「小塘師姐,妳聽說過一句話嗎?」
俞小塘一愣:「什麼話?」
林玄言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幽幽,聲音幽幽,仿佛是在訴說一個驚天的秘密:「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