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星(全)

楔子 焦糖瑪奇朵

你知道天王星嗎？
很多人說它看起來很冰冷，然而它其實是將熱度都包覆在最裡層的行星喔。
──對了。
就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一樣，看似冷漠，卻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柔。

　　　　　　　　　　　　　　　　　　　　　　　──李又寧

「叮噹叮噹……」
風鈴清脆的聲響在夏日的午後很清晰，像窗邊他的背影，靜謐、清冷、寂寞。
招牌上秀氣的字體清晰寫著店名──「寧夜」。像是它的名字一樣，寧靜得像某個夏日的溫柔夜晚，連風的聲音都變得好靜心。
我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就像是第一次遇見他的那個下雨天，被雨聲沖刷的那個狼狽夜晚。
不過他，應該已經忘了吧。
其實就算忘了也沒關係的。因為那已是我心中，最溫柔、最寶貴的回憶……
店內的氣氛顯得安靜異常，似乎是察覺到門鈴聲響起，他有些不耐煩地從角落的位置起了身，扒了扒頭髮，漠然的表情和以往如出一轍。
「請問需要什麼……」
「一杯焦糖瑪奇朵、糖要特別多。」我微笑看著他的表情頃刻從淡漠變成了震驚，瞪大的雙目不知道是代表著不敢置信、又或者是凝滯的激動。
「妳……」
踏步走上前去，我再忍不住心裡的激動，大大地伸手抱住他，正好堵住了他嘴裡想說的所有話。因為身高差的關係，貼近的距離正好能聽見他胸口砰咚有力的心跳聲，還有熟悉的溫暖味道。
──以及同樣滿溢的思念。
「旻佑學長，我回來了。」感受他伸手回應了我的擁抱，我輕聲開口，說。
我回來了。
我的、天王星。



第一章 溫柔

一直都覺得，自己大概是這世界上最沒資格活著的人。
可是那個突然闖入生命裡的奇怪女生，卻對我說了那麼一句話──
「我覺得學長，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那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我是溫柔的。

　　　　　　　　　　　　　　　　　　　　　　　──蕭旻佑

印象中，第一次遇見她，大概就是在那個午後。
對四季基本沒什麼概念，但因為印象裡那時天氣很冷，所以還依稀記得……那時候，似乎是冬天。
「同學，不可以在這裡睡覺喔！」那是一個女生的聲音，清亮又纖弱，估計是個一年級的學妹。
我閉著眼睛，雙手負在腦後，沒有一點要理她的意思。反正久了，她就會自己離開了吧？
「那個……同、同學？」沒想到她又不氣餒地對我叫了聲，還不怕死地伸手輕搖了搖我手臂，大概是真的以為我睡著了。「不可以在這裡睡覺喔，會著涼……」
會不會著涼跟妳有關嗎？
「吵死了。」開口，我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看她。
好像是嚇了一跳，那女生抓著我的手臂有些畏縮地頓了一頓。
我瞥了眼她制服口袋上的年級槓，嗯，果然是學妹。
「對、對不起！」她愣了幾秒，然後是慌慌張張地放開了我，「但但但是、頂樓是禁止進入的……」
聞言，我抬起眉毛看了她一眼。禁止進入？那妳在這裡幹什麼？
「那個、我是被分派到這裡的外掃……」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忙不迭又開口解釋，一副怯怯懦懦的模樣。
「喔。」對她那副懦懦怕怕的模樣感到厭煩，不耐地單應了一個字，我再度閉上眼睛。干我屁事。
「呃，同學……」
「我是妳學長。」被她實在煩得受不了，我皺了皺眉頭，有點受不了了。這學妹真的是有夠纏人！
不過……想想，大概是因為她還沒聽說過那些傳言的關係吧。
聞言，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學號，又看了看我空白的口袋，眨眨眼睛，好像才終於明白自己誤會了什麼。「對……對不起！因為學長你沒有繡學號，所以我才以為……」
以為我跟妳一樣是剛進來的白目新生？我在心裡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果然是還不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啊！
支起身體，我沒理會她就逕自站了起來，並隨手帶起身旁空無一物的裝飾用書包。反正也快放學了，被這學妹吵得我也實在睡不著覺，乾脆直接翹課吧。
「啊！學長你要走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地叫了一聲，她似乎又被我嚇了一跳，還蹲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樣子。
我滿臉奇怪地低頭看她：「不是妳叫我走的？」
聞言，她窘迫地跟著起身，拿起了擱在一旁地掃把和坌斗，尷尬地笑了一笑。「好像是那樣沒有錯的樣子……」然後伸手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
奇怪的學妹。
無法理解她的來意，隨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在心裡下了這個定論。
她的頭髮長到胸口，身高只到我下巴，眼睛大大的，樣子還挺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個乖乖牌。我看見剛剛被她頭髮遮住的姓名露了出來，上頭端正的繡著她的名字──李又寧。
倒是個挺像她的名字。
然後，沒有再理會她，我轉身直接下了樓，身後依稀還傳來她匆忙喊我「學長」──
而一走入學校走廊，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約而同地通通投到了我身上來。
剛剛還吵得要命的走廊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我瞥見有人悄聲交頭接耳，也有人明目張膽地盯著我看。
「他就是那個一天到晚翹課，還差點被留級的不良少年？」
「欸，不要亂看啦，聽說他上次還把一個學長打到住院……」
「真的假的啊？這麼囂張！」
「小聲點啦！你看他全身都是傷，一定是一天到晚都在打架……」
「蛤？那惠玲還把他保下來？」
……
嘖，煩死了。
正當我還想著該不該出聲或是像往常一樣直接無視，後面一陣匆亂的腳步聲卻讓逐漸吵雜起來的討論聲音戛然而止。我不以為意邁步想繼續走，然而那個聲音叫出的名字卻讓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旻、旻佑學長！」
才剛剛見過的那個女生──李又寧又追了上來，我面無表情地轉過頭，聽見周遭響起了一片吸氣聲，她卻好像充耳未聞，仍然揚唇笑得滿臉燦爛。
原來她知道我的名字？
見我頓下腳步，她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好像終於鬆了口氣。而我注意到她手中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旻佑學長，你的學生證掉了。」說著，她將手裡那方不起眼的紙遞給了我。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
「噢。」漠然收下，我看了眼上頭大大的三個字──蕭旻佑，學生證上就有寫，也難怪她間接知道了我的名字。不過說真的，學生證這東西掉了就掉了，我一點也不在乎，反正這東西根本也不重要。
「然後……旻佑學長，」認真地看著我，她偏頭頓了頓，又再度開口，然後是揚起了一個笑來。
「下下禮拜的觀星活動，請學長務必要來參加喔！詳細情況的話，下次的社團時間會發資料……」
聽著她逕自滔滔不絕地說起關於社團觀星之類的東西，我卻聽得有點茫然。蛤？觀星？這跟我有什麼關聯……她在說什麼東西？
於是我立刻開口打斷了她的話：「觀星？」什麼觀星？什麼社團？怎麼我好像完全聽不懂她的話？
「嗯！那是我們天文社的活動啊！」李又寧用力地點了點頭，煞有其事的模樣，「社長昨天才叫我要去把學長找來，想不到能剛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放心似的鬆了口氣，她又是一笑，目光一片純粹的坦然。
我愣了愣。天文社？對了，似乎我從來沒在選社團，所以才被分到了奇怪的社團去吧……
「再看看。」對社團之類的東西基本毫無興趣，我敷衍地隨意應了聲，拎著書包轉身離開，聽著身後又是一陣騷動議論：
「又寧，妳怎麼敢跟那個不良少年搭話啊？」
「對啊，如果他對妳怎樣要怎麼辦？」
那些話一字不漏地大聲傳進了我耳裡，我嘲諷地勾了勾唇角，突然覺得很好笑。
都是一樣的，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不論是社團還是人類都一樣……可笑又無聊。

第二次遇見李又寧，是在學校牆邊。
「啊，學長，不可以翹課喔！」左腳才剛跨上牆，身後就傳來了個頗是熟悉的勸說聲音，我回過頭，看見兩天前才嚷嚷著要我去參加社團活動的李又寧學妹穿著身體育服，滿頭大汗地仰頭看我，還有點氣喘吁吁的，似乎很辛苦的樣子。
還以為她大概不會再和我搭話了……想不到這麼不死心啊。
看她這麼不氣餒，我突然有點不耐煩。說不定又是個跟上次一樣找死的花癡……不太想理會她，我僅只看了她一眼就準備跨牆上去，身後一個力量卻硬是抓住我衣角給生生拉了下來。
我立刻就火大了：「李又寧，妳……」
「蕭旻佑！你又在幹什麼！」
才著地沒多久，回頭的瞬間就看到某個煩人的綠色軍裝身影朝這邊快步走了過來，而我很快認出那是教官的身影，「蕭旻佑，你又打算翹課出去是不是！」很快來到我們面前，她怒氣沖沖地指著我罵。
用熟悉的聲音吼著，教官氣憤地伸手指著我，一下子整個操場的人也全看了過來。我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才打算直接開口招認，李又寧卻一把站到了我身前將我擋住：
「教、教官！我跟學長只是……只是在這裡討論下禮拜的社團活動啦！」笑得很假，她抓了抓原本就綁得有些凌亂的頭髮，聲音聽起來有點慌張，還有點心虛。
我卻有點驚訝。所以拉我下來是為了幫我？不過這什麼說謊技術……也未免太糟了吧？
「又寧，妳別包庇他。不過妳什麼時候跟蕭旻佑認識的？教官勸妳還是離他遠一點好。」教官明顯並不相信李又寧，還稱呼親暱地擔任起開導角色，一副諄諄有理的模樣。
我聳肩嗤笑一聲，偽善。
「不是啦，學長真的只是在跟我討論社團的事情……因、因為剛上課不久嘛，學長是過去合作社，路上遇到我，結果就不小心在這裡聊到上課了。」眼睛轉了轉，李又寧很努力地想理由藉口替我開脫，雖然還是結結巴巴的，但說話倒是明顯流暢了許多。「我跟學長當然是在社團認識的啊！學長人很好，對我也很好的喔。」
她笑得一如既往般天真燦爛，我開始佩服起她是怎麼對一個不過見過兩次面的人編起這種彌天大謊來──或者該說，她幹嘛要幫一個才不過見過兩次面，還惡名昭彰的學長？
聽著她的話，我挑起一邊眉毛，才想笑她教官怎麼可能會信，卻意想不到地聽到前面綠衣教官開了口：
「……是真的嗎？」雖然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狐疑，不過教官居然也真的從完全不相信到開始考慮起相信的可能性來了，「蕭旻佑，你什麼時候加入天文社了？」看著我的表情滿是不信任，她開口問，盤著手的模樣看起來很滑稽。
「我……」
「學、學長是今年和我同個時間加入天文社的！」再度搶在我開口前發話，李又寧又往我前方擋過來了一些，音量大過了我，大概是想阻止我說話：「因為下禮拜我們有觀星活動，所以我才在這裡和學長討論的。」仰頭看著綠衣的女教官，她這話說得認認真真，倒是肩膀挺得很僵硬。
李又寧矮了我一顆頭，其實擋在前頭遮不住我的視線。我看見教官的表情挺是困惑，雖然詫異，但我也沒打算阻止她替我辯護，只是一貫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他處，突然就覺得無趣了起來。
「是嗎？那好吧，就看在又寧的份上信你一次。」不信任的目光朝我投遞過來，教官的聲音帶著無奈，居然還是信了。「蕭旻佑，快點回去教室上課，不准再翹課了，聽見沒？」
教官對我嚴正警告完後便轉身往學務處走了回去，很快便走遠在視線中。
看著教官總算轉身走遠，李又寧一直緊繃著的肩膀立刻放鬆了下來，似乎是鬆了口氣。回身過來看我，她揚手抹了抹汗，一貫地再次揚起唇角笑。
「呼，好險，總算是矇過教官了！」看起來倒是有點不好意思，她半側著頭，聳聳肩，背光的臉卻有點模糊。
看著她微頓了頓，我幾分不解地開口：「為什麼幫我？」
被我這麼一問，她立刻顯得尷尬起來，「唔……要是被教官抓到，就不好了吧？」抓抓頭，她綁得不太整齊的馬尾被她抓得更亂，臉被太陽曬得有點紅，看上去似乎是苦惱於怎麼向我解釋，「咳、總之，學長，翹課是不好的喔！」
清了清嗓子，她轉了個話題，馬上義正嚴詞地板起模範生的臉來，毫無氣勢地對我說教。
我慣性地將雙手插進制服褲的口袋裡，看著她努力仰頭一副想把我改邪歸正的樣子，突然覺得很好笑。
「憑什麼？」嗤笑一聲，我突然似乎就懂了。這麼一個跟我素不相識的學妹突然跑來雞婆關心……是教官還是老師派來想讓我改頭換面的臥底？也未免太好笑了。
「咦？」李又寧愣地眨了眨眼睛，「翹課本來就是不好的啊！學長翹課也只是上去頂樓睡覺嘛，漏掉了這麼多課不是很可惜嗎？」一本正經地開口，她想了想，又出聲繼續說：「還有……」
「又寧！妳在做什麼！」前面傳來一個女生叫她的聲音，我微微探頭過去，似乎是李又寧上次的那個朋友。那女生在抬頭看到我時她腳步頓了頓，馬上慢下了腳步來，不太敢過來的樣子，於是便停在了李又寧身後繼續喊：「又寧！老師在點名了！」
「噢！」趕忙回頭過去回應了聲，李又寧聞言立刻匆匆忙忙地準備轉身離開，「學長，我先走嘍！禮拜二的社團活動記得要來喔！」
看著她對我用力揮手往操場奔回去的模樣，我突然想起我不過回了個「憑什麼」，她是怎麼接話下去的？
還有，社團這東西……明明我表現得毫無興趣，怎麼她卻完全不在意，還興沖沖地拚命想拉我過去的樣子？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難纏學妹。
不過明明才見過兩次面，我卻好像已經不知不覺記住了她的名字。

楔子 焦糖瑪奇朵

你知道天王星嗎？
很多人說它看起來很冰冷，然而它其實是將熱度都包覆在最裡層的行星喔。
──對了。
就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一樣，看似冷漠，卻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柔。

　　　　　　　　　　　　　　　　　　　　　　　──李又寧

「叮噹叮噹……」
風鈴清脆的聲響在夏日的午後很清晰，像窗邊他的背影，靜謐、清冷、寂寞。
招牌上秀氣的字體清晰寫著店名──「寧夜」。像是它的名字一樣，寧靜得像某個夏日的溫柔夜晚，連風的聲音都變得好靜心。
我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就像是第一次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