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此時的中國依然陷於軍閥混戰,不過江南名城寧波似乎並未受到影響,依舊商旅匆匆、繁忙依舊。
農曆十月十三這天寒風呼嘯,包兆龍步伐急促地從湖北漢口趕回來。他的妻小住在寧波附近一個叫鎮海的小鎮裡的鐘包村,平時的包兆龍與父親待在漢口他們開設的鞋鋪,夫妻倆長時間分隔兩地。在接到妻子寄來表示她就快要生了的信件後,他盡最快的速度趕回來,準備迎接繼長子玉書與長女愛菊後第三個孩子。
包兆龍的妻子叫陳賽琴,出身於名門望族,是一位傳統的大家閨秀。包兆龍在外做生意,陳賽琴就在家裡帶著一子一女,孝敬婆婆。她勤勞善良,和睦鄉親,大小事務都親力親為,在街坊四鄰中很好的聲譽。
夜晚,寧波的鐘包村一片寂靜,屋外很冷,院旁小屋的燭光透著溫暖。
在一座叫後新屋的大宅裡,包兆龍不安地走來走去,每隔一段時間就跑到門口探聽,玉書和愛菊也時刻期待小弟弟或小妹妹的降臨。
終於,包兆龍聽到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他急忙向內屋門口走去,迎面遇上滿面笑容向外走的接生婆,她對包兆龍高聲說:「恭喜呀,夫人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包兆龍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太好了!快抱出來讓我看看!」
女傭把孩子抱了出來,包兆龍驚喜地接了過去。剛出生的孩子還皺皺的,他看著仍是欣喜不已,「這個孩子就叫起然吧,『起』是他們這一輩的『排行』,還有『永不停頓』的意思;『然』者『燃』也,表示像火一樣燃燒。」
一屋子人都被包兆龍文縐縐的話逗笑了。
包兆龍接著說:「起然,起然,再給他取一個表字,就叫『玉剛』吧。希望他長大成人後有玉一樣的剛正不阿、潔身自愛的品質。」
之後的幾年,包玉剛又有了弟弟玉星和妹妹美菊、素菊、麗菊,包兆龍希望子女都像白玉一樣無瑕,像菊花一樣高潔。姐妹兄弟七個跟著祖母和母親在家裡生活,其樂融融。
包玉剛家後面的新屋是個很大的宅子,年幼時的他或許在捉迷藏時曾繞到過老屋的後面,在那裡的堂屋上看到作為房門的八架屏風上密密麻麻的字。八架屏風高一百一十五公分,寬四十六公分,全文共六百O五個字,陽刻,黑色的顏體字跡極為秀美,是鄞縣一個叫洪家滋的人寫的,刻於二十世紀初期。
屏風上那些黑色的文字被稱作《恭錄後新屋記》,上面記載的正是包玉剛的太祖父包奎祉的故事:
清朝光緒年間,鎮海鐘包村有個讀書人叫包奎祉,此人潛心讀書,數次去參加科考都沒有中,後來做起了絲綢生意。因為家裡窮,包奎祉做的是小本生意,一年賺不了多少錢。
有一年,他路過天臺,看到天色已晚,就和挑夫到一家客棧住宿。客棧裡大多是趕路的生意人,第二天沒等天亮,大家就吵吵嚷嚷地起床,包奎祉也和挑夫一大早出了門。
一路無話。走了一天,晚上照例是投宿客棧。疲倦的包奎祉打開包袱,赫然發現自己的舊衣服變成了綾羅綢緞,還夾著五千兩白銀的匯票和兩百兩紋銀。
包奎祉以為挑夫貪心拿了別人的東西,當即責問,挑夫卻委屈地說:「我們走時房間裡就剩這麼一包了,我又怎麼知道不是你的?」
包奎祉覺得挑夫說得也有道理。他再翻一遍包袱,想找到失主地址之類的訊息,卻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包奎祉心急如焚,顧不得旅途勞頓和路程遙遠,立即返回原來那間客棧,打聽後才知道失主曾回來尋找,但已不知去向。他等了三天仍不見有人來取,但再等下去生意就做不成了,他只好在客棧的牆上寫下認領地址。
一年過去了,讓大家沒想到的是,原先的失主竟然又住到了這家客棧,看到了那則認領的消息。失主很快趕到鎮海,於是包奎祉一分不少地奉還了原物。
失主是福建一位大商人,專門做木材生意。他見失物絲毫無損,沒想到會碰上這麼一個好人,便要留下兩百兩白銀作為酬金。
包奎祉婉言謝絕,他真誠地對木材商人說:「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拿,這是為人之本。」
木材商深受感動,邀請包奎祉一起做生意。
三年後,包奎祉開始獨立經營木材生意,等有了積蓄後,包奎祉便回家建了一幢五間二弄一堂的新屋和包氏宗祠。
年幼的包玉剛還看不太懂字,拉著母親的手要她說給他聽,也才意識到,太祖父給後人留下的不僅是一座房子,也留下清白做人的道理。
包兆龍雖然常年在外,但對孩子們的要求從來沒有放鬆過,他知道包家現在是富裕家庭,但是「創業難,守業更難」,要使包家能夠延續好的門風,必須讓孩子們接受良好的教育,便決定將包玉剛和包玉星送進有名的好學校──葉氏中興小學。它是寧波著名的學校,由清末企業家葉澄衷於一八七一年創辦,對學生要求嚴格、校風良好,多年來培養出一大批優秀人才。
包玉剛在學校裡表現出聰穎的天資,勤奮好學、誠實穩重,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都受到家人、鄉親和老師、同學的喜愛。
童年是一個人的性格形成的重要階段,而幼年所受的教育足以影響人的一生,包玉剛幸運地在葉氏中興小學遇到幾位好老師,其中一位便是丁伯榮老師。他主張實施儒家「因材施教」的方法,十分注重啟發學生的自主性,同時著重培養學生的愛好和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
丁伯榮老師指導學生成立「中興學生自治會」,下設宣傳部、司法部、體育部、康樂部、福利部等,選出願意為大家服務的幹部,讓學生自己管理自己。
丁伯榮老師還指導學生們編輯出版名為《鐘聲》的牆報。
在辦牆報的過程中,包玉剛充分表現出他的文采,文章簡潔明了、生動活潑,很快就成為學生中出類拔萃的撰稿人,並被同學們稱為「秀才」。
另外一位支家英老師,他多才多藝,數理化樣樣精通、音樂繪畫無所不能,還能講一口流利的、發音標準的英語。
在支家英老師的幫助下,包玉剛的英語說得既漂亮又有條理,而包玉剛本人踏實、穩健的作風更是得益於這位恩師的栽培。
包玉剛跟「學生自治會」第一任司法官王雨功是最好的朋友。王雨功處事公正無私,盡心盡力,在同學中有很高的威信。
有一次,包玉剛發現有個高年級在欺負低年級。他正要上前打抱不平,恰好這時王雨功走出來,看到低年級的同學忍無可忍之下奮起反抗那個高年級,就以為是那個高年級不遵守規矩,武斷地判罰那個低年級靠牆罰站。
低年級的同學委屈地哭了起來。包玉剛上前說明他看到的情況,王雨功這才恍然,細問之下糾正了這起「錯案」。
事發當天,正好包兆龍從漢口回家。包玉剛就把這件事告訴父親。
包兆龍聽了非常高興,對包玉剛說:「孩子,你做得對,為人就是不僅要嚴於律己,潔身自愛,更要仗義執言,主持公道。」
年幼的包玉剛上學讀書十分用心,各門功課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他有一個最大的愛好,就是欣賞海景和看船。
寧波市地處東海之濱,位於餘姚江和奉化江匯合之處,簡稱「甬」或是「寧」。東北和鎮海交界,西與西北面和餘姚、慈溪接壤,南和郭縣毗鄰。
寧波市是浙江省最大的港口城市,歷來在海上貿易佔有重要的地位。早在兩漢、三國時期,舟師出海多從這裡起航。唐代時,它與日本、朝鮮、柬埔寨、越南、泰國諸多國家有通商往來,是當時中國對外貿易的中心之一。
明清之際,寧波海運遠及西洋,商賈往來頻繁,成為全國的重要商埠。鴉片戰爭以後,根據不平等條約的規定,寧波成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外國侵略者在江北設立領事館和洋行,銷售洋貨曾引起一片繁榮景色。
寧波市內有一條江廈街,在唐宋年間就是手工業的發源地,到了明清時更成為繁榮的街道,裡面陳列著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商品,可以說應有盡有。商人往來如梭,商販之多好像濃雲遮地,故寧波商人外出經商有思鄉之念,每當月圓思鄉之時,寧波人便會感嘆「走遍天下,不如寧波江廈」。
在長期的商事活動中,寧波商人逐步形成一個群體,即「寧波幫」,它與「福建幫」、「潮州幫」齊名。
此外,寧波人素來還有漂洋過海經商的傳統。據有關資料記載,在海外的寧波籍人士有三十多萬人,其中不少是商界翹楚,如包玉剛、影視業巨頭邵逸夫、香港南豐紡織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廷驛、美國全美中華總商會董事長應行久等。
寧波有兩個天然的深水良港,分別是鎮海港與北侖港。在包玉剛的童年時期,這裡是各地客商、附近漁民以及來自中東、歐洲的航海家避風、休整和補給的理想之所。
包玉剛家裡所在的鐘包村離海不近,但自從包玉剛跟父親到鎮海走一趟之後,他就念念不忘無邊的大海和海上的商船,為此,童年的包玉剛沒事的時候就到海邊去,看海,也看海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船。
包玉剛最喜歡的聲音就是輪船駛過時傳出的陣陣汽笛聲,他不時在腦海中幻想著:有朝一日,如果有一艘自己的航船,他就要駕駛它周遊世界,走遍四海八荒。
包玉剛把「航海」的種子埋在心裡,他決心要好好學習,為將來實現自己的願望打下良好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