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嶺願意成為我的英雄嗎?」
從寄河景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的餘生便揭開序幕。
儘管當時我還年幼,卻已經確信這就是自己的人生當中最美好的瞬間。所以我決定要一直當景的英雄。當然,我並不是那種人才。儘管如此,既然她願意對我這麼說,我決定直到最後一刻都要跟她站在同一陣線。即使景成了國中生、成了高中生、殺害一百五十個以上的人,這份心情也依舊沒有改變。
每當咳嗽起來全身就疼痛不堪。沒想到一隻眼睛看不見會讓人感到這麼不安。骨頭肯定也斷了好幾根。就憑現在的我,已經無法挺身保護景了。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保護景。直到血液從腹部的傷口流到一滴不剩為止,我都必須當她的英雄才行。
我對著眼前的男人勉強擠出微笑。這是最後的虛張聲勢。我像這樣拚命地粉飾太平,只見眼前的男人看似不快地蹙起了眉頭。我像是故意要嘲諷他一般繼續說道:
「沒錯。景殺了一百五十個以上的人。而且沒有親自動手。她彷彿瘟疫一樣地殺人,根本不會有絲毫罪惡感,是個怪物。我殺了那樣的她。」
我這麼告白,於是眼前的男人明顯地扭曲了表情。他其實一定恨透了我吧。他沒有動手給我致命一擊,是因為他還有事情想問我。話雖如此,我的意識也快陷入昏迷,看來無法回應他的期待。「為什麼?」男人用顫抖的嘴脣這麼詢問。
「因為我是景的英雄。」
是不中意這個答案嗎?男人揮拳毆打我。我的意識又掉落到更深一層的冰冷黑暗當中。
我還不曉得景是否就在前方。
這是關於我如何愛上一個怪物的故事。
■第一章
1
我是在升上小學五年級時,與寄河景相遇的。
我的父親經常調職。我們一直過著不到一年就換地方住的生活,在總計第七次搬家時來到了這座城市。
老實說,我滿喜歡那種生活的。畢竟這種生活可以當成藉口。就算無法習慣那個地方、無法順利交到朋友也無所謂。只要等一陣子就能重新來過,周圍的人也會與這邊保持不即不離的關係。
所以父親「這次是最後一次搬家了」的發言,對我而言等同死刑宣告。
「也讓望一直很不好受呢。已經不要緊了。雖然是二手的,但我也打算買棟房子。為了有個可以具體留給望的東西。」
「這樣就能好好交朋友了呢。你看,還可以跟這次交到的朋友一起上國中喔。」
調職生活結束、擁有自己的家──這些事情讓父母感到無比喜悅。看到他們彷彿在說今後只等著迎接光明未來般的笑容,我倒抽一口氣。我在內心幾乎陷入恐慌。那麼,要是在這邊失敗的話,會有什麼下場?這種話我不可能說得出口。過了一會兒後,我開口說道:
「太好了,我很期待喔。」
這就是我第一次對父母有所隱瞞的事情。
爸爸與媽媽融洽地挑選的獨棟房屋,寬敞氣派到讓人難以想像是二手的,而且乾淨整潔。正因如此,我心想這下真的無處可逃了。
我在二樓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就連可以隨心所欲地裝飾房間一事,都成了我的精神壓力。我甚至希望有人可以指示我標準的小學五年級生應該貼什麼圖案的海報才好。
但是,也別無選擇。因為從今天開始已經不能重頭來過了。我記得我像在說服自己似地這麼低喃,第一次一個人入睡。
但是,事情也沒有簡單到可以在這邊想法一變,轉換好心情。
因為恐懼,我模擬了好幾次可能的情況。我會在換班級的時候轉學進去,所以說不定不會那麼引人注目。那個年級學生夠多的話,說不定能默默地融入同學之間。只要自我介紹時沒出錯,說不定能順勢交到朋友。沒問題的──我這麼說服自己,練習講些不會得罪任何人的自我介紹。就算被發現是轉學生,只要說今後請多指教就行了。
先從結論說起吧。
我的模擬練習沒有任何意義。
我轉進去的五年二班似乎有很多學生原本就認識,雖然剛換完班級沒多久,但大家都有說有笑,鬧哄哄的。那種獨特的小圈圈氛圍更助長了我內心的孤獨感。
儘管如此,一直到聲音特別大的班導進入教室,催促大家自我介紹為止都還好。從姓氏讀音「A」行的學生開始站起來各自進行自我介紹,從一般的自我介紹到想引人發噱的內容都有。對於這些自我介紹,有時會有人開嗆「怎麼又跟根津原同班啊!」有時會響起零星的掌聲。我壓抑著怦怦跳個不停的心臟,進行深呼吸。然後終於輪到我了。
鴉雀無聲的氛圍迎接著緩緩站起身的我,其他人一定在這時總算注意到我是個陌生的異物吧。但是無所謂,只要報上姓名,再說句請多指教就好了。在我下定決心準備開口的瞬間,班導的聲音插了進來。
「等一下,你是轉學生對吧?」
「啊……」
「沒錯吧!是吧!你站到前面,讓大家看清楚你如何?來啊!」
班導彷彿想說這真是個好主意似地對我招手。感覺拉開椅子的聲響特別大聲。當我勉強來到黑板前面時,我的身體已經因汗水而濕透。我甚至無法抬起頭來,就這樣張開乾燥的嘴巴。
「我……我是……」
「啊,你可以先在黑板上寫出名字嗎?」
「──啊,好。」
就在我像這樣按照班導說的,用歪七扭八的文字寫完「宮嶺」時,粉筆斷掉了。教室內發出較為含蓄的笑聲,只有剩餘那個「望」字大得突兀。光是這樣的小事,就已經讓我無法正常說話了。
明明不是多嚴重的失敗,眼淚卻彷彿快掉出來,為了忍住淚水,我說不出話。直到剛才還發出笑聲的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盯著我看,等我開口說話。我感覺那幾秒鐘的沉默就好像無法挽回的失敗,最後連名字都講不出來了。
「喂,你怎麼啦?」班導這麼問我也是糟糕透頂。之後周圍也察覺到這是出了什麼意外,開始騷動起來。就在我更覺得頭暈目眩,忍不住想蹲下去的瞬間,響起了某人氣勢猛烈地站起來的聲響。原本注目著我的同班同學們,同時轉頭看向那邊。
在教室的後方、從窗邊算起來第二排,眾人簡直就像說好似地注目著將長髮綁成兩束的完美女孩。
用紅色髮圈綁住的頭髮反抗重力往上翹起,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讓白皙的肌膚閃閃發亮。彷彿不會輸給自然光的聚光燈一般,偏褐色的眼眸閃爍著光芒。女孩全身洋溢著驚訝與喜悅之情,筆直地指向我這邊。在我開口說話之前,她先一步張開形狀優美的嘴脣。
「啊!宮嶺同學!」
那是個不可思議的聲音。以小孩來說有些低沉,但以大人來說又有些高亢的聲音。那聲音宛如樂器一般悠然自得,清澈地在教室裡響起。
「好久不見了呢,我是景喔。」
女孩這麼說,緩緩地放鬆表情。當然我對她毫無印象。要是見過這樣的女孩,我不可能不記得。就跟看過蒙娜麗莎的人忘不了她的微笑一樣。明明如此,她──景卻彷彿見到分離多年的好友一般,對我露出微笑。
感覺就好像在這個世界突然有了一席之地一樣,原本吞噬全身的緊張與恐懼彷彿波浪般退去,喧囂聲不再進入耳裡。
「是寄河認識的人嗎?」
班導這句話將教室的氣氛拉了回來。話中摻雜著驚訝,還滲出一種奇妙的溫暖。景充滿自信地點頭肯定後,周圍的人也跟著起鬨,七嘴八舌地說道「是景的朋友?」「咦~~真假?」話中摻雜著幾分親近感。直到剛才理應還被當成異物受到排擠的我,因為她的一句話,突然就被拉進了這個地方。彷彿受到那陽光影響一般,話語自然地從我口中溜出。
「……我是前陣子剛搬來這邊的宮嶺……望……那個,請大家……多多指教。」
那一瞬間,彷彿想稱讚我做得很好似地,女孩笑了。
「大家也多關照一下宮嶺喔。」
景這麼說道後,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就那樣重新開始自我介紹。我帶來的尷尬氣氛瞬間徹底消失無蹤。
簡而言之,就只是這樣罷了。儘管如此,在雙眼中飼養著星星,承受光芒於一身的景,那時的確是拯救了我。
當自我介紹結束,一到自由活動時間,景就被同班同學圍住,看不見她的身影了。其實我很想立刻到她身邊向她道謝。或者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跟她聊聊天。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不死心地注視她那邊。就在那時,我跟可以從人潮縫隙間窺見的景有一瞬間四目交接,我慌忙地移開了視線。結果那一天甚至沒能講到一句話。那女孩居住的世界跟我不一樣啊──我還記得自己浮現了這種平庸的想法。
姑且不提這些,我與景的世界在物理上是連接在一起的。
因為父母抱持著夢想與希望購買的自家,就蓋在景家的隔壁。
「好久不見,宮嶺同學。還有,早安。」
來到通往小學的漫長坡道時,完全殘留在我耳中的那個聲音叫住了我。
今天的寄河景不是用昨天的紅色髮圈,而是用藍色水珠花樣的髮圈綁住頭髮。看來她似乎會依照當天的心情換顏色。景窺探著我,於是她背的書包也和頭髮一起隨之搖晃起來。景彷彿貓咪般嘴角略微上揚,同時等候著我的話語。
「早……安。」
「宮嶺同學起得真早呢?怎麼了嗎?」
就如同景所說的,我來學校的時間比上課時間還早一個小時。倘若是平常,明明在八點二十分前進入教室就行,但今天才剛過七點,我就來上學了。空蕩蕩的通學路上只有我與景的身影。
「那個,因為我是轉學過來的,有些文件得提出才行……所以必須在朝會之前到校。我才想問寄河同學,妳在這種時間做什麼呢?」
「我呀,是兒童會的晨間義工。我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待在兒童會,雖然四年級的任期已經結束了,但我打算五年級也繼續當義工,所以在中間這段期間也會去幫忙。」
「晨間義工是什麼?」
「這個嘛,就是早上幫忙打掃、或是一星期進行兩次打招呼運動之類的。宮嶺同學以前的學校沒有嗎?配戴著臂章的孩子會在校門口打招呼。」
聽她這麼一說,之前就讀的那間小學,高年級的學生好像會在校門前打招呼。上上一間學校也有清掃義工。看來這間學校似乎是由兒童會進行這兩種活動。
「寄河同學從四年級開始,就會這麼早到校嗎?……真厲害呢。」
「沒那回事啦,除了我之外也有其他人在當義工。」
「可是,我就連要在這個時間起床都覺得很辛苦。」
「我明白喔。我一開始也是設了好幾個鬧鐘,但現在已經習慣了。」
景一邊這麼說,一邊從容不迫地爬上漫長的坡道。跟因為才早起一次與爬不習慣的坡道就精疲力盡的我,有天壤之別。她的腳步實在過於輕盈,因此書包看起來就像羽毛一樣。這之後竟然還要去當清掃義工,老實說是我無法想像的事情。
「……但是,妳果然很厲害呢。寄河同學。」
「你這麼稱讚,我會害羞呢。」
「還有……」
「怎麼了嗎?」
我緊緊握住書包的肩帶,尋找著話語。雖然有種彷彿倒轉回黑板前面的感覺,但能跟大受歡迎的景搭話的機會,只有現在了。過了一會兒後,我開口說道:
「……我們以前沒見過面,對吧?」
我知道景是特意那麼說,好讓我可以加入大家的圈子裡。專程像這樣指謫出這點,是對景的貼心潑冷水的行為。但是,不知為何,我無法不說出口。
景看似溫柔地瞇細那雙大眼睛,注視著我。然後這麼說了──
「嗯,是我搞錯了。但是,看到宮嶺同學時,我真的覺得我們應該在哪裡見過。」
騙人──我這麼心想。在那個時間點出聲的景,明確地是在幫我解圍。只是她的手法實在過於熟練,所以沒有人注意到而已。
「我也真心覺得如果跟宮嶺同學曾在哪裡見過面就好了。」
在我開口講些什麼前,景先一步這麼說了。景一邊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一邊輕飄飄地走在我兩步前方。
「不……不過,真的很謝謝妳。妳沒出聲的話,我大概早就出大糗了。」
我語無倫次地只說了這些。即使被迷人的女孩玩弄,非說不可的話仍然一清二楚。
「畢竟我不擅長交朋友,而且在那裡弄僵氣氛的話,應該說會很不好受嗎……所以說,有寄河同學在……」
我結結巴巴地述說著感謝的話語。從景的角度來看,或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是對昨天的我而言,景的行為是大恩大德。甚至讓我覺得既然眼睛無法好好看清楚,就想盡量用話語來表達。
這時,一雙冰冷的手觸摸了我的兩頰。我被強制抬起頭,雙眼與景散落著星星的眼眸對上。即使在遠處看,明亮的褐色也十分醒目的那眼眸,沐浴在早晨的陽光之下,揮灑著白色的飛沫。
「等……寄──」
「那麼,跟我當朋友吧?」
景在眼眸中能映照出彼此身影的距離這麼說道並笑了。不禁往後仰的身體跟書包一起摔倒,我就那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稍微嚇了一跳呢──」她這麼說的同時伸出來的手,果然還是有一點冰冷。
「……我也稍微嚇了一跳。那個,如果妳不嫌棄我的話……」
這時,景像是注意到什麼似地,揚起嘴角笑了。那是跟至今看過的任何笑容都不一樣、似乎很開心的笑容。
「你總算願意看我的眼睛了呢,宮嶺同學。」
聽到她這句話的瞬間,我滿臉通紅起來。與此同時,我也發現自己一直握著她的手,我連忙甩開。
「對……對不起!」
「被你這麼猛烈地甩開手,我有一點受傷。」
景稍微噘嘴之後,一鼓作氣地爬上了坡道。突然被拉開距離的我又慌忙地追逐她的背影。只要能攻略這個上坡,很快就會到學校了。我明明記得自己對遠處能看見校門一事感到遺憾,卻絲毫不記得這時自己跟景聊了什麼話題。這真是奢侈又常有的事。我只記得景,只記得找到了我的景。
我跟景在換鞋區道別。景似乎會直接到操場跟兒童會成員會合。我則要換上室內鞋,前往職員室。
「那麼……謝謝妳幫了我這麼多,寄河同學。」
「景。」
「咦?」
「因為大家都叫我小景或景,要叫寄河就成了『寄河同學』。這樣會變成特例喔。」
「妳說特例……」
那麼,還是叫景比較好吧?被她這麼一說,我別無選擇。花了許多時間之後,我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景……教室再見了。」
「嗯。那麼,教室再見嘍。」
景看似滿足地點了點頭後,輕盈地轉過身,搖晃著書包離開了。我的心情就好像被波浪擄走了所有一樣,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然後,我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那髮圈的藍色為止。我在變成孤單一人的換鞋區,再一次呼喚景的名字。
然後,我抱著彷彿很重要的東西似地抱著還叫不習慣的那名字,前往職員室。
2
那之後我們的上學時間就沒有重疊過了。景因為有兒童會的工作,每天早上都很早到學校,早上爬不起來的我則是在勉強能趕上朝會的時間到學校。我與景的接觸點必然地消失無蹤。話雖如此,但景也並非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景反倒一直牽掛著我。
我不擅長加入已形成的小圈圈,為了這樣的我,景總是若無其事地幫我一把。像是分組時讓我能順利加入小組、或者拋出話題給孤立的我接話。景厲害的地方在於不會讓人看出她那些行動是關懷。明明只是景幫忙促成的,卻有一種同班同學是主動邀請我或向我搭話的錯覺。
托景的福,我開始慢慢地熟悉這個班級。也開始交到經常聊天的朋友,過完黃金週時,我獲得了「原本就待在班上的低調學生」這種立場。我能夠獲得這張椅子,無庸置疑地是景的功勞。
景雖位於班級的中心,卻平等地重視班上所有人。回想起來,景的職責並非一介小學生,反而更接近老師還什麼的。班上除了景之外,還有負責指揮的女生冰山同學、和孩子王類型的根津原,但寄河景的職責更加獨特。基本上景跟所有人都平等地友好。
景喜愛所有同學,大家也都喜愛景。她無論何時都被善意的膜籠罩著。每當她在陽光中露出微笑時,教室內的氣氛就會得到調整。景是班上的循環器。
這樣一想,景的特異性從這時開始就相當顯著了。
來舉個例子吧。例如五年二班大概不存在所謂的多數決。
在要決定什麼事情或分配任務時,團體裡經常會出現對立的意見。這時最正統的解決辦法應該是多數決吧。
但那個班級卻一次也沒有進行過多數決。就連一次也沒有過。決定班級幹部時,三十四名學生漂亮地按照規定人數分配好職責。是大家都很成熟,會各自看場合的關係嗎?並不是那樣。我的班級也發生過一定次數的爭執、也像小孩一樣流行過無聊的迷信和都市傳說。像是用綠色的筆在筆記本上畫幸運草會提升成績、從喜歡的人那裡收到橡皮擦就會兩情相悅、還有YouTube的詛咒影片和傍晚一直不回家會被妖怪綁架等等,相信這些事情的孩子們,也不可能特別聰明。
儘管如此,五年二班仍維持著完美的秩序。
不光是這樣。就連合唱祭的歌曲也是一次就敲定,甚至沒出現對抗的意見。所有人都舉雙手贊成文化祭舉辦爵士樂咖啡廳這種事情真的可能發生嗎?明明幾乎所有人都沒聽過什麼爵士樂。
但是,五年二班卻不斷發生這種奇妙的事情。
「這次也好好決定了呢。大家一起加油吧!」
以班長身分站在講臺上的景,每次都會面帶笑容這麼說道。
感情融洽的班級偶然的奇蹟。只不過,現在的我知道那魔法的一部分。
「宮嶺同學總是打扮得很整齊呢。」
在決定班級幹部稍早前,景曾對我這麼說了。景這麼稱讚讓我很開心,我暫時無法忘記那番話。現在一想,我的打扮並沒有特別整齊。或許是因為景那麼說,我才會在那方面一絲不苟。說不定這就是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優點。
然後我在決定班級幹部時,報名參選了衛生股長。沒有出現其他競選人,我就那樣當上了衛生股長。女生報名參選衛生股長的只有谷中同學,她也直接當上了衛生股長。
現在我可以明白。不只是我而已。景對所有人都做了一樣的事情吧。茅野同學會當上飼育股長、根津原會當上體育股長、還有井出同學以前是班長,都是因為聽了景的話。班級幹部是由景事先分配好的。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被強迫的。大家都只是因為很高興有景看穿了自己的資質,而回應她的期盼而已。
景提議的合唱歌曲也是,大家都是打從心底感到喜歡。即使是對爵士樂一無所知的我,也覺得景推薦的《Fly With the Wind》聽起來很帥氣。
我思考何謂自由意志。五年二班的人無一例外地受到景的誘導。不過,被她帶領的我們對此事感到無比喜悅。真的能說其中沒有我們的意志嗎?我們是否選擇了被景帶領?如今我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才是真相。
3
轉機是在校外教學那天造訪的。
我們就讀的小學會在每年的十一月底進行校外教學。說是校外教學,其實也不過是像遠足延伸出去的小活動。只是前往搭電車兩站就到的自然公園,隨便選個地方寫生而已。
我們在陰天裡進行校外教學。因為是所有年級像這樣錯開日期舉辦的慣例活動,所以校外教學不太會突然中止。因為不能影響到其他年級,所以就算天氣差了一點,還是會照常進行。灰色天空下的氣溫有些涼颼颼的,包括我在內的學生,都同樣不怎麼起勁。
儘管如此,這個校外教學活動還是很輕鬆。只有這個活動就算一個人獨處,也不會顯得很不自然。雖然托景的福,我融入了班上,但我還是覺得一個人獨處比較輕鬆。
我在距離集合地點較遠的地方,描繪著形狀怪異的長椅。雖然我畫的圖就算講客套話也稱不上好看,但也沒有慘到會被嘲笑。
即使畫完了圖,還剩餘大約三十分鐘的時間。我漫無目的地在自然公園裡散步,環顧四周。因為是這種天氣,也沒幾個小孩在這裡玩樂,公園莫名地清靜。天空已經超越灰色,開始染成漆黑。原本還留在公園的孩子們也在父母帶領下快步離開。
我就是在這時發現景在安撫一個哭泣的少女。
景蹲下來讓視線跟少女平高,用誇張的肢體語言在講話。少女一邊點頭一邊聽著景說話,她的表情漸漸地開朗起來。沒多久後,少女雖然還揉著眼睛,但仍一邊揮手離開了。
我茫然地注視這一連串發展。這並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景像變魔法一樣讓人冷靜下來的情況。只不過,將自己的繪畫道具和畫筒放在地面上,陪少女說話的景,彷彿與灰色天空成反比一般美麗。
就在我迷惘著該怎麼搭話的時候,景一邊拍掉沾在裙襬上的塵土,一邊站了起來。她轉了一圈,世界的視點面向我這邊。然後景像是大吃一驚似地睜大了眼。
「哇,嚇我一跳。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到景一臉滿意的笑容,我抱著投降般的心情靠近她。
「……那個,因為我提早畫完了。我並不是跟在景後面過來的。」
「既然都看到了,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呢。話說在前頭,我從更早之前就注意到了喔。」
是騙人的嗎?景的視線絲毫沒有從少女身上移開過。但也覺得既然景這麼說,很可能是那樣吧。我一邊掩飾看她看得入迷的尷尬,同時開口詢問:
「那女孩是……」
「聽說她是來放風箏的,但去上廁所的時候,放在外面的風箏不見了。今天風意外地強,說不定是被吹走了呢。那好像是她在幼稚園做的寶貝風箏。」
「但是,景讓她停止哭泣了啊。」
「沒錯沒錯,我向她講述萬物流轉與諸行無常之理。」
「妳騙人。」
我立刻這麼說道,於是景很開心似地咯咯笑了。她對那女孩施展了怎樣的魔法,似乎是她們兩人的祕密。
「話說回來,還真是湊巧呢。你竟然會發現找不到想畫的東西而四處徘徊的我。我們說不定其實真的很合得來喔。」
「怎、怎麼可能……」
景很開心似地說道,我不禁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於是在視野角落看見一個以紅色與黑色構成的花俏物體。
「咦?那邊那個東西,會不會就是那女孩說的風箏啊?」
我指的是掛著「維修中」牌子的大型溜滑梯。爬上階梯後的出發處就彷彿用細長的益智積木打造的籠子一般,呈現圓頂的形狀。風箏卡在籠子的網眼處。
「太好了,我去拿下來。只要送到公園的事務所,說不定會回到那孩子手裡。」
景這麼說並爬上溜滑梯,我並沒有阻止她。
明明應該看見了維修中的告示牌,我卻無法想像景會失敗的樣子,只是悠哉地仰望著景的身影。順利拿到風箏的景轉頭看向我這邊。然後在她將體重壓上扶手的瞬間,低沉的聲響伴隨著嘎吱聲響起。
我愣了半晌,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回過神時,景已經倒在我的身旁。裂開的木材散落在景的周圍,但自己與景沒有撞上一事首先讓我鬆了口氣。要是撞上的話,情況一定會變得很嚴重。
「景,妳還好嗎?景……」
我邊說邊攙扶起景,然後不寒而慄。
景的右眼皮留下一抹像被野獸抓傷的傷痕。
皮膚彷彿裂開的布,附著在凹陷的肉的邊緣。我還無暇緊盯著那傷痕,鮮血便緩緩地覆蓋住傷口。景白皙的手按住眼睛,鮮血便通過她的手指間,在手背上形成血河。是被滑溜的感觸嚇到了嗎?景微微地倒抽一口氣。我幾乎處於恐慌狀態地大叫。
「景!怎麼辦?怎麼辦?景,我們快點回去吧。」
「腳……」
「咦?」
「腳好痛……」
景的血河延伸到手肘,同時小聲地這麼說了。
「我背妳回去!」
但是──景虛弱地這麼說道,我強硬地背起她,於是景用力地在雙手上使力。我也配合著她的動作,穩穩地重新抱住景。
之後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景流的血弄濕了我的肩膀。看到從臉上流血的景的瞬間,包括老師在內的所有人都騷動起來,畢竟對象是那個寄河景。立刻有人叫了救護車,我跟景被拆散,被迫搭上不同的救護車。
就算有人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也無法正常地說話。比起毫髮無傷的我,反倒是受了重傷的景更能井井有條地說明原因。自己為了拿風箏爬上在維修中的遊具,結果受傷了。在自己動彈不得時,是宮嶺同學背起自己,帶自己回到大家這裡──她這麼說明了這一連串過程。
在救護車裡面,有人稱讚我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我很少被父母以外的人稱讚,這件事重擊了我的心靈。我就那樣與景被送到同一間醫院,但當然我什麼事都沒有,醫師只是看了看我的狀況,診察就結束了。
「景怎麼樣了呢?」
在離開診察室之前,我這麼詢問醫師。腳扭傷、角膜沒事,是個讓人能放心的結果。醫師也稱讚了背著景回來的我。
「但是,明明是女孩子,臉上卻受了傷,真是可憐呢。」
這是醫師不禁脫口而出的話吧。肯定是因為景是個長相非常漂亮的女孩,才更會順口說出這樣的話。但是,那番話讓我的罪惡感突破了界限。
都是我不好,當時只有我能夠阻止要爬上溜滑梯的景。
景會受傷都是我害的。
那之後過了一星期,景都沒有來學校。
因為聽說了景的傷勢不會危及生命,我的內心更加騷動不安。教室裡的話題也一直圍繞在景身上,甚至還傳出景撞到頭而陷入昏迷這種一點都不好笑的謠言。話雖如此,但我也不能對景的事情多做評論。
苦惱許久之後,那一天放學後,我造訪了景家。我在刻著「寄河」文字的黑色門牌前深呼吸。玄關前並列著用來放舊報紙的木製盒子,還有學校要我們培育的三色堇盆栽。不愧是景一手培育的,那花非常漂亮。我注視幾秒之後,按下門鈴。
我明明也做好會被趕回家的覺悟,卻很乾脆地被允許進入景的家裡。
景的家整理得非常整齊。客廳裡四處裝飾著景的照片。看到被父母緊抱且一臉幸福地微笑的景,還有擔任童裝模特兒、擺出嚴肅表情的景,我心想他們一定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吧。
我將探望用的長崎蛋糕交給景的媽媽,於是她媽媽連同校外教學的事情向我道謝。我尷尬地移開視線,然後被帶到景的房間前。
「……景?」
「可以進來喔。」
景隔著房門的聲音明明很低沉,卻依然響亮。
我戰戰兢兢地進入房裡,看到景在床上。她背對這邊,眺望著窗戶。景就那樣開口說道:
「謝謝你來探望我。因為我一直在想得好好跟宮嶺同學道謝才行……」
「……那個,妳還好嗎?大家都在等景來學校喔。」
「我沒辦法去。」
與這句話同時轉過頭來的景,用白色繃帶覆蓋著右眼。看到那繃帶的瞬間,我想起在公園聞到的血腥味。
「……我沒辦法去,因為我現在很噁心。」
景碰觸著右眼周圍。
「妳說噁心是指……」
「要是被看到這張臉,大家都會討厭我。」
她的聲音沉痛地顫抖著。然後我猛然驚覺到,景是個有著超凡美貌的女孩。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景時,看她看到入迷一事,她至今一定也被很多人稱讚過容貌吧。
那樣的景臉部卻受了傷,那會是多麼龐大的恐懼呢?
當然,景的魅力不只有外表而已。儘管如此,她應該還是會比其他人更容易感受到別人突然轉變態度的恐懼。
「才沒那回事!大家怎麼可能討厭景──」
「就算這樣?」
景這麼說的同時,她的手緩緩地解開繃帶。繃帶底下的白色紗布也被拿掉之後,從眼皮上方縱向延伸到臥蠶、慘不忍睹的傷口顯露出來。彷彿紅色裂縫的傷口比想像中更加毫不留情,我不禁潸然淚下。
「……對不起,居然讓宮嶺同學露出這種表情,果然──」
「沒那回事。景……景無論變成怎樣,都很漂亮喔。」
倘若是平常,這種話明明會害羞到說不出口,但話語卻自然地脫口而出了。景像是晴天霹靂一般瞠目結舌。
「我……我哭是因為覺得自己太窩囊,那時候也是,如果是我爬上溜滑梯就好了。那樣的話,景一定不會有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其實那傷口應該加諸在我身上才對,想要倒轉時間的念頭不曉得浮現過幾次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一邊重複毫無意義的謝罪,同時向神祈禱,希望至少能賜給我同等的傷害。
「我想大家也是,絕對不會討厭景的。就算這樣,假如還是有人說景的壞話,我會挺身而戰的。」
感覺由我來說這些話是有些過分了,至少不是在哭哭啼啼又滿臉通紅的狀態下該說的話。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想這麼說。
這時,景緩緩地開口了。
「那麼,宮嶺願意成為我的英雄嗎?」
從寄河景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的餘生便揭開序幕。
儘管當時我還年幼,卻已經確信這就是自己的人生當中最美好的瞬間。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是怎樣的我,宮嶺都願意保護我嗎?願意站在我這邊嗎?」
「……嗯,我答應妳。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景。會站在妳這邊。」
「那麼,跟我約定。」
暴露出傷口的景就那樣坐在床上,將手伸向這邊。
「無論生病或健康——」
「……那不是婚禮時才會講的臺詞嗎?」
我這麼說,於是景今天第一次笑了。勾著我的小指十分溫暖,我現在也記得那觸感。
隔天,當教室的門打開,景現身的那一瞬間,時間停止了。
景的臉上依舊戴著眼罩,她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我還記得細長的紅色緞帶裝飾著她宛如註冊商標的雙馬尾,與白色眼罩形成奇妙的對比。
班上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注視著景。我想那並不是因為遮住右眼的她看起來令人痛心。反倒正好相反。景的身影非常美麗。
我都不曉得原來眼罩是引力這麼強的東西,看到景的人首先都會看向那繃帶,然後被就在一旁的左眼光輝給迷住。
在景開口之前,甚至沒有任何人能夠動彈。
「大家早。」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像回過神似地動了起來。大家飛奔到景身旁,異口同聲地說出擔心的話語。聽到那些話,景像是感到放心似地微微吐了口氣。我想在那間教室裡面,大概只有我注意到這件事吧。
幸好經過一星期後,眼罩也能夠拿下來了。要是靠近到能夠接吻的距離,勉強可以看見遺留下來的傷痕,但從遠處看已經完全不會注意到了。但我跟景的約定仍然沒有消失,直到景死亡為止,我都不曾遺忘。
就這樣,從校外教學那次事件之後,我的人生有了劇烈的轉變。
因為就在我成為景的「英雄」後,換根津原亮主導的殘忍霸凌揭開了序幕。
那是從校外教學的隔週開始的。
一開始是橡皮擦。因為是用了大約一半、已經變小的橡皮擦,我以為一定是在某個時間點弄丟的吧,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
接著是鉛筆。我會帶套著紅色、藍色與綠色筆蓋的鉛筆到學校,但紅色筆蓋的鉛筆不見了。
真奇怪啊。雖然我這麼心想,但還有剩下的兩枝,而且高年級也可以使用自動鉛筆,所以我沒放在心上。但是隔天換那枝自動鉛筆不見了。
教室的氛圍跟平常沒兩樣。只不過,只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變得不對勁。儘管如此,我還是努力地不去在意自己碰到的事情。
然後第三天,看到從正中央折斷的鉛筆被放在鉛筆盒裡,終於讓我臉色蒼白起來。要相信這並非惡意,實在太困難了。我避開眾人視線,闔上鉛筆盒,沒有做任何筆記地上完課。
從一個橡皮擦開始的惡意逐漸擴大。我一個沒注意就會有東西不見,所以我必須盡可能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就算這樣,還是有打掃時間和換教室的時候,我無法徹底防止。
仔細一想,說不定在這個時候找個人商量就好了。有人偷了我的東西。有人在找我麻煩。要是在這時說出來,說不定還能請人幫忙應付。但是,我說不出口。
我瞥了一眼在教室角落談天說笑的景。在做了那個約定之後,我們的距離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只不過偶爾閒聊的時候,景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更加溫柔。正因如此,我唯獨不想被景知道,也無法告訴任何人。
那一天我的桌子裡被丟了泡水的課本,我必須在放學後偷偷地擦乾它。我帶著乾掉之後變得皺巴巴的課本,將自動鉛筆放在口袋裡,來學校上學。
剛放完寒假沒多久時,景罹患了流行性感冒。
景是那年冬天第一個發病的人,班導和班上所有同學都同樣擔心著景。當然我也不例外。景不在的教室感覺更加冰冷,總覺得讓人非常不安。雖然我一直瞞著景自己被霸凌的事,但她的存在對我是莫大的救贖啊──我強烈地意識到這點。
班上熱烈地討論著要由誰把今天的講義送去給景。患上流行性感冒的話,大概會休養一個星期,所以大家的結論是輪流送講義給景就好。原本應該是相當麻煩的任務,但只因為對象是景,送講義簡直就成了一種活動。
我去探病的話,景會感到開心嗎?
我忽然浮現這種想法。大家要輪流去的話,明明也沒有講義可以送。但我去探病的話,景會不會感到開心呢?等她燒退之後,帶些甜食去探望她或許也不錯。
那天午休,我發現父母剛買給我的圍巾被人用美工刀割破,放在桌子上。今天的我是負責分配午餐的值日生,無論如何都必須離開教室。
跟平常不同,那圍巾是光明正大地被放在桌上。可能因為這麼明顯地找碴是第一次,我的心臟跳動得更加厲害。
這時,有個人故意過來撞呆站在桌前不動的我。
「你很礙事喔。」
根津原亮一邊冷笑,一邊這麼說道,然後笑了。那一瞬間,我得知了讓我苦惱許久的霸凌主謀就是根津原。我的背後竄起一陣惡寒,雙腿發軟。
根津原對我發出明顯的敵意,一臉不快地瞪著我看。被他推撞的我看向周圍想求助,但同班同學都一致移開視線。
我在班上的確沒有多受歡迎,幾乎沒有人會向我搭話。但是這麼露骨地被無視,還是頭一遭。為什麼?我小聲地這麼說道的聲音,在空洞的教室中回響。
「你別得意忘形了啊,宮嶺。」
根津原這麼說,又推了我一次,我的身體將桌子一起撞倒在地上。無論是冰冷的地板感觸、還是感受到的疼痛,總覺得都沒什麼真實感。
景的存在救贖了我──這點並沒有錯,只是這件事遠比我想像中更加切實罷了。跟平常截然不同、變得十分明顯的霸凌,能夠想到的主要原因只有一個。
就像我試圖瞞著景自己遭到霸凌一樣,根津原也瞞著景在霸凌我吧。
我微微倒抽一口氣,抬頭仰望根津原。
景不在的一星期宛如地獄。
結果我並沒有去探病。我甚至沒有餘力去想那些事情。在這種寒冷的天氣裡,我被潑了一整個水桶的水,不可能還留有正常的思考能力。不知根津原是否認為景因為流行性感冒請假的期間是個好機會,他的霸凌行為變得比之前要誇張許多。同班同學把我當成不存在的東西,我在教室角落遭到毆打,也沒有人會來阻止。
「你長得像個女人一樣,很噁心耶。」
根津原拉著我的頭髮這麼咒罵。就算想逃跑,與根津原要好的佐村和大井也堵在我的兩側。我想說些什麼,但根津原狠狠地踹向我的腹部,我不禁想嘔吐。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被塞在書包裡的垃圾、與充斥鼓膜的「去死」的話語,讓我只能以淚洗面。
明明如此,這一切卻在寄河景來上學的瞬間都劃下句點。
戴著鬆軟的保暖耳罩與粉紅色圍巾的景打開教室門的瞬間,一切都改變了。
「大家早~~好久不見了呢,總覺得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呢。」
景這麼說,露出有些為難的笑容。看到景現身,同班同學們一窩蜂地聚集到她的周圍。妳沒事吧?我們很寂寞呢──景開朗地一一回應這些話語。根津原也開朗地向景說:「我一直很擔心」。
看到這景象,總覺得到目前為止的事情,可能都是一場夢──我這麼想。明明衣服底下有還沒消失的傷痕,但景一來學校,世界便逐漸恢復成正確的形狀。
她一回到學校,到目前為止的事情就好像假的一樣,顯而易見的霸凌停止了。原本無視我的同班同學開始像往常一樣會跟我說話,根津原也不再對我使用暴力。雖然我的東西還是一樣會不見,但都是些不會被景發現我遭到霸凌的小東西。甚至讓我覺得或許霸凌會就這樣平息下來。
正因如此,才能輕易地想像到我升上六年級後,與寄河景分到不同班級的事情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4
我升上六年級,跟景不同班了。明明如此,根津原和他的跟班卻跟我同班,這安排真是過分。變成隔壁班同學的景看似遺憾地對我揮手道別,我被丟進了景不在的那一星期。
景已經不會回來了。我像家常便飯一樣遭到無視,被根津原他們暴力相向。班導跟之前的班級一樣,是間山老師,所以才更加糟糕。為了讓班級順利地經營下去,對我見死不救是更好的處置方式。
「為什麼……」
僅有一次,我向根津原這麼詢問過。為什麼是我呢?為什麼要這樣欺負我呢?有一瞬間,我認為這說不定是在懲罰我傷害了景。但是,景並沒有說我才是她受傷的原因。沒有人因為景那次受傷懲罰我。根津原依舊面露甚至讓人感覺柔和的笑容,冰冷地說道:
「沒有為什麼。」
根津原的暴力漸漸變得激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