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日本文豪一起找妖怪（上冊）：山神、天狗、鬼婆婆還有獨眼地藏……日本妖怪的神祕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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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錦昌｜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教授

治咳婆婆

過去，東京也有許多希奇的傳說。我們來聊聊跟大家比較有關的故事吧。

位於本所[註：位於東京都墨田區]原庭町的證顯寺，寺廟旁的小巷子裡，有一尊莫約兩尺[註：一尺約三十公分。]高的老婆婆石像，孩童咳嗽不止時，只要向這名婆婆祈求，就能立刻痊癒。衪戴著大大的石斗笠，蹲著身子，雙手拄著下巴，露出宛如見到鬼怪的恐怖表情，怒視著前方，卻總是圍著桃粉色的圍兜，應該是疾病痊癒的人獻上的供品。孩子們稱衪為治咳婆婆（咳のおば様，Seki no Obasama）。

據說莫約百年之前，江戶[註：東京的舊名，明治維新時改名東京]各處都有這樣的老婆婆石像。築地二丁目的大名[註：掌控當地的諸侯]稻葉對馬守的中屋敷[註：江戶大名的藩邸分為上屋敷、中屋敷及下屋敷，大名及家人平時居住於上屋敷。中屋敷多為備用住處，或是供家臣赴江戶服勤時居住]，也有一尊有名的治咳婆婆，每當家裡的孩童罹患百日咳等棘手疾病時，父母都會私下拜託守門人，讓他們進入這座宅邸，參拜石像。也有人說衪本來只是外型像老婆婆，約兩尺的天然石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雕成石像，而且還跟老爺爺的石像配成一對。據說老婆婆比較柔和，體型比較小，老爺爺比較大，表情猙獰，奇怪的是，兩個人的感情非常差，如果把衪們擺在一起，老爺爺的石像一定會倒在地上，所以將衪們分開，彼此之間隔了一段距離。祈求治咳的人，一定會帶來炒豆子或是香煎小米菓，搭配煎茶[註：中級茶葉，日常飲用的代表茶種]，同時祭拜兩尊石像。其中，最常聽聞的拜法是先向老婆婆祈求咳嗽痊癒，接下來再去拜老爺爺。「老爺爺，剛才我已經求那位治好我的咳嗽了，看來老婆婆辦事不牢。還是麻煩您吧。」求完再回家。據說只要這麼做，疾病很快就能痊癒。（《十方庵遊歷雜記》第五篇）

這對火水不容的老爺爺、老婆婆石像，到了明治時代，一時之間下落不明，不知道上哪去了，後來人們才發現，衪們搬到隅田川東方，牛島的弘福寺。這座寺廟是稻葉家的菩提所[註：為安置、供奉歷代祖宗牌位而建立的寺廟]，失去築地的宅邸之後，把衪們帶到此處，這時雙方好像已經不再吵架了，兩人融洽地擺在一起。除此之外，人們也忘記治咳婆婆的名號，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說衪能醫治腰部以下的疾病，於是參拜者愈來愈多了。又據說最好帶鞋子來當謝禮，於是石像前方供奉著各種不同的草鞋。（《土俗談語》）

本來是供奉食物，請求治癒嘴巴疾病的婆婆，後來人們求它治療腿疾，並獻上鞋子當謝禮，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誤會，廣島市有一座空鞘八幡神社，相傳一旁道祖神[註：位於村落交界、山頂或十字路口的神明，防止邪靈入侵，保護居民]的祠堂可以醫治兒童的咳嗽，有許多人來祈求，供品全都是馬沓[註：以稻草編製，用來保護馬蹄的護具，作用類似馬蹄鐵]（《碌碌雜話》）。道祖神是馬路神或旅行之神，而且也是非常喜愛兒童的神明。從前，村裡的孩童全都是這位神明的氏子[註：住在氏神周邊，信奉同一神明的人]。也有民間故事說這位神明總是騎馬造訪剛產下嬰兒的人家，決定出生嬰兒的運勢。也就是說，這位神明為了親近孩童，所以需要馬沓。各地都有由旅人供奉馬沓或草鞋的神明，如今，衪的名字也改了好幾回，各地的故事都稍有出入。治咳婆婆說不定也是這類道祖神的親戚吧。接下來，我想跟大家一起探究這件事。

除了東京之外，其他縣的各個地方，也有治咳婆婆的石像。例如川越的廣濟寺，也有嚏婆婆（しゃぶきばば或しわぶきばば，Shabuki Baba／Shiwabuki Baba）的石塔，據說有許多人來這裡參拜，求衪治好難治的咳嗽。如今，我們已經不知道哪顆石頭才是本尊了。しわぶき是古文，表示咳嗽之意。（《入間郡誌》埼玉縣川越市喜多町）

甲州[註：日本古代的行政區，位於今山梨縣]八田村的咳嗽婆婆（しわぶき婆），是重量約二貫[註：一貫約三．七五公斤]的三角形石頭，這裡的人們會在孩童感冒時，獻上乾煎芝麻及茶水。據說衪原本是埋葬客死途中的老嫗的墓碑，要是隨便搬動，可能會遭到報應。（《日本風俗志》中卷。山梨縣中巨摩郡百田村上八田組）

上總[註：日本古代的行政區，位於今千葉縣中部]俵田村的姥姥神，近來已經發展成子守神社，成了一座小型宮廟，相傳某位尊貴人士的奶媽從京都來到這裡，死於咳嗽之疾，埋葬在此處。因此，只要向衪祈求，請衪治癒咳嗽，據說一定會痊癒，當地人拿甜酒供奉衪。據說用這種方式祈求，疾病一定能治好。（《上總國誌稿》千葉縣君津郡小櫃村俵田字姥神台）

姥姥神又稱為子安大人[註：保佑孕婦平安生產的神明]，原本是喜歡小孩的路邊神明。後來逐漸改變，於是人們以為他們供奉的神明是奶媽，在世時因咳嗽所苦，深知此病之苦，即便是孩子的百日咳，只要向衪祈求，一定能得救，因此信眾非常多。

下總[註：日本古代的行政區，位於今千葉縣北部、茨城縣西南部、埼玉縣東部、東京東部]的臼井町，距城址不遠處，東南方的田中央，有一座小祠堂，供奉著名為阿辰大人（おたつ様，Otatsu Sama）的石頭，村人們總是獻上麥粉菓子[註：將裸麥炒熟後碾成粉狀，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加入牛奶或熱水食用]及茶水，祈求醫治咳嗽之疾。根據臼井町的傳說，阿辰大人以前是年幼的主公──臼井竹若丸的奶媽。當志津胤氏攻陷臼井城之時，阿辰英勇地協助年少的主君脫逃，自己則躲在這一帶沼澤的蘆葦叢裡。追兵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正要從沼澤旁經過的時候，不巧她發出咳嗽聲，被追兵發現了，阿辰奶媽慘遭殺害。當地的人們認為她心有不甘，即使是死去之後，見了咳嗽的孩子，還是忍不住想把他們醫好。麥粉菓子是將炒熟的麥子拍碎製成的粉末，想必各位也很清楚，食用之時經常引起咳嗽。也許用意是「請您吃下它，想起咳嗽之苦」吧，據說最近還有人供奉乾煎辣椒。同時，供奉茶水的用意，應該是吃麥粉菓子嗆到的時候，配茶水可以止咳吧。（《利根川圖誌》等。千葉縣印旛郡臼井町臼井）

（未完）

治咳婆婆

過去，東京也有許多希奇的傳說。我們來聊聊跟大家比較有關的故事吧。

位於本所[註：位於東京都墨田區]原庭町的證顯寺，寺廟旁的小巷子裡，有一尊莫約兩尺[註：一尺約三十公分。]高的老婆婆石像，孩童咳嗽不止時，只要向這名婆婆祈求，就能立刻痊癒。衪戴著大大的石斗笠，蹲著身子，雙手拄著下巴，露出宛如見到鬼怪的恐怖表情，怒視著前方，卻總是圍著桃粉色的圍兜，應該是疾病痊癒的人獻上的供品。孩子們稱衪為治咳婆婆（咳のおば様，Seki no Obasama）。

據說莫約百年之前，江戶[註：東京的舊名，明治維新時改名東京]各處都有...

作者序──再度傳世的話語／柳田國男

日本是一個傳說多得驚人的國度。以前，不管在哪個地方，總會有五個人或十個人，清楚記得這些傳說，訴說與傳頌。然而，近來多了許多必須思考的新資訊，於是喜歡聽這些傳說的人愈來愈少，回憶的機會也逐漸少了，於是人們遺忘了，或是混淆了。這樣下去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打算先以熱愛閱讀的年輕人為目標，寫下這本書。有好幾個人來跟我說，讀完這本書才知道，原來傳說是這樣的，經由這種方式，從古早傳承至今。

有人建議我，日本傳說的數量非常多，不妨寫一些晚期或是更晚期的故事吧，可是我辦不到。光是將大量同類型的傳說擺在一起，不僅無法完成一本有趣的書籍，萬一有人問我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我心底也還沒有答案。同一個傳說在日本各地到處流傳，大家都覺得這是曾經發生在自己故鄉的事實，真是不可思議又有趣，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呢？坦白說，至今仍然無人知曉。接下來必須再多幾個跟我一樣，想辦法追究原因之人，努力鑽研才行。為了植入對學問的好奇心，必須揭露較為特殊又罕見的話題才行，這些題材並不是很好找。目前我正在整理白米城[註：白米城傳說，相傳某山城遭遇敵軍圍城，阻斷水源，守城者為欺瞞敵軍，以白米佯裝清水，噴灑白米偽裝瀑布，清洗馬匹。最後的結局幾乎都是鳥類來啄食白米，或是反叛者密告，被敵軍識破收場。]的故事。不久之後，我打算整理十三塚[註：分布於日本各地的民間傳說，由十三座高土堆構成。一說為戰敗武士之墓，一說為埋藏寶藏之處，另一種說法為十二隻貓力戰巨大老鼠怪，雙雙戰死後埋葬的墓地。]的傳說，這些故事是否能夠引起年輕讀者熱切的懷疑心態呢？總之，像本書中這種單純、色彩鮮明的故事並不多。

我最近又寫了一本薄薄的書《傳說》（伝説）。這本書主要從理論出發，探討傳說在日本繁盛、成長的過程，若有人曾在年輕之時，讀過這本《日本的傳說》（日本の伝説），依稀記得半數或三分之一的內容，也許能稍微加深您的興趣。如今，我一直在想，若是我第一本書的文筆能稍微平易近人一些，同時再鏗鏘有力一點，也許能讓讀者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吧。因此，這次我與朋友討論，同時大量改變陳述方式。一般而言，過去的日本文章使用了太多不常見、難以理解的艱澀字句。無論如何，我們必須以不同的寫法來呈現，諸如傳說之類，長久以來只靠口述傳承的故事，在這方面，我的能力還不夠充足。第一次閱讀本書的讀者，還請您多多包涵。

昭和十五年[註：一九四○年]十一月



前言

傳說與民間故事，兩者有什麼不同呢？若要回答這個問題，只能說民間故事宛如動物，傳說則猶如植物。民間故事將會流傳到各個地方，不管傳到那裡，都能保持同樣的面貌，傳說則會在一個地方扎根，不斷成長。麻雀與草鵐都生得同一副模樣，每一棵梅樹及山茶的枝幹卻不盡相同，見了就會留下印象。民間故事這隻可愛的小鳥，多半從傳說之森或草叢中離巢，同時將各種香氣宜人的傳說種子及花粉，運送到遠方。深愛自然的人們，對於兩者過去的比例及配方，應該很感興趣，然而，將它們分開來思考，也就是這門學問的起源。

如果各位村裡的廣場或是學校操場，現在已經成了空地，完全不見傳說的花朵，請不要感到悲傷。各種不同的傳說曾經在那裡繁榮發展。既然同處於日本這個島嶼，即使外形稍有不同，仍然只會長出同一種植物。我將採來兩、三種標本，呈現給你們。

使植物茁壯的強大力量，就隱藏在這個國家的土壤、水源以及陽光之中。歷史則像是利用這股力量，加以栽培的農業。當歷史的耕地整備完善時，傳說的山野自然會縮小。再說，日本有一千五百萬戶人家，每戶人家都有三千年歷史，只有極少數的邊陲地帶，遭到歷史開拓。因此，我們必須抱著春天走入原野，踏進竹林，尋訪樹芽及花草之名的心態，比較散落於各地的傳說。

不過，對於年紀比較小的讀者來說，只要閱讀感興趣的部分就行了。猶如民間故事的小鳥，正好飛到一棵傳說之樹，停泊在樹枝上。為了宣揚各地的傳說，我會儘量寫上當地的地名。同時加入少許說明，以便各位查閱。

昭和四年[註：一九二九年]春天

作者序──再度傳世的話語／柳田國男

日本是一個傳說多得驚人的國度。以前，不管在哪個地方，總會有五個人或十個人，清楚記得這些傳說，訴說與傳頌。然而，近來多了許多必須思考的新資訊，於是喜歡聽這些傳說的人愈來愈少，回憶的機會也逐漸少了，於是人們遺忘了，或是混淆了。這樣下去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打算先以熱愛閱讀的年輕人為目標，寫下這本書。有好幾個人來跟我說，讀完這本書才知道，原來傳說是這樣的，經由這種方式，從古早傳承至今。

有人建議我，日本傳說的數量非常多，不妨寫一些晚期或是更晚期的故事吧，可是我辦不到。...

【上冊】
作者序──再度傳世的話語／柳田國男
前言
治咳婆婆
驚嚇湧泉
大師講的由來
獨眼魚
․附錄Ⅰ：名作選
祭典百態／柳田國男
魚服記／太宰治
百物語／森鷗外
․附錄Ⅱ：傳說分布表

【上冊】
作者序──再度傳世的話語／柳田國男
前言
治咳婆婆
驚嚇湧泉
大師講的由來
獨眼魚
․附錄Ⅰ：名作選
祭典百態／柳田國男
魚服記／太宰治
百物語／森鷗外
․附錄Ⅱ：傳說分布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