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小說界鬼才小栗虫太郎的
密室殺人系列推理短篇集
「這具屍體是不是一座了不起的雕像?」
一股讓人窒息的壓迫感,直撲而來。
明明應該是痛苦至極的死法,但死者卻保持平靜,
甚至以禮拜姿勢直到僵化為止?
難以理解的華麗謎團,見證了人類想像世界的極限。
神話 × 宗教學 × 精神分析……誰能解開謎底,找到關鍵出口?
日本著名推理小說家──小栗虫太郎,熱愛讀書,特別是獵奇或異端宗教思想一類的書籍,憑藉出色的語言能力,進行大量的閱讀,是自學成才的雜學家。甫出道便一舉成名,擅於描述各種獵奇式的現場,編織出一個個殘忍又炫麗的推理故事。
前搜查局長,現為一流刑事律師的偵探法水麟太郎,在本書中以超邏輯推理、博學多聞的人設,成為小栗虫太郎炫學的最佳代言人。精心布局的密室殺人事件、接近99%完美的犯罪,究竟他將如何指出真正的兇手?
本書特色
★四大推理奇書作者
小栗虫太郎的畢生鉅作〈黑死館殺人事件〉,後世評為「日本推理四大奇書」之一,而他的密室殺人系列一樣也不容錯過。
★推理界的炫學經典
故事以一種夢幻的口吻,訴說再殘酷也不過的殺人場景,還纏繞著大量的知識,讓推理迷們大呼過癮。
導讀推薦
曲辰/推理小說研究者
好評推薦(順序按首字筆劃排列)
李柏青/推理作家
林斯諺/推理小說作家
提子墨/作家、英國與加拿大犯罪作家協會PA會員
喬齊安/推理評論家、百萬部落客
作者簡介:
小栗虫太郎(おぐり むしたろう,1901-1946)
日本推理小說家。東京都出生,本名小栗榮次郎。一九二七年曾以筆名織田清七發表〈一名檢察官的遺書〉於雜誌《探偵趣味》。一九三三年,透過引薦將短篇偵探小說〈完全犯罪〉轉交給《新青年》雜誌總編輯,做為代理稿件緊急刊登,成為小栗的出道作品。同年發表〈後光殺人事件〉展開以刑事律師法水麟太郎為主角的偵探小說系列。
隔年,於《新青年》連載其畢生鉅作〈黑死館殺人事件〉,後世評為與夢野久作《腦髓地獄》、中井英夫《獻給虛無的供物》、竹本健治《匣中的失樂》並列為「日本推理四大奇書」。
一九三六年獲直木賞提名。一九四六年因腦溢血逝世,享年四十五歲。
譯者簡介:
侯詠馨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畢業。誤打誤撞走上譯者之路,才發現這是自己追求的人生。喜歡透過翻譯看見不同的世界。現為專職譯者。譯作有《和日本文豪一起遊京都》、《和日本文豪一起逛大阪》、《和日本文豪一起找妖怪(上、下冊)》、《深夜的電話》等。
蘇暐婷
國立臺北大學中文系畢業,日本明治大學國際日本學系交換留學,曾任日文遊戲企劃,現為專職譯者。譯作《明日的孩子們》、《青鳥》、《福爾摩斯的飲食與生活研究》、《和日本文豪一起愛狗》等。
章節試閱
〈後光殺人事件〉
合掌的屍體
前搜查局長,現為一流刑事律師的法水麟太郎,必須追究一個問題,在受召喚的精靈消逝之日,新的精靈為何離開了呢?這是因為,在七月十六日早上,他接到支倉檢察官的電話,內容關於普賢山劫樂寺的住職(相較之下,封筆不畫的堅山畫伯,這個名號應該比較響亮吧),也就是鴻巢胎龍怪異的不自然死亡之事。不過,對他來說,劫樂寺倒也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法水的朋友,與胎龍並列為木賊派雙壁的雫石喬村家,與劫樂寺恰巧是隔了一道牆的鄰居,站在他們家二樓就能俯瞰兩座大池塘的風景。儘管該寺沒有什麼造園技巧,反而有股田園的雅致。
走下小石川清水谷的坡道,左手邊的高台長滿整片巨大的青剛櫟與榛樹,林木蒼翠,綠意盎然。那座高台正是劫樂寺。周圍由櫻樹堤防及建仁寺丈餘高的圍牆環繞,本堂後方則是讓這座寺院名聲響亮的藥師堂。胎龍的屍體就在藥師堂後方,杉樹林圍繞的荒廢堂宇之中。
三尺見方的的大鋪路石,從本堂的側面開始,在藥師堂呈卍字型彎曲,一直通往現場。這間堂宇莫約四坪大小,掛著以篆書題字的匾額,名為玄白堂,堂宇徒留其名,內部也沒有鋪設木板,入口甚至沒有必備的狐格子。此外,剩下三面牆壁釘滿厚實的六分木心板,銜接兩座大池塘的溝渠,則呈馬蹄形環繞著此處。繼續說明堂宇的周邊,溝渠來自右手邊池塘的攔河堰,流經堂宇後方,直到馬蹄形左邊,兩岸則形成擬山岩的堤防。儘管堂宇周邊沒有樹木,杉樹的碩大枝幹在前方交叉,遮蔽了陽光,陽光只會在清晨的片刻照進來,四周都是苔蘚與濕氣,散發宛如深山中的泥土氣息。
堂宇內部鋪滿細碎的砂礫,蜘蛛網與煤灰宛如鐘乳石一般垂掛著,幽暗的深處有一尊色漆已經剝落的伎藝天女全身像,只見白色的臉孔以一種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生動姿態浮現。在天人像附近,躺著一顆好像從石牆那裡搬來的大石頭,又像是南北劇本中用來指定位置的道具,有股筆墨難以形容的陰森鬼氣。
一見到法水,支倉檢察官以親切的眼神向他致意,從他背後又傳出那熟悉的野性聲音,是搜查局長熊城卓吉,他踩著沉重的腳步,露出那油亮的短小身軀。
「看好囉,法水,這就是發現當時的狀況。看了之後,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要特地把你找來了。」
法水努力佯裝冷靜,卻仍舊無法掩飾內心的震撼。他以極為神經質的動作,開始研究屍體。屍體已經冰冷,完全僵硬了,不過形狀卻宛如奇幻派的幻想畫作。屍體的背靠在大石頭上,雙手持念珠合掌,以沉痛的表情朝向後方的天人像端正坐著。年齡約五十五、六歲,左眼失明,只瞪大了右眼。身材宛如燈芯,身高頂多只有五尺左右吧,穿著白色足袋,披著紫襴袈裟,看來他的身分地位確實不低。傷口是位於顱頂與額骨接縫處的穿孔,有一個鑿子狀的圓型刺傷,傷口非常突出,幾乎已經刺到頭顱的正中心了。傷口的直徑約半公分,傷口直達顱腔內部,周圍的骨頭並無凹陷,沒有骨折,也找不到骨頭碎片。裂縫以傷口為中心,拉出細長的紅線,有如蜘蛛網一般,蜿蜒地爬到接縫處,每一道都延伸到左右兩邊的蝶骨。流淌的血液積在腫脹的傷口周圍,已經凝結形成隆起的火山狀,恰似裝飾著櫻桃的冰淇淋,除此之外,別說是外傷了,根本找不到一處血跡。非但如此,他的衣物也沒有汙損,穿著非常整齊。只有接觸地面的地方有沾到泥土,也是極為自然的狀態,堂宇內沒有打鬥的痕跡,別說是指紋了,完全沒留下任何其他的痕跡。
「怎麼樣?這具屍體是不是一座了不起的雕像呢?」
熊城反而用一種挑釁的語氣說: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無法理解的謎團,最符合你的胃口了。」
「嗯,沒什麼好驚訝的啊。所謂新流派的畫啊,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回事。」
法水回嘴,伸展一下腰部,又低聲說:
「怪了。這座雕像只瞎了右眼。而且只有雕像沒沾染灰塵,這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被害者胎龍經常出入這座堂宇嘛。我想這一定有什麼原因啊。還有,今天早上八點進行驗屍,鑑定結果發現介於死後十小時至十二小時之間。不過,傷口裡捲進兩隻飛蟻,由此可見他應該在八點至九點之間喪命。據說昨夜的這段時間,來了一批飛蟻大軍哦。」
「凶器呢?」
「還沒找到。還有,這雙日和下駄是被害者穿來的。」
從堂宇右側的鋪路石到大石頭之間,有雪駄來回的足跡,另一道足跡則在它的右邊,平行延伸到大石頭旁,日和下駄就脫在這裡。檢察官在那邊測量日和下駄齒跡留下的溝痕,說道:
「和他的體重比起來,這道溝痕似乎深了點。」
「因為他在黑暗中行走嘛。跟明亮的地方不一樣,一般人的腳步都會踩得比較重一點。」
法水回答檢察官的疑問之後,不知道是想到什麼,把捲尺放在足跡旁邊拿直,再用左手把尺往前滾。他不發一語地盯著,不久便詢問熊城:
「你認為人是在哪裡被殺的呢?」
「不是很清楚嗎?」
繼法水的奇妙行為之後,又聽見他的怪問題,熊城瞪大了雙眼。
「你不是看到了嗎?被害者脫掉日和,爬到大石頭上,再輕巧地下來。然後穿著雪駄的兇手從他背後行凶哦。不過,從屍體的形狀看來,這其中一定藏著什麼前所未見的機制。」
「機制!?」
對於這個不是像熊城會說的字眼,檢察官露出微笑:
「嗯,的確有。」
他點頭說:
「其中一部分就是合掌的屍體。由此可見,從斷氣到僵硬的期間,兇手一定做了什麼複雜的動作。不過,我們根本找不到這樣的痕跡。」
對此,法水並未表示意見,他再度俯瞰屍體,用捲尺測量頭部。
「熊城,從帽子的尺寸看來,這是近八寸的大頭,有六十五公分呢。目前是沒什麼用處,但數字這種東西呢,都能在推論遇到瓶頸時救我們一命哦。」
「也許吧。」
熊城難得乖乖附和。
「雖然也要看地點啦,在頭頂開了一個洞,卻沒看見掙扎、痛苦的跡象……。這種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事件,說不定解決關鍵就在極為不重要的小地方呢。話說回來,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線索呢?」
「只有這些了……凶器可能是尖銳的鑿子狀物品,不過不是遭到重擊,只能說兇手瞄準特別脆弱的接縫處,用鑽的方式推進去的。如你所見,這種方式的確能造成即刻死亡的效果。」
他出人意料的判斷,讓兩人忍不住「啊」地叫出聲,法水則是微笑地加上註釋。(未完待續)
〈夢殿殺人事件〉
密室的孔雀明王
──(前文略)我知道這麼做是違法的,但還是決定在您親臨以前,暫時不向警局報案。因為這實在是前所未聞的陀羅尼奇蹟。
一名得道高僧慘遭殺害,身上烙印著金剛薩埵的真言,一旁的尼姑也被不可思議的方式勒死。不僅如此,現場還飄散著世上少有的香氣,響著梵天的樂音,閃耀著一片金色的光芒。啊!法水大人,不必我說,最後的真相一定會化為光明大焰,無邊無際地震撼十方世界……但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借助您卓越的推理能力,推翻那些藐視奇蹟的虛言妄語。
各位看到這裡,想必都對盤得沙婆的這封信嗤之以鼻,認為這只是瘋狂教徒荒誕無稽的幻想吧。但信裡描述的卻千真萬確,絲毫不假。三十分鐘後,法水麟太郎與支倉檢察官兩人,抵達了位於北多摩軍配河岸的寂光庵,見證了兩具留有菩薩殺人跡象的屍體。當時是八月十三日下午三點,熾熱的陽光如爐火般熊熊燃燒,而距離案發事件曝光已過了兩個鐘頭。
先簡單說明一下寂光庵的狀況吧。這座尼姑庵由自號盤得沙婆的工藤美奈子所建,她雖是女性,卻擁有文學博士頭銜,庵裡的尼姑也都是高知識分子。該教派屬於瑜珈大日經密宗的一支,經常攻擊並質疑其他宗派。就在最近,這個異樣的神祕教派出現了一位高深莫測的人物──一名自稱推摩居士的奇蹟修行者。此人詭譎古怪,先是不顧戒律公然闖入尼姑庵,又自稱是龍樹菩薩再世,屢次傳諸菩薩口諭並施行神祕術法,漸漸的,奇蹟修行者的名號傳遍四周,但他永遠都隔著一道簾子,在幕後傳道作法,從不以本尊示人,更增添了他的神祕感,景仰他的信徒也與日遽增。如今,這起前所未聞的神祕殺人案,就發生在寺內的夢殿裡,導致推摩居士的本尊意外曝光。
寂光庵是一棟模仿新藥師寺而建的天平文化建築,庵內寂靜冷清,走過漂滿菱葉的翠綠池塘,看見建築物的窗櫺後,一大片如海浪蜿蜒起伏的屋簷隨即映入眼簾。金堂就位在層疊環繞的伽藍七堂正中央,僧房玄關垂掛著神獸鏡造型的大銅鑼,銅鑼聲為法水的辦案拉開序幕,意味著他將破解在仲夏白晝殺人的惡鬼所畫下的神祕血腥曼陀羅陣。
法水見到住持盤得尼姑的髮髻後,才得知這是一個帶髮修行的尼姑庵。盤得尼姑雖已年過五十,卻容光煥發、頗具威嚴。不過仔細一看,她的神色帶著一抹異常的傲氣,還有一種用冷酷無法形容,像在盤算陰謀似的詭譎女巫氣息。沒過多久,法水就被帶到了正殿旁的一個房間,房間左右各有一條走廊,幽暗的光芒隔著書院從外側的窗櫺透入。入內後,盤得尼姑指著正面的門,壓低嗓音說道:
「我們到了。這裡叫做夢殿,以前是寺樂與禪定的修行所,最近則是推摩居士祈禱和通靈的地方……」
夢殿裡有六扇塗黑漆的木門,青銅刻成的雙獅門栓上掛著一個大鎖。盤得尼姑將鎖卸除,打開木門,裡頭還有一扇半掩的格柵門,黑色邊框內的格柵鑲嵌著西之內和紙製成的窗櫺紙。厚重的格柵門隨著尖銳的金屬零件聲開啟,鐵嗅味頓時消失,一股密閉空間內悶熱、嗆鼻的臭氣隨即撲來。裡面是一個二十多張榻榻米大的空房,一樓木地板與相當於二樓地板的天花板上,中央各嵌著一個關東庫房建築特有的格子小窗。夕陽餘暉從兩邊的窗櫺灑落,呈暗銅色反射在周遭的牆壁上,這道微弱的光芒映照著正面的牆,令牆上的十一面千手觀音畫像顯得栩栩如生。法水一邊盯著畫像,一邊跨過門檻時,察覺右邊樓梯口擋著一個奇怪的東西。仔細一瞧,昏暗之中,一名僧人打扮的男子,穿著帶有地圖般血跡的白衣杵在那兒,男子雙手插腰、雙膝跪地,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前方。等法水的眼睛適應黑暗後,才赫然發現眼前的景象有多麼駭人,原來男子並非跪地,而是雙腿從膝蓋以下三寸左右的地方被截斷,兩根木腳般的杵支撐著全身抵在牆上。「這就是推摩居士。」盤得尼姑聲音恍惚地說道,顯然因眼前的慘劇而受到了驚嚇。唉,真是諷刺,死者居然就是那名奇蹟修行者。
「他從中午左右進入夢殿,一小時十五分之後被人發現,這段時間裡夢殿沒有傳出任何聲響,也沒有尖叫聲……」
推摩居士的年紀與盤得尼姑差不多,看起來就跟一般追逐名利的凡夫俗子沒有兩樣。他留著銀灰色的鬍子,顴骨有棱有角──從面相來看,應該是一名性格倔強、渾身帶刺的人,此外還有幾分異教徒的氛圍與暴戾之氣。總體而言,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潛心向佛、需要信徒供養半月份伙食的神祕修行者氣質。然而,與他的形貌相反,觀察推摩居士的表情和姿勢,會發現他絲毫沒有恐懼、驚愕等被害人應有的情緒,反倒沉浸在一種如夢似幻的氛圍裡,他雙眼清澈、陶醉地閃閃發亮,嘴角微微上揚。這滿溢而出的詭異氣氛,讓人不自覺忘了眼前血腥的景象,那是一種法喜、嚮往,像孩子一樣全然虔誠、原始的宗教情緒。想必推摩居士面前,一定出現了什麼前所未有的異樣情景,而且直到瞑目以前,該景象都在他眼前上演。然而,他那穿著半身白衣、繫著腰帶的血淋淋身軀,卻已經僵硬、冰冷了。法水先是盯著屍體的大腿,接著收回視線,在染血的右掌上擦拭了幾下,似乎想從找出些什麼,隨後,他開始調查白衣上四塊大血跡底下的傷口,接著,他像是心臟被狠狠捏了一下一樣大吃一驚,因為衣服底下赫然出現了兇手留下的神祕咒語。(未完待續)
〈後光殺人事件〉
合掌的屍體
前搜查局長,現為一流刑事律師的法水麟太郎,必須追究一個問題,在受召喚的精靈消逝之日,新的精靈為何離開了呢?這是因為,在七月十六日早上,他接到支倉檢察官的電話,內容關於普賢山劫樂寺的住職(相較之下,封筆不畫的堅山畫伯,這個名號應該比較響亮吧),也就是鴻巢胎龍怪異的不自然死亡之事。不過,對他來說,劫樂寺倒也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法水的朋友,與胎龍並列為木賊派雙壁的雫石喬村家,與劫樂寺恰巧是隔了一道牆的鄰居,站在他們家二樓就能俯瞰兩座大池塘的風景。儘管該寺沒有什麼造園技...
推薦序
【導讀】以知識構築迷宮,以迷宮隱喻世界──小栗虫太郎的「推理小說」
◎曲辰
一個試圖召喚出小說潛藏的世界樣貌的大眾文學研究者。相信文學自有其力量,但如果有人能陪著走一段可能得以看到更清晰的宇宙。並希望能回復每個跨越時代的作者本來面貌,好讓大家能夠知道該如何保持距離理解並重新看待自己。
綜觀文學史,我們發現,能決定一個作家是否成功的要素,除了才能之外,最重要的恐怕就是「經濟能力」跟「機緣」了。
前者決定了一個作家的「蟄伏期」,能夠用多長的時間去打磨自己成為能被人看到的材料,並且在應付柴米油鹽之餘心靈能夠保留多少餘裕,足以富饒到展現給他人看,都是經濟能力在背後支撐的表現,如果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的太太沒有存錢,或是卡夫卡(Franz Kafka)沒考上公務員,他們能否以文學作品為世人所知恐怕都是未定之天;後者則是決定了一個作家的「能見度」,特別在網路還不存在的時候,你遇到什麼人、以及你的東西被誰看到,都直接的連結到你的作品可不可以獲得媒體的青睞,進而出道。
而小栗虫太郎,在這兩項上都可說是占了不小的便宜。
一九○一年出生於東京神田的他,家裡是代代相傳三百餘年的酒類批發商,曾經是江戶幕府的御用商人,即便父親在他十歲時去世,他仍靠著老家房產的出租收入以致生活不虞匱乏。
因為受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的影響,虫太郎熱愛讀書,特別是獵奇或異端宗教思想一類的書籍。同時,他從小就展現優異的學業成績,不僅數學表現相當好,就讀正則英語學校高中部時還自修了法文,後來更陸續學了義大利文、馬來文。就算成績良好,但小栗虫太郎並沒有去念大學,而是靠著自己的語言能力,進行大量的閱讀,成為有名的自學雜學家。
一九二二年,小栗虫太郎用父親的遺產在小石川開設印刷廠,但根據小栗宣治(虫太郎之子)的說法,因為虫太郎根本不工作,整天只會構思並創作自己的偵探小說,因此才短短四年印刷廠就被迫收掉了。而後虫太郎乾脆專心在家閱讀、寫作,真的活不下去了就靠賣自己爺爺留下來的古董度日。這段生活對作家本人似乎是很重要的蓄力階段,看來輕鬆實際上頗為刻苦,這讓兒子顯然有些怨言:「我父親是個不能自己剪指甲也無法自己剃鬍子的人,如果不能用小說來揚名於世,幾乎就是一個沒用的人。」
但,用小說揚名於世的機會,就這麼到了。
一九三三年春,機緣巧合之下,小栗虫太郎遇到了國中學長甲賀三郎。當時甲賀三郎早就發表了他的代表作《支倉事件》(一九二七),並以嚴苛的評論成為推理小說界重要人物。儘管兩人並不相識,但藉著這次機會,小栗虫太郎將他在無業時期寫的〈完全犯罪〉交給甲賀三郎,獲得其高度評價,還寫了封推薦函。同年五月,虫太郎拿著這張推薦函,去拜訪了二、三○年代可以說是推理小說最重要的雜誌《新青年》的主編水谷準,再度以獨特的風格讓水谷準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時,發生了一件大家都沒想到的事,原本一九三三年七月號(六月出刊)的《新青年》早就說好要刊載橫溝正史的〈死婚者〉,並且是長達一百頁的中篇作品,但本來就有結核病的橫溝忽然吐血病倒,完全無法動筆。時間緊迫,又不可能臨時找作家寫新作的水谷準,就決定用小栗虫太郎篇幅差不多的〈完全犯罪〉作為代打。
這篇小說迅速地引起同時代讀者與評論者的喜愛,甚至被懷疑是早就成名的作家用新筆名發表的作品,小栗虫太郎成功地以作家身分出道,並站穩腳跟,成為日本推理史上幾乎不可能忽略的人物。
這段出道故事還有後續,根據橫溝自述,過幾年他跟虫太郎在新宿喝酒時,虫太郎對於橫溝抱持著感激之意,認為要不是橫溝生病給他機會,他是不可能那麼快出道的。橫溝則回以「與我的病情無關,你是一定會被世人所看到的」,後來還追加了一句「下次如果是你出了什麼事,我會代替你的」。孰料一九四六年,要在雜誌《ロック》(Lock)上連載〈惡靈〉的小栗虫太郎因為腦溢血而去世,同時正在《新青年》連載《本陣殺人事件》的橫溝原本想拒絕代打的委託,但顧及是小栗虫太郎的關係,便決定以《蝴蝶殺人事件》填補空檔,成就了一段文學史的佳話。
但,如果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讀過小栗虫太郎的小說的現代讀者,內心恐怕會立即浮現兩個問題:為什麼要把小說寫成這樣?為什麼會獲得那麼多人的讚賞?
畢竟,他的小說往往始自一個華麗的謎團,無論是現場做為一個密室狀似孔雀明王乘坐著巨大孔雀以四隻手扼死僧人、或是明明應該是痛苦至極的死法但死者卻保持平靜甚至以禮拜姿勢直到僵化為止,都可以看出其充沛的想像力;但同時,這些殺人案件還纏繞著大量的知識,從神話學、比較宗教學、語學、遺傳學、精神分析、犯罪學、異端知識、博物學等等應有盡有,往往剛拋擲完一個學術名詞,馬上以另一個專有名詞開啟新的解謎。小栗虫太郎以知識為路標走出了命案建立的迷宮,卻又成功地用知識架構出另一個迷宮,吾等讀者只能在這中間來回擺盪,始終找不到關鍵的出口。
或者我們甚至可以說,作者對於炫學的欲求,幾乎就像是某種強迫症一樣,毫無節制,並且漫無體系。
對於第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把小說寫成這樣?」同為推理作家的坂口安吾有個稍嫌武斷但又有其可能的評論,他認為炫學的理由其實是為了掩蓋作者腦中偵探小說題材的匱乏,炫學並非一種知性的表達,反過來卻暗示了文化的匱乏,「只有自學者才會想炫耀自身在語學上的知識,但語學既非學問也非知識。」換句話說,他在暗示虫太郎的「不知世事」,知識對他而言只是一種語言上的遊戲,其背後毫無對於知性或是理性的追求。
當然坂口安吾似乎有些刻薄,但他卻很清楚的指出一件事,也就是看似華麗的炫學的背後,僅僅是毫無深度的穿插交織,每個學說或知識系統,以一種單薄的樣態互相支撐,但都只是紙做的支架罷了,毫不實際,也無法經受起外來的考驗。
然後我們才能回答第二個問題:「為什麼會獲得那麼多人的讚賞?」
大正時期(一九一二─一九二六)可以說是二十世紀日本第一個黃金時代,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努力的學習歐洲,進行現代化改革,長久的積累終於在大正時期開始看見茁壯的可能,政治風氣鬆綁,各種思想如雨後春筍出現在這個東方的島嶼上。同時,第一次世界大戰開打,遠離戰場的日本免於災禍,卻又享受了戰爭紅利,自身的工業與經濟規模靠著為戰爭國打工而建立起來。當時局勢大好,一切看來都朝著好的方向前進。對日本人而言,科學是好的、理性是好的、現代是好的,一切的問題皆有解決的可能,所有的謎團都有著明快的解答。
但一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一九二七年昭和金融恐慌、一九二九年經濟大蕭條(以及直接受此影響的一九三○年昭和恐慌),歲月不再靜好,問題看來只會愈來愈多,而沒有解決的可能。這種種都讓民眾無法對自身處境感到樂觀,因此在文學審美上也從理性知識當道,轉而成為以感官情緒為主的「エロ・グロ・ナンセンス」(erotic, grotesque, nonsense;煽情的、怪奇的、荒誕的)。原本一直以理性為美的推理小說,也開始被挖掘出另一種可能,當我們將「死亡」視為一種遊戲,所有的傷害都被化約為數學公式的時候,推理小說的殘酷便以「獵奇」的方式被表現出來了。這就是為什麼,虫太郎小說會以一種夢幻的口吻,訴說再殘酷也不過的殺人場景,那是人的極端值的放大,無論是否令人嫌惡,仍然是我們的一部分。
在這種狀況下,知識的存在引來了新的挑戰與質疑,為了要解釋這個部分,又避免暴雷,我試著用以下這個小故事來當例子:在劉向的《說苑》中,曾經提到春秋時期的翟國曾經有過「雨穀三日」、「雨血三日」、「馬生牛,牛生馬」等等在過去會被認為是「國之將亡」的怪象,卻被解釋為「雨穀三日是因為龍捲風將穀物捲來、雨血三日是鳥在空中打架、馬牛相生只是因為他們沒有被分開圈養罷了」。
這段故事常會被用來做為中國古代早已具備理性思想的例證,只是如果細究,到底龍捲風該有多大才能捲來下三天穀雨的分量、鳥群又有多大足以下到三天血雨、而牛跟馬難道沒有生殖隔離的問題?這些解釋之所以可以成立,是因爲這些解釋都只存在於語言之中,當不涉及真實世界時,語言可以任意涉入概念世界,決定我們相信或不相信的,並非是其操作可能性,而是那個相信「萬事皆有一個理性解釋」的信念。
這也就是小栗虫太郎所揭示出的推理小說的局限,推理小說終歸是在概念世界中運作的(想想〈莫爾格街凶殺案〉中不同國家的人指證出的不同語言、想想有多少推理小說建立在巧合或「練習」上),因此純粹的知識語言可以介入概念世界,只要不需要著地,那誰會在乎它們究竟是不是空中樓閣?
誠如亂步說的,小栗虫太郎的小說就是「在非歐幾里德的世界中以歐幾里德的語言來描繪出充滿激情的紙頁」,它也見證了人類想像世界的極限值,這或許也就是如今我們閱讀他們的意義了。
那是人的極致表現,期間限定的極致表現,錯過不再。
【導讀】以知識構築迷宮,以迷宮隱喻世界──小栗虫太郎的「推理小說」
◎曲辰
一個試圖召喚出小說潛藏的世界樣貌的大眾文學研究者。相信文學自有其力量,但如果有人能陪著走一段可能得以看到更清晰的宇宙。並希望能回復每個跨越時代的作者本來面貌,好讓大家能夠知道該如何保持距離理解並重新看待自己。
綜觀文學史,我們發現,能決定一個作家是否成功的要素,除了才能之外,最重要的恐怕就是「經濟能力」跟「機緣」了。
前者決定了一個作家的「蟄伏期」,能夠用多長的時間去打磨自己成為能被人看到的材料,並且在應...
目錄
․導讀/以知識構築迷宮,以迷宮隱喻世界──小栗虫太郎的「推理小說」
◎曲辰/推理小說研究者
後光殺人事件
失樂園殺人事件
夢殿殺人事件
聖阿列克謝寺院的悲劇
․作者簡介 小栗虫太郎
․導讀/以知識構築迷宮,以迷宮隱喻世界──小栗虫太郎的「推理小說」
◎曲辰/推理小說研究者
後光殺人事件
失樂園殺人事件
夢殿殺人事件
聖阿列克謝寺院的悲劇
․作者簡介 小栗虫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