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至卿平,我們一行人下了船換乘馬車,往滄州又行幾日方到沈氏地界。沈氏宗族好古雅,尚周麗,亭臺樓閣無不精巧,雕梁畫柱無不奢豪。外院門楣之上活靈活現雕了兩隻金鳳彩鳥,羽翼豐滿鎏金瑰麗。
外門僕從見了蕭家的蛇紋宗徽,連忙開了門,十餘輛馬車浩浩蕩蕩進入沈家大宅。蕭軻聲勢雖大,但沈家卻好像並無反應。除了引路僕從,其餘人就是各行其事,見了蕭家馬車也目不斜視。蕭軻每次來沈家都被母親安置在母親旁邊的瀟湘苑,我以前住的是月凝樓,但此次蕭軻仍是住到老地方,我被安置在偏西一側的久蕪居。
管家是沈家老人,幾代家生子,他兒子還是我幼年伴讀。他向我說完,也覺得有些尷尬。旁邊蕭軻冷著臉不說話,似是有些不滿。我看了林管家一眼,也不想為難他:「這樣也好,我清淨慣了,不喜歡人打擾。」
林管家看了蕭軻一眼,又抹抹額上汗珠,連連喏道:「是是,少爺,久蕪居已經早早收拾出來,還是小少爺親自……」林管家話音一頓,又抬頭看看我臉色。
我是嫡長子大少爺,沈決自然就是小少爺。
沈決現在管理沈家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需要瞞我,現在的沈家早與當年大有不同。母親掌家到底多有親疏遠近,沈家半個宅子是蕭家人,現在沈決掌家,老面孔已換了不少,我以前的侍妾婢子也幾乎都打發乾淨。沈氏是修仙大宗,往年宗族弟子送往各大門派修習,自家供養道者給家中子弟親眷教習。我在家時候的幾位西席如今都離開沈家雲遊四海,現在供養的幾個我也都沒聽說過。沈家被他洗得這樣透徹,母親竟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著實意外。
但此時不必糾結這一點,我朝蕭軻笑笑:「你先去自行安置,我有林叔照看,不用擔心。」
蕭軻看我一會,轉頭對他身後兩個侍從道:「你們跟著沈少爺。」
兩個侍從抱劍稱是,蕭軻才面色凝重走了。
我其實覺得蕭軻未免太過小心,這是沈家,我母親再放手,沈決還能翻過天去。久蕪居也不差,只是名字荒涼些,位置又有些偏僻,其他親眷覺得這地方不吉利,才多不愛住,但院子還算精巧整潔,又清靜,倒也適合我。
管家同幾個僕從替我打點妥當,裡面雖比凝月樓簡陋許多,但也不算怠慢。蕭軻兩個冷面侍從抱劍一直沉著臉盯著,幾個僕從都戰戰兢兢,一收拾完,就如蒙大赦跑了。林管家擦擦額頭汗水,微微躬身道:「少爺,您看可還滿意。」
我微笑點頭:「多謝林叔,已經很好了。」
林管家這才鬆了口氣,連連點頭:「那奴才就先走了,久蕪居裡備了小廚房,還配了兩個廚娘,分例依舊照少爺的。」
我是沈家嫡子,吃穿用度都是母親手下親自打點,從不知道還有分例一說。但今昔不同往日,我心中其實也不計較,含笑答應,便叫他走了。
我鬆口氣,剛坐下茶還沒來得及喝,蕭軻又推門進來,將院子和幾間屋子打量半晌,同身後兩個婢子交代幾句,才到我旁邊坐下。雖然船上他多有舉止怪異,但回到沈家才顯出他和我親。我回來,沈家親眷幾乎集體當作不知,也無人過來看望,只有蕭軻片刻不肯耽誤過來。
蕭軻嘗了嘗桌上的茶,眉頭深深皺起:「這是什麼東西?」
他錦衣玉食長大,每次來也都喝的都是母親的茶,自然沒嘗過這種炒得發焦的陳茶,一泡水就泛著苦澀。
我其實已經覺得這茶不錯,在苦拙山莫說茶水,就是熱水都不能常喝到,便笑道:「你是沒吃過苦,也太嬌氣。」
蕭軻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不知我這話又哪裡說錯,感覺他臉色比剛才更難看。
我倆閒話幾句,他幾個婢子已經從外面回來,抱著被褥茶具,屏風花瓶,幾套新衣,另有筆墨紙硯之類雜物,鋪陳擺設好,就站在蕭軻身後聽命。
蕭軻又摸摸桌子,看看床鋪,臉色也是不好:「拿些水柳打的,也太寒酸。」
我見他又要回頭交代僕婢,連忙攔住:「你插手太多,不是叫沈家難堪。等你走了,我日子不還是得照過。」
蕭軻臉色不豫:「我沒想到這樣,早知道直接把你帶回南陽。」
我啞然失笑,這樣是哪樣?老實講,我已經覺得這條件好得意外,本以為沈決小時候那樣被我欺負,必要趁現在報復,可是此刻我的用度配置已經不算苛待,總不能我一個被廢的魔頭回來,還錦衣玉食一家老小侍候著。沈決做得也不算過分。
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交代小廚房做飯。午飯呈上來兩葷兩素,不算特別豐富,但也不至寡淡。我默默吃飯,蕭軻望著桌上菜色皺眉,最後也微動筷,又叫婢子重做一桌才算。
我估計蕭軻今日舉動,沈決都知道了。我回來半天,也不見他來見我,若不是想給我個下馬威,就是確實已經不將我放在眼裡。
我夾了一顆銀杏放入口中,略有苦澀之意,裝作漫不經心開口:「你回來,可去見過母親了?」
蕭軻淡淡「嗯」了一聲,卻並未說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