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楊怡當時正讀醫學博士,年紀不小了,二十八歲,依舊單身,她父母都求她或多或少帶個東西回來啊。
在那個年代,這個年紀的女人如果沒有結婚生子,基本上都被蓋上了異類的紅章。
樂大海是一個工讀生,家境貧寒,比楊怡小兩歲。
當時的樂大海的長相比現在好太多,沒有油膩膩的腦門,也沒有圓鼓鼓的大肚子。
如果非要比做一個人,樂大海當時長得挺像葛優年輕時候,是個還比較帥氣的小夥子。
不過論家境、才學、樣貌他都是配不上楊怡的,可楊怡偏偏就對這個窮小子動了心。
可能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也可能是一個綿綿小雨的夜晚。總之他們相遇了,也相愛了。
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就算是醫學博士的楊怡也不例外。
她平生第一次對人付出真心,壓根沒有思考過生活的麻煩。
結婚後,兩人便開始矛盾不斷。一個是幹部子女,一個是農民子弟,生活毫不意外地讓兩人的婚姻道路越發艱難。
「你想問什麼?」楊怡打斷了舒墨,冷冷地說,「那只是大海一時犯錯誤,他還是一個以家庭為重的男人。男人嘛,總是管不住自己那點可悲的小心思。」
「哦?看來楊醫生很大度。」
「大度。」楊怡苦笑了下,嘆了口氣,「年輕人,看來你是不懂婚姻。」
舒墨微笑了下,搖著頭說:「我的確不太懂婚姻,那太遙遠了。對我來說,最直觀的婚姻認知就是來自於我的父母。我的父親和母親很相愛,不僅僅是在我的面前。我母親是個藝術家,父親是半個商人。他們算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他們願意為對方融入彼此的世界。」
別人的婚姻都像童話一樣,王子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楊怡聽後,嘴唇微微顫抖,她從前欺騙自己那都是假的,不過是一堆雞湯。但當真實出現在自己面前,有種摩天大廈頃刻之間倒塌的感覺。
舒墨緩聲說:「昨天樂大海一直坐在書房裡看著一本書發呆,那本書是一本物理學入門專業書,我不知道什麼含義。樂大海說他很後悔,很抱歉。」
說完,楊怡哭了。
她此刻哭得像個小孩,抽抽搭搭抖著肩膀。
舒墨沉默了許久,然後默默把紙巾遞了過去,楊怡擦了擦眼淚鼻涕,隨後她帶著哭腔小聲說了聲抱歉。
舒墨的目光落在楊怡紅紅的眼睛,他不知道該不該說,楊怡這時去拿床頭的照片,那是一張全家福,楊怡拇指摩挲在女兒臉上,目光溫和又帶著憐愛,那照片上的女孩笑得陽光燦爛,是張拍的很好的照片。
舒墨猶豫了下,低聲道:「剛剛我看了樂欣欣的檢查報告,我覺得還是要很您說說。」
楊怡身子一頓,快速擦乾眼淚,看向舒墨,恢復了鎮定:「您說。」
舒墨躊躇了下,吸了口氣道:「醫生給欣欣做了HCG血檢 ,弱陽性。」
聽到話的瞬間,楊怡覺得自己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楊怡睜大雙眼,渾身猛然一震,臉上也沒了血色,她呆呆愣愣地盯著舒墨,想從他臉上找到謊言的痕跡。
舒墨接著說:「不過因為時間太短,沒法確定,得等一週後醫院會再安排檢查一次。」
「不可能!」楊怡抖著雙唇,拚命擺手,「你在胡說!」
舒墨定定看向她:「付長鎖進了警局,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他們是被當場抓獲,審訊時卻不肯認罪,只要求與楊醫生您對話。他們好像確信你不會告他們。」
「畜牲!」楊怡赤紅著雙目,咬牙切齒,怒道,「這群畜牲,畜牲,我要殺了他們!」
她兩隻眼睛裡噴發著火焰,像是血一樣赤紅,狠狠地磨著牙齒,看起來恨不得把那兩個畜牲都不如的傢伙挫骨揚灰。
舒墨坐直身子,問:「您還打算什麼都不說嗎?」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看著女人的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
「別這樣看我!」楊怡嘶啞著喉嚨,聲嘶力竭地咒罵,「不是我的錯!」
她現在完全暴怒的狀態,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像是蚯蚓一樣不斷扭曲。
她的臉猙獰得可怕,醜陋猶如地裡扭動的爬蟲。
「該死的,那群畜生!」
楊怡自顧自陷入瘋狂,懊悔,痛苦,難過的情緒猶如怒漲的潮水將她淹沒,儼然一副崩潰的樣子。
她不停用雙手狠命捶打床鋪,眼睛瞪得通紅,鐵床發出難耐的呻吟聲,看起來就像個瘋子。
舒墨連忙站起身按響緊急按鈕。
很快護士醫生便衝了進來,大力壓制住楊怡的動作。舒墨退到角落裡,煩躁地拉了拉領口,掏出一支菸。
剛想點上,護士長就大力清了清嗓子。
舒墨看了床上的楊怡一眼,楊怡拚命撕扯尖叫,像是砧板上的魚被剝皮剖腹前的最後掙扎。
他把菸收回就包裡,轉身離開。
不斷往反方向奔跑的護士和舒墨悠閒的步伐行成鮮明反比。
電梯門在他靠近的時候,恰好打開,他卻轉了個身子從安全出口走了下去,停在了樓梯間。
他拿出手機,點出容錚電話按了過去,響了兩聲,很快他又掛上。
舒墨將菸點上重重地吸了口,兩眼無神地從窗戶看向遠方。
醫院外不遠處有個灰色的小教堂,筍狀塔樓,高聳入雲的白色的尖頂,立著一個黑色的十字架。
幾隻麻雀冒著寒冬出來覓食,撲扇了幾下翅膀,落在了十字架的頂端,跟著繞著那裡飛了幾圈,久久徘徊不去。
突然他想起,很久沒有去教堂做禮拜了。
手機忽然震了起來,舒墨手一抖,菸從窗口掉了下去。
他抹了把臉,表情恢復了些,拿出手機。
舒墨按下接聽鍵,呼吸聲從那邊傳了過來。
舒墨沒說話,只是把手機放在耳邊。那邊的人也沒說話,呼吸有些短促。
兩人彼此這樣沉默好一會兒,舒墨像是在跟什麼較著真,只是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很甜,甜的膩人。偏巧他心都是黢黑的,腳下原地畫著圈不肯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