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夢醉──一個香港女生與九個居港異鄉人的對話

*以下節錄自〈Noel /巴巴多斯〉一篇

　　「最後我還是回來了，我在這享受的，遠超於它帶來的苦澀。」

　　　　＊　＊　＊
　　我和出生於巴巴多斯的Noel相約在他工作的酒吧，那裡空間不大，只有半個高中教室的面積，瀰漫著我非常不熟悉的氣氛，有別於
其他昏昏暗暗、二手煙味道從冷氣出風口和皮革沙發滲透出來的酒吧。沒有刺鼻的氣味，紅黃綠的顏色令空間格外明亮，從裝潢設計到
音樂都貫徹雷鬼風格，他請我喝了一杯virgin mojito，我們的訪談在音浪高漲的背景音樂下進行，我豎起耳朵聽他的一字一句。
　　「別人聽到我在巴巴多斯出生總會問：『它在非洲的哪個位置？』我回答巴巴多斯是在加勒比海，他們還是一臉疑惑，我就說它跟牙買加很近，他們就會反應：『喔！原來是牙買加！歡迎你從牙買加到來！』但實際他們連牙買加在哪裡都不知道。」他十七歲搬到美國居住，在那度過了人生很長時間，認識了他的妻子並成家立室，他曾到過很多國家旅遊，摩洛哥、黎巴嫩、突尼西亞等，亦曾在尼泊爾居住
兩年，輾輾轉轉來到香港，現已在這居住七年。他在紐約時從事藝術品買賣，專門發掘有潛質的畫家和售賣他們的畫作。除此之外，他亦
和珠寶設計師合作，在展覽出售他們的作品。
　　Noel原本希望在香港可以做同樣的工作，他認為香港是全球最富有的地方之一，有大量現金流，在亞洲的地位就有如紐約在西方國家
的地位一樣。他期望香港會是藝術品和珠寶交易的理想之處，可惜這裡的需求傾向大品牌的珠寶，以及藝術品的二手市場交易，大部分是
一些已有很大名氣，或是已過世的藝術家，例如梵谷和畢卡索。而Noel的老本行在香港無用武之地，他剛來到香港時，身邊帶著五十幅
來自美國、泰國、緬甸新生藝術家的畫作，用了半年走訪許多畫廊，尋求合作機會，但他們要不是沒有興趣，就是想打畫作的主意，想踢
走他這個中間人。Noel最後把畫作全數退還給藝術家。他對於這個現象大感失望，有次他在巴士上，看到曾在紐約一起合作的珠寶設計師的廣告，極為感嘆。「在香港，人們並不是因為很喜歡這個藝術品而想要把它買回家掛在牆上的。」
　　他指的可能是人們對藝術品的追求不純粹，但也有可能是氣話，依我曾在畫廊實習的理解，還是會有人純粹因為喜歡，而買一些現代
藝術品回家欣賞，只不過受眾少，在一家畫廊裡會買東西的也就兩三個人；加上一家畫廊單靠一手市場的交易根本賺不了錢，大部份情況
是靠買賣經典作品營運。所以即使有人向他提議自己開一家畫廊，現階段的他也做不到，除非他手上有幾幅天價的作品當本金，要不然單
靠新興藝術家的作品，連租金都抵不上。
　　「我無可奈何只好放棄藝術這條路，但它仍然在我的身體裡，它就像我的情人一樣，隔一陣子就會見到它。我的生命裡有三件事，珠
寶、音樂和藝術，它們和我一起遊歷世界，我帶著它們到尼泊爾，它們亦跟著我來到香港。」Noel形容自己的人生，是這三件事不停的循
環。他現時還在經營自己的珠寶網站，與藝術家保持聯絡，而身在香港，他的人生就專注在音樂之上。
　　他在我們身處的酒吧當DJ ，是香港少見以加勒比為主題的酒吧。
　　對DJ的工作內容缺乏認識的我，膚淺地以為DJ只是播播音樂，稍微帶動氣氛，並不知道箇中難度和文化深度。比起其他坐在辦公室裡經歷文化差異的異鄉人，Noel在這家位於香港鬧市中心的加勒比主題酒吧，所面對的文化差異更加赤裸。

　　…（中略）…

　　現在他可謂是夢想成真，做著自己享受的工作，在這裡扎了根。不過自古世事難兩全，在香港的這段時間，最心愛的人從妻子變成
了前妻，兩個兒子也跟她回美國了。Noel把這段經歷形容的很真切：「上一分鐘我擁有全世界，下一分鐘他們都不在了。」
　　他說這句話時彷彿將我面前的空氣抽真空了，感覺像是他的心迫切地想向我分享這感受。
　　「從已婚男變回單身是一件很殘酷的事，雖然有人說單身也可以很快樂，但一路走來，我發現自己喜歡身邊有重要的人陪伴，一個可
以無所不談，分享人生的人。而要在香港找伴侶令一切難上加難。」Noel表示，他很難結識亞洲的女性，她們經常把注意力放在文化差異
之上，導致雙方無法作出更深入的了解，溝通容易出現誤會。他詳細解釋：「要開展一段對話很困難，並不是因為我害怕與人對話，我有
能力和任何人談論任何事情。而是我們內心的恐懼有所不同，當對方只專注在文化的差異、兩人的不同；我的心中就只有一個疑問：『一
定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和困難嗎？』為什麼我們不能拋開所謂的文化差異，然後尋找相同之處，再以此為根基建立一段關係呢？我不在
乎你喜不喜歡吃中式餃子，我不喜歡吃，那我就全給你吃；如果你不喜歡藍色，那我們便把顏色混合起來，調成粉紅色。」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好的本意。」

　　…（中略）…

　　我問他沒有什麼親密朋友的感受，他稱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一直在生存模式，他會嘗試融入，嘗試把一切做到最好，降低
對事情的期望，以免感到失望和受傷害，當事情進展比想像中好一丁點，他便心滿意足。Noel做出了很多改變：職業轉變、對別人奇異目
光的寬容、生活模式一百八十度顛倒、親情由觸手可及，變成只剩下兒子在視訊螢幕上沒有溫度的畫面……他都一一接受，一一走過。

　　…（中略）…

　　「我在香港經歷了起起落落，快樂的、痛心的，都是難忘的記憶，我覺得香港這座城市還是待我不薄。我真的很喜愛這個城市，即
使有時身在美國，我還是想回來；到了別的地方，也很容易拿香港來比較。最後我還是回來了，我在這享受的遠超過它帶來的苦澀。」

*以下節錄自〈Noel /巴巴多斯〉一篇

　　「最後我還是回來了，我在這享受的，遠超於它帶來的苦澀。」

　　　　＊　＊　＊
　　我和出生於巴巴多斯的Noel相約在他工作的酒吧，那裡空間不大，只有半個高中教室的面積，瀰漫著我非常不熟悉的氣氛，有別於
其他昏昏暗暗、二手煙味道從冷氣出風口和皮革沙發滲透出來的酒吧。沒有刺鼻的氣味，紅黃綠的顏色令空間格外明亮，從裝潢設計到
音樂都貫徹雷鬼風格，他請我喝了一杯virgin mojito，我們的訪談在音浪高漲的背景音樂下進行，我豎起耳朵聽他的一字一句。
　　「別人聽到我在巴巴多斯出生總...

【前言】

　　我們在追尋的時候，到底在追尋什麼？我們選擇流浪異鄉的時候，到底選擇了什麼？
　　旅遊大行其道，我大學時期也捉緊機會，一年起碼往外跑兩三次，意外地除了北美洲，每個洲都曾踏足，時間最長的一次在委內瑞拉住了一個半月，下一個夏天在挪威待了三個星期，相隔一年又在土耳其和埃及玩了二十天。聽起來都是一些很引人入勝的地方，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經歷，但每次不是焦頭爛額地回香港，就是思鄉症發作，打電話給朋友大哭，或是在當地生病兩天不出門，且夾雜著一點耍抑鬱。我有一個知心好友和我一樣，每次搭上長途飛機，客身異地，就各種不快樂。很多人會覺得花了錢，難得抽了時間去旅遊，就要玩得盡興。但我和我的朋友，就是忍不住悲傷，尤其身在異鄉時，不論是形單影隻，還是好友相伴，在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方，就是要悲傷。
　　我們花一大筆錢到不屬於自己的地方耍傷感很帥嗎？我們在追求痛苦嗎？我找不到答案。不過我知道有機會的話，我們還是會飛，用同樣的方式在心裡劃下傷口，在痛苦的伴隨之下藉機成長。
　　這些只是旅遊的經歷，與一個人選擇在家鄉以外的地方生活和發展事業是兩回事，但也是生命軌跡不長的我，與書中九位在港異鄉人的經歷最接近的一次了，我只能通過這些遊歷理解他們的故事。當中有灑脫的土耳其大哥、對家鄉和香港的文化差異成熟對待，文化智商很高的印度女士、性格一點都不像日本人的日本大叔、為了事業在香港發展，而在生命留下重大遺憾的紐約客、還有來自加勒比海，在香港苦中作樂的巴巴多斯*男子。他們的故事苦樂參半，聽到辛苦的部份，我不禁心想「獨在異鄉，忍受這樣不是味兒的生活為了什麼？」這問題我卻問不出口，我婉轉地問：「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還留在香港？」他們的答案通常是工作需要、喜歡香港的文化、或是香港已經是他們的家了。不管他們的答案是什麼，目的也跟我旅遊時自尋痛苦一樣，選擇了某種生活模式，不論箇中好壞，都必須走下去，讓各種經歷成為成長的養分。那些五味雜陳的故事，便是他們生命的故事，只是剛好他們是個外國人，身處一個本不屬於自己、但慢慢可以管它叫家的地方。
　　他們的經歷讓人拍案叫絕，個人魅力更是無法擋，要是尋根究底找出是什麼原因，養成每個人致命的魅力和人生態度，這本書可能會變成心理學研究了。所以我只能透過文字把我從他們身上得到的一切，毫不遺留地呈現出來，盼望文字能像攝影機一樣記錄他們的表情動作、說話節奏、情緒起伏。而為他們拍照時總會叫他們把笑容收起來，希望能拍出很酷的照片，不過千挑萬選還是笑著的更適合放在書中，因為這就是他們面向生活的樣子。
　　書中的照片皆在香港拍攝，把外國人在香港生活的面貌拍下，有小泰國之稱的九龍城、東南亞人和非洲人的商業基地重慶大廈、白人聚居，看似沿海度假勝地的西貢……很多看上去都不像香港，但的確是香港的地方，容納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人。


＊編案：巴巴多斯，臺譯「巴貝多」，以下全書尊重作者採用香港「巴巴多斯」的譯法。

【前言】

　　我們在追尋的時候，到底在追尋什麼？我們選擇流浪異鄉的時候，到底選擇了什麼？
　　旅遊大行其道，我大學時期也捉緊機會，一年起碼往外跑兩三次，意外地除了北美洲，每個洲都曾踏足，時間最長的一次在委內瑞拉住了一個半月，下一個夏天在挪威待了三個星期，相隔一年又在土耳其和埃及玩了二十天。聽起來都是一些很引人入勝的地方，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經歷，但每次不是焦頭爛額地回香港，就是思鄉症發作，打電話給朋友大哭，或是在當地生病兩天不出門，且夾雜著一點耍抑鬱。我有一個知心好友和我一樣，每次搭上長途飛機，客身異...

總序／GLOs人文及社會系列

前言
Teoman (土耳其)
Natalia (印度)
Noel (巴巴多斯)
Alex (美國)
Oskar (西班牙)
James (美國‧紐約)
Sugiyama Masatoshi (日本)
Jennifer (哥倫比亞)
Fernando (巴西)

總序／GLOs人文及社會系列

前言
Teoman (土耳其)
Natalia (印度)
Noel (巴巴多斯)
Alex (美國)
Oskar (西班牙)
James (美國‧紐約)
Sugiyama Masatoshi (日本)
Jennifer (哥倫比亞)
Fernando (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