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這本書的創作過程在過去十五年間幾經周折。最初的構想始於2000年代初期,我原先想寫一本給小朋友使用的圖鑑,後來考慮寫成所有年齡層的初學者都能參考的指南。但那時我已經完成一本內容詳盡的北美野鳥圖鑑,對「簡明版」這個概念就提不起興趣了,我反而希望更全面地介紹鳥類。
我打算出版一本內容超越辨識圖鑑的書,因此開始增加一些短文,介紹較為有趣、特殊的鳥類行為,希望讀者能更深入了解想要識別的鳥兒。我寫得越多,就學得越多,文章也變得越加有趣。最後,那些短文就集結成了這本書。
現在,我期盼這本書能讓讀者對「鳥之所以為鳥」多點體悟。書中的每篇文章都著重於鳥類學的特定細節,這些文章可以單獨閱讀,不一定非得按照順序不可──萬事萬物都有關聯,文中常出現交互參照的頁數提示,讀者可依建議接續閱讀。雖然每篇文章都只探討一個課題,但我希望整本書能觸及一些更為全面、深入的事物,讓讀者得以了解演化、本能、生存等較廣泛的概念。
寫作過程中,有項主題讓我印象深刻,就是鳥類的經歷比我原本想像的更豐富、更複雜,更加「有深度」。如果這件事對我這個看鳥看了一輩子的人來說都是新聞的話,其他人肯定也會感到驚奇。
鳥兒無時無刻不在做決定。舉例來說,築巢是種本能:才一歲大的鳥,無需任何指引,就知道如何選擇巢材並築出結構複雜的巢,而且這個巢不管外觀或功能都跟同一種鳥築出來的一模一樣。這實在不可思議。但是,鳥兒也會根據當地條件而改變築巢方式,比如選用不同巢材,或是把巢更快築好,或是在寒冷天候下添加更多保暖層等等。至於到底要在何時何地築巢,則是取決於決策過程中的諸多因素。
一隻飛到餵食器上帶走種子的山雀,面臨的選擇就包括要挑哪顆種子,以及要把種子藏起來還是馬上吃掉。藍鴉會把食物藏起來,但如果牠們認為儲藏地點被其他藍鴉看到,便會在幾分鐘後飛回去,把食物移到更安全的地方。美洲鴛鴦公鳥會演化出那樣的外表,可能只是因為母鳥覺得這樣才有吸引力。總之,鳥類的生活相當豐富且複雜。
我想「本能」對多數人來說意味著某種盲目服從,我們把本能視為一組寫在 DNA 上的指令,代代相傳,控制著鳥的行為。而最極端的解讀方式,莫過於把鳥類看成一群殭屍般的自動操作裝置。在這種認知背景下,日照時間只要一變長,就會觸發內建的築巢育雛程式。事實固然有部分是如此,但卻過分簡化了。鳥類感受到撫育後代的衝動時,會根據許多因素來尋找配偶及領域,仔細選擇巢位,然後築出符合當地條件的鳥巢,諸如此類。
「本能」不只是盲目服從,還得精巧微妙,方能通權達變。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逐漸體會到本能必須藉由滿足、焦慮、自豪等情感來激勵鳥兒。我知道這種說法非常擬人化,但我們該怎麼解釋鳥類每天做出的複雜決定?比方說有些需求是互相衝突的,像是既要覓食但同時又要降低能量消耗及捕食風險,而其中的平衡點,鳥兒要如何拿捏呢?
也許,當一隻擬鸝看著牠最後完成的鳥巢時,那種感覺就像為人父母看著全新裝潢的嬰兒房一樣。也許,山雀為了過冬而收集、儲藏食物,辛勤一天之後會睡得特別香甜。
我相信,加拿大雁的公鳥跟母鳥會彼此「吸引」;雙色樹燕的親鳥要是能把高品質的食物帶回巢中餵養幼雛,會覺得「心滿意足」;黃林鶯在自己領域及家族中會感到「自豪」。本能提供了指引及建議,然後鳥兒根據所有可得的訊息做出決定。人類會以文字語言述說這些感覺,但話語背後其實全都只是情感,而且我們經常使用一些描述來修飾,比如「內心深處慷慨激昂」。我不是說黃林鶯會彼此談論自豪跟滿足的感覺,而是說我們這些感覺或許萌生自本能。
這本書談的是「身而為鳥是什麼感覺」,要說明此事,我想最好的方式是拿鳥跟人類相比。在研究和寫作的過程中,我一再驚訝地發現我們跟鳥類竟有如此共通之處,但也詫異彼此是多麼的不同。我希望這些文章能讓讀者得到知識與啟發,從而更積極參與自然觀察,進一步理解並欣賞鳥類以及我們共存的這個星球。
【鳥類選輯】
浮水鴨類
為了尋找水面下的食物,綠頭鴨和其他鴨子在游泳時只需把身體往前一壓,脖子直直伸進水中,就能找到想要的食物。
【圖】:半身浮在水面上「倒栽蔥」覓食的綠頭鴨公鳥
直接從水面起飛是個特殊挑戰,因為水沒辦法提供堅硬的表面讓鳥一躍而起,所以多數在水域活動的鳥種(見第21頁上)都要在水面助跑才能達到起飛速度。但是綠頭鴨這種浮水鴨類卻能直接從水裡飛上天,很不尋常。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呢?牠們會往水面用力拍壓翅膀,所以起飛振翅的第一擊是拍在水面,而不是空氣中。一旦離開水面,牠們會繼續用力拍幾下翅膀,這樣就能升空並達到正常的飛行速度。
【圖】:從水面起飛的綠頭鴨
鴨子游泳時,翅膀是什麼狀態呢?答案是:會收攏靠在體側,然後體側的羽毛從腹部往上包覆翅膀。此時胸部、腹部及脇部(就是體側)的羽毛就成為完整的防水層,像船一樣讓身體跟翅膀保持漂浮。當背部的羽毛從上方散開遮住收攏的翅膀時,也剛好會被體側的羽毛蓋住,這樣便形成滴水不漏的密封,身體就不會溼掉了。
綠頭鴨的繁殖週期
【圖】:兩隻公綠頭鴨對一隻母鴨求偶展示
綠頭鴨最早從十一月就開始求偶,並且延續整個冬天,這段期間公鴨會競相吸引母鴨的注意。公鴨與母鴨一建立配對關係,從春過境期到營巢產卵階段都會在一起,等到母鴨開始孵蛋,公鴨就會離開。
母鴨會獨自在地面築巢,地點通常遠離水域。牠會先大略弄出一個碗狀構造,然後以乾草等巢材布置巢緣。由於巢通常位於小灌叢或草叢底部,有時母鴨也會用草來當作雨遮。巢位跟巢材都經過精心挑選,好讓整個巢融入背景環境。母鴨開始產卵時,多數時間還是會跟公鴨一起待在鄰近的池塘或草澤,每天只會安靜迅速回巢一次,每次回去只下一顆蛋。在這段期間,親鳥並不會看管鳥巢,母鴨也很少做什麼防衛動作。開始孵蛋後,母鴨會從胸前拔取絨羽鋪在巢裡,並在整個孵化期持續往巢中添加植物巢材跟絨羽。
【小專欄】生存:在每一次的繁殖嘗試中,幼雛能夠長到飛羽齊全的機率只有15%。蛋孵化後,能活過前兩週的小鴨不到一半,活下來的又只有大約三分之一能夠撐過未來六個星期直到羽翼豐滿。孵蛋對成年母鴨而言是最危險的時期,因為幾乎整天都在坐巢,只能靠著偽裝來躲避捕食者。研究發現,有高達三成的成年母鴨無法安然度過為期四週的孵蛋期。
等到蛋都生完之後(一窩平均十顆),母鴨就會開始孵蛋,坐在蛋上面幫蛋加熱保暖。母鴨一天差不多要坐巢23個小時,連續孵28天左右,這段期間只能靠偽裝、運氣以及躲藏來避開天敵耳目。開始孵蛋後,母鴨整天都待在巢中,此時公鴨的責任就結束了,通常會長途跋涉到食物豐富的溼地度過整個夏天。
胚胎在孵化溫度的觸發下開始在蛋殼裡發育,即便是相隔多天產下的蛋,最終孵化而出的時間也相差不到幾小時。雛鴨在孵化前大約24小時內會在蛋殼裡發出一些微弱的嘶嘶聲或咔嗒聲,這些聲音可能有助於同步孵化。一般來說,從第一顆蛋孵出來到一家子準備離巢覓食,往往只需幾個小時。
早熟性的綠頭鴨孵化後沒多久幾乎就可自理一切——會走、會游、會覓食,並在母鴨帶領下離巢。小鴨此時還是要靠母鴨保暖,在較為寒冷的氣候下,經常得在夜裡躲進母鴨肚子底下取暖,最久可達3週。母鴨也承擔警戒任務,還要引導小鴨學會躲避捕食者並找到食物豐盛的地點。此時的雛鴨非常脆弱,有許多會被捕食者吃掉,包括大口黑鱸及狗魚之類的肉食性魚類、狐狸、貓、猛禽、鷗、烏鴉、鱷龜、牛蛙等。
這些大約30天大的小鴨已經度過最脆弱的時期,但是還要好幾個星期才會飛。雛鴨長很快,要是牠們能撐過天敵等危險的威脅,等到60日齡左右,翅膀上的羽毛就能長好,也就可以飛翔了。再過幾個月,小鴨的外表基本上就跟年紀更大的鴨子沒什麼兩樣,而且在出生的隔年春天就能繁殖了。
【鳥類選輯】
鳩鴿(二)
很多鳥類在走路時,頭部會來回擺動,這樣是為了緊盯周遭環境。牠們頭部的擺動跟腳的動作是同步的:當一隻腳抬起並往前時,頭也會同時向前,然後幾乎靜止不動,頭部下方的身體則在此時往前移動,等後面那隻腳抬離地面,頭再次快速往前移動,如此循環。這種行進擺頭運動是由視覺所激發。實驗顯示,鴿子被放在跑步機上或是眼睛被蒙住時(這樣視野就不會改變),並不會擺動頭部。
【圖】:行進中的鴿子:身體往前移動時,頭部保持固定。
鳥類真的可以睜開一隻眼睛睡覺嗎?是的。鳥類的睡眠跟人類很不一樣,可以一半的大腦進入休眠,同時另一半繼續保持運作。我們可以說這隻哀鴿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不過研究顯示,牠實際上大概有四分之三的大腦是睡著的。眼睛睜開的那一側大腦其實是處於中間狀態──一邊休息一邊監視著四周。待在鳥群外圍休息的鳥通常會張開向外的那隻眼睛,隨時保持警戒。
【圖】:大腦部分入睡的哀鴿